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对酌

  一壶清酒,两碟小菜。
  除了向问天和徐阳,别的人都没资格上桌。
  就连任盈盈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向问天虽然狂傲依然,但对于徐阳,他没有别的话讲。
  只有一个服字。
  这种尊敬是真心实意的。
  任何人,能在十八岁这年,击败一名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他都有资格赢得这种尊敬。
  这和身份、地位、财富都毫无关系。
  就如文人,若是少年时便能写出一篇冠盖全天下的美文,哪怕不久之后马上就吐血死了,又或是一辈子都平平无奇,他也足以获得所有文人的尊敬。
  而徐阳今日一战,就难度而言,要远远超越文人写上那样的一篇奇文。
  要知道,这些年来,整个江湖的范畴内,慢说一招击败向问天,就算是能和他勉强打个平手的人,怕是也不多。
  向问天自问,这江湖上的成名人士,只有两人是稳稳胜过自己的。
  神教的前任教主任我行,以及现任教主东方不败。
  至于其他人,哪怕是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剑法通神的武当掌门冲虚道长,或是雄心勃勃的五岳剑派盟主左冷禅,他都不曾放在眼里过。
  或者他们的武功可能会比他高上一线,但他也绝对不会认为自己没有胜机。
  江湖对决,靠的并不只是武功。
  然而今天,他心甘情愿佩服的名单上,又添了一个人。
  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若是今日之前,有人跟他这么说,只怕他会大笑着把那人一掌劈死。
  哪怕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但如今,向问天不得不承认,自古英雄出少年。
  举起酒杯,他敬了徐阳一杯。
  “敬方才那一剑。”
  徐阳笑笑,回敬了一杯。
  “敬向右使,逃脱生天。”
  向问天哈哈大笑。
  能从东方不败的囚笼里逃出,他也算是天下唯一的一个人了。
  其中固然有东方不败疏忽的缘故,但若是没有足够高的武功,足够机敏的头脑,以及对时机的把握,只怕是机会到了,也不会有什么逃脱樊笼的可能。
  徐阳这句话,无疑挠到了他心中的痒处。
  酒是好酒,不过徐阳并不这么觉得。
  他向曲非烟招了招手,小妮子气呼呼地走了过来,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小瓶酒。
  “喝喝喝,就知道喝酒!”轻轻骂了一句,她放下了酒,又气呼呼地退下。
  向问天有些诧异。
  “这是贵教曲长老的孙女,临时由我来照顾。”徐阳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又道:“曲长老什么都好,就是教导不严,没办法。”
  向问天又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徐阳吃瘪。
  “酒名‘五花酿’,乃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不是好朋友不给喝。”徐阳带着促狭的笑容,缓缓道。
  向问天只是不信,他自小就好酒,什么美酒没有尝过,何况这一小瓶酒,只怕漱口都不够。
  不过见徐阳郑重其事地打开了瓶盖,一股夹杂着清淡花香的酒气顿时喷涌而出,确实令人难忘。
  “好香。”向问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忙端起了酒杯,让徐阳替自己倒上了一小杯“五花酿”。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一口饮下。
  古怪。
  向问天只觉得此酒入喉绵软,酒香恬淡,但进腹之后却酒劲十足,一杯酒方才下肚,居然已经微醺了。
  “这酒,好生古怪!”向问天已经顾不得仪态,端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个满杯,然后才真正开始品味其中的滋味。
  徐阳并不急着给自己倒酒,“五花酿”在他眼里其实并不珍贵,相反,眼前这个刚刚被自己击败的男人,身上拥有的秘密,却是徐阳急需的。
  酒后吐真言,就让他多喝几杯,也不打紧。
  “向右使,想来任大小姐已经跟你说了,晚辈来此的目的。”
  向问天头都不抬,便道:“以后在我面前别谈什么前辈晚辈的。你一剑就能击败我,不管什么原因,都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当我的前辈了,不过向某也不甘心当你的晚辈,不如我们兄弟相称。”
  徐阳笑着点头。
  其实向问天也就是年纪大些,华山派和日月魔教之间,可没什么高低辈分好讲。
  向问天又道:“听说你还干掉了左冷禅手下那帮子劳什子的太保们?”
