雪中送碳
淑清苑。
卿如晤听到竹露的怒喝声,连忙叫来荷风问道:“荷风,外头发生了何事?”
荷风看了一眼卿如琅,欲言又止。
卿如晤笑道:“自己人,但说无妨。”
卿如琅受宠若惊,却还是连忙站起来,小声地道:“大姐,三妹先告辞了。”说完不等卿如晤回答,便提着裙子走了出去。
“说吧!”卿如琅走后,卿如晤淡淡地道。
荷风上前一步:“小姐,二姨娘闹着要求见您,竹露赶也赶不走。”
二姨娘?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卿如晤沉吟片刻,道:“你去回了二姨娘,就说我和三妹谈了一下午,现在乏了,让她回吧!”说完,卿如晤继续埋头看书。
荷风知道卿如晤今日不想见二姨娘,便躬身退了出去。
院中,荷风把剑拔弩张的竹露拉到身后,然后行个礼,礼貌地道:“二姨娘,大小姐今日乏了,您若有什么事,还请改日再来。”
二姨娘却是心急如焚,拨下手腕上那对成色极好的玉镯,递到荷风手里,急切地道:“荷风姑娘,妾身真的有急事求见大小姐,烦请您行行好。”
二姨娘虽然是姨娘,却一直不得宠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好不容易做了个协理管家,捞了点好东西,现在竟要拱手让人,她说不出的肉疼。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荷风不着痕迹地将镯子又套回二姨娘手里,后退一步,笑着道:“二姨娘,大小姐从不弄虚作假,她既说今日乏了,那便真的乏了,请二姨娘不要让奴婢为难。”
“荷风姑娘……”二姨娘追上前,又想去拉荷风的手。
“啪”的一声,竹露一巴掌将她的手拍开,然后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道:“二姨娘,自从您选择助纣为虐那日起,就应该做好与小姐势不两立的准备,我们小姐说乏了,那是对您客气,实际上她根本不想再见到您,您要是厚颜无耻死赖着不走,那就别怪奴婢手滑,不小心伤着您!”
谁知二姨娘并没有被吓退,反而膝盖一弯,作势就要跪下去,那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还是荷风眼疾手快,立马将二姨娘架住,她屈膝笑道:“二姨娘,您别搞得好像我们小姐欺负您一样,这不是叫小姐难做么?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否则惹恼了小姐,只怕您改日也没处说了。”
说完,荷风向竹露使了个颜色。
竹露立即捏住二姨娘的胳膊,半拖半拽的将她送出霁月阁。
二姨娘在卿如晤这里碰了壁,便折身去了丁姨娘的含香苑。
“姐姐,你来了。”
丁姨娘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盆娇妍丽态、摇曳生姿的绿菊,那绿菊开得正茂,颜色青翠,在满屋琳琅的摆设中,显得明净清冷。
见二姨娘走进来,丁姨娘连忙让丫鬟把绿菊端走。这才整了整袖子,笑着看向二姨娘。
这一声姐姐,她叫得好生动听,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敬意。
二姨娘被丁姨娘压了一头,在她面前总是矮了几分,她迟疑片刻,坐到丁姨娘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丁姨娘的袖子,道:“妹妹,如玮那孩子毛毛躁躁的,怎会是兵部尚书嫡幼子的良配,还请妹妹在老夫人面前说说情,这亲事便就此作罢吧。”
作罢?这门亲事是她牵线搭桥的,如果作罢,她用哪块脸皮去见尚书夫人。
看来是她平日放权太多,这才纵出这二姨娘的胆大包天。
“姐姐说作罢就作罢?”丁姨娘面色一变,扯回袖子冷冷地道,“姐姐当这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么?此事乃是老夫人的主意,老夫人既点了头,应了那尚书夫人,姐姐便该欢天喜地地准备庚帖,送去尚书府合八字。你现在这般作态,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老夫人逼迫你们母女!”
丁姨娘双手僵在半空,脸色苍白得像阳光下的宣纸:“妹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丁姨娘嘴角勾起,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姐姐,现在您协理管家,女儿又嫁得兵部尚书之子这样的良婿,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福气。”
见二姨娘诚惶诚恐,丁姨娘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意,继续冷冷地道:“您能有今日的风光,全仰仗着心底那杆审时度势的秤,现下您却这般糊涂,是嫌荣华富贵的日子过够了么?”
二姨娘有口难言,眼睛蓦地红了起来。
丁姨娘不肯帮她,二姨娘又折去了暮梧居,然后终于在卿彧将她赶出来时,晕了过去。
这日,卿如晤从长青堂请安回来,走到半路,随口问跟在身侧的荷风:“二姨娘身子如何了?”
荷风看了一眼天色,笑道:“最近天凉,二姨娘身体愈发不比从前。”
“如此,我作为晚辈,理应去看看,”卿如晤折身,走向二姨娘的居所,“顺便给二姨娘带篓碳,免得寒气入骨,无力回天。”
荷风点了点头,与竹露一起碎步跟在卿如晤身后。
“娘!我不嫁!我不嫁!”刚来到院子里,便听到卿如玮气急败坏的吼叫声,“那尚书公子是全京城出了名的败类,府中侍妾众多不说,各大青楼的头牌都跟他有所牵扯,我要是嫁过去,岂非跳入火坑,我不嫁!”
卿如晤听到这里,嘴角高高勾起。
伸手推门的同时,卿如晤开口:“二妹,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尚书公子的联姻,祖母既已点了头,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卿如晤,你来看我的笑话的么?”卿如玮听见她的声音,面色勃然大变,恶狠狠地道,“若是那样的话,你滚!这里不欢迎你!”
卿如晤对于她的恶言恶语,没有动怒,只回应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她从不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二妹这样想,大姐真是太伤心了,”卿如晤平静地看着她,嘴里说得情真意切,眼底却淡漠得没有任何感情,“我不过是听说二姨娘病了,好心前来探望,不曾想二妹竟将我当成,和你一样只知道落井下石的小人,我可真是难过。”
卿如晤语气平缓,听在卿如玮耳里,却像一根根淬着毒的针,字字句句,她都觉得是对自己的嘲讽与不屑。
于是,本就不用掩藏的恼怒与不甘,霎时盘踞心间,吞噬着她的理智。
“卿如晤!你给我滚出去!”
卿如玮冲过来,伸手去推卿如晤。
那双手,她用了十成的力道,岂料卿如晤只是轻轻一旋身,她便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卿如玮简直怒不可遏!
从她出身到现在,她母亲永远低人一等,而她也是这相府最平凡、最不讨喜的小姐。
偏偏卿如晤却样样超过她,她样样都比不过卿如晤。卿如晤有多得意,她就有多失落。
然而最让她气恼的是,她引以为一生对手的卿如晤,对她从来都是不屑,那种不屑就像一柄利剑,每一次都凌迟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为什么?!”卿如玮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卿如晤冷冷地看着,眉头都未挑一下。
她始终认为,给普通对手最好的还击,就是对她的蓄势待发不屑一顾。
二姨娘瞧见卿如晤的神色,想去扶起卿如玮,想了无数次,手抬起又放下。
终究,二姨娘还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