  徐阳笑道:“没有细算,大概十个,也可能八个。反正左冷禅现在是孤家寡人,已经不具威胁了。”
  翘起一根拇指,向问天大笑道:“这天下间,能将嵩山派十三太保按十个八个这般来算的,你也是第一人了。”
  徐阳陪着笑,也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却不饮。
  他在盘算着,如何同向问天开口。
  他的问题,对方一直避免了正面回答,是不是意味着向问天还是对此事有所怀疑呢?
  上杆子做的,可不是买卖。
  品味良久,终于向问天将一小杯“五花酿”仰天饮尽,一副意味未尽的样子,非常明显。
  “你从何得知,任教主的下落?”向问天突然发问道。
  小酌了口酒,徐阳言道:“秘密。”
  “即便是要同我们合作,这个秘密也不可说?”向问天似乎是在发问,又似乎是在自问自答。
  “秘密就是秘密,如果向右使信不过小弟,那便不要合作罢了。”徐阳并不担心向问天不上钩,相信比起自己,这位向右使更急着救出任我行来。
  底牌,徐阳可多的是。
  向问天笑了:“不说也罢,但你寻我合作,是看中了我什么?我不信你看中的是我的武功,以你的剑法,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得?”
  徐阳笑道:“向右使,你应该也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你不会不知道,‘江南四友’,他们最喜欢的是什么吧?”
  当听到“江南四友”这四个字,向问天这才确定,对方确实是清楚某些事情的。
  这些年来,为了营救任我行,向问天很是筹划了一番,终于打探到,任我行是被关在西湖畔梅庄的地牢之下,负责监守的,便是号称“江南四友”的四位神教高手。
  之后,为了营救任我行,他手上也确实搜集一些能打动“江南四友”的物件。
  这一刻,任我行相信对方对这件事的了解之深,甚至是超过了他自己。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着我们,救下任帮主?”
  徐阳笑笑,又饮了一口酒,这才开口道:“因为我有野心。”
  “哦?”向问天笑了,这世上有野心的人不少,但自己承认这一点的,可说是少之又少。
  文人讲究含蓄中庸的臭习惯,不知何时传染给了武者。
  现在这个江湖,有本事的都得客套说自己才能平平,再大的野心,也只掩饰在光明磊落的躯壳之下。
  与别人相反,向问天对江湖上给他的外号“天王老子”很是喜欢,他就是想要别人知道,他向问天有本事,不遮不藏。
  同样的,面对野心勃勃的左冷禅,向问天也并不讨厌。
  你有野心,你只管千方百计地来,输了说明你没本事,赢了我把命给你也成!
  这也是他钦佩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而对叛乱上位,监禁了任我行的神教后任教主东方不败,并没有太大恶感的缘故。
  他们之间的互斗,都是按着规矩在走。
  无规矩不成方圆,按规矩行事,不论胜负,都该认。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武功极高,但他自承有野心,到底又是想干什么呢?
  “人善被人欺,我林家数代前出过一个绝世高手远图公,之后便迅速衰落,以至于连余沧海这样的混蛋都敢欺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问天点点头,作为掌管着神教一部分实质性教务的光明右使,他自然清楚江湖上的所有内幕。
  当年林远图以一柄长剑,七十二路“辟邪剑法”,一百单八式“翻天掌”,十八枝“银羽箭”威震江湖,创立了声名赫赫的福威镖局。
  却不知为何,林远图死后,两代福威镖局的当家人,却未能继承下他那些足以傲人的武功。
  “辟邪剑法”在他们手里,甚至变成了人见人欺的三流武功,慢说那些江湖上曾经被林远图击败过的名门大派弟子,就连一个小小的青城派余沧海都敢欺上门去,几乎灭了福威镖局的满门。
  想到这里,向问天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今日那一招剑法……?”
  说到一半,他便住了口,这种问题太过于敏感,两人交情并未到那一步,问出来便有些尴尬。
  徐阳倒是并不在意,这种事,既然决定合作了,那么说清楚些比较好。
  摇了摇头道:“不是。”
  他说不是,向问天便信了。
  无他,到了对方这种程度,有必要继续骗人吗?
  徐阳似乎也觉得并不需要太多解释,继续顺着之前的话说道:“之后小弟便被人沿途一路追杀,不怕向兄笑话,当时小弟武功平庸,确实战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的青城派弟子。幸好蒙华山派掌门岳大先生不弃,得以被他老人家收入门墙。”
  这些都是公开的事情,徐阳并不觉得需要隐瞒什么。
  这本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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