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

  嗒、嗒、嗒……
  黑暗的牢房里,滴落的水声清晰可闻。
  旁边牢笼里的藏獒发出了低低的咆哮,血顺着铁索流了满地。原本只是用来固定四肢的铁链在此刻竟成了致命的枷锁,紧紧攥住了它的咽喉。
  狱里时不时会传来其他野兽的嚎叫,令人毛骨悚然,但薛景阳却始终充耳不闻。
  他把垂落的铁索紧紧缠绕在这只藏獒的身上,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拉扯,浓郁的腥气扑鼻而来,血渗透了他的衣服,然而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全身紧绷着,动也未动。
  很快,那只藏獒不再挣扎,嘴里的呜声逐渐消失,四肢也跟着松垮了下来。
  血气在胸口翻涌,怕对方还有一丝喘息的余地,薛景阳拉动铁链,围着它的脖子绕了几圈后才松开手,活动了一下筋骨。
  强烈的麻痛迅速贯穿了全身的脉络,他剧烈喘息着,想要稳住呼吸,但尚未来得及吐出一口气,血便已经喷溅了出来。
  薛景阳捂着胸口,脸色终于由青转白,过度的消耗体力,让他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他几次想要舒缓脉络,但都险些栽倒在地,多次的中断,也让他体内的气息变得紊乱,疼痛感比方才更甚。
  人在某些时候对痛苦的忍耐力是惊人的。
  薛景阳自忖从小到大没经历过此番羞辱,但现如今的处境却不得不教会他什么是忍辱负重。
  经过上次的一战以后,君长川也是受了不轻的伤,如果不是对方最后将那一掌猝然拍向自己,从而牵动了命蛊,现在他也不会像狗一样被拴在这里,卑微求生。
  想及此,薛景阳握起一拳狠狠砸在了墙上,怒喝道:“君长川,本道不会放过你的!”
  他一拳又一拳地无力捶打着,铁链因拉扯而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黑沉沉的牢笼里,有光忽然透了进来。
  紧接着,碎裂的光涌入了整间牢房,将所有的死角都暴露了出来,有人打开了铁门,声音戏谑:“薛景阳,本座看你是死到临头了,还喜欢嘴硬,如果你真有那本事,何不现在来动手杀了本座?”
  薛景阳霍然抬头,光影下,君长川一如既往的高傲挺身,身边围着数十名侍从仆人,眼神悲悯的看着自己。
  “瞧瞧你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我真替薛掌门感到不值,为了区区一个墨云观叛徒,居然动用了整个门派所有的势力,”君长川的眼里泛着深不见底的笑意,“现在,整个墨云观的主力都被带走了,为了来这龙潭虎穴,他居然直接敞开家门不管,我想,各方势力已经虎视眈眈了吧?”
  “呵呵,薛锦铖才不会像你这般愚蠢,你真以为你可以调虎离山?”薛景阳不屑地冷笑,“他若是不带点脑子,又如何从最晚进门的弟子坐上墨云观掌门的位置?”
  “本座对他怎么得到掌门之位并不感兴趣,但是啊,本座知道他会对什么感兴趣。”君长川无所谓道,“明天墨云观的人就要到了,本座决定要给他们表演一出好戏,而本座的戏码,就是你——薛景阳。”
  薛景阳望着他,却还是忍下了怒意:“你别想着用我威胁他,在这方面,我比你清楚多了,他来十陵教,不过时想帮顾云泽找苏灵郡,掩耳盗铃罢了,君教主该不会真的蠢到以为他是为了我吧?”
  “哈哈哈哈,薛景阳,你的谎言现在都变得如此拙劣了吗?”君长川大笑着,打开了沉重的铁门,“你知不知道本座最喜欢你什么?”
  薛景阳没有说话,只是回视着他,眼神不卑不亢。
  “本座最喜欢的,就是你那副花言巧语,自作聪明的样子,简直像个小丑,每天要做的,就是在本座面前表演,”君长川倒转折扇,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冷言道,“但如今,你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自负了,你的骄矜去哪了呢?”
  他言罢,让身后的侍从献上了一壶酒。
  金雕的托盘上还放置着两盏玉杯,君长川将酒注满了杯子,先是独自饮完一盏,然后又吩咐侍从将另一只酒杯也倒满。
  “薛景阳,本座欣赏你的这份骨气,所以这杯敬你。”他说着,对跪在地上的人举起了酒杯,然后从他头上缓缓浇了下去。
  酒刚渗入伤口,伤口便又开始冒血。
  薛景阳仍旧沉默着,一声未吭。
  兴许是君长川觉得无趣,他吩咐下属全部退下,然后自顾自的开始说道:“本座这些天已经派人打探过你和薛锦铖的事了,如果薛锦铖就这样死在你的面前,你肯定无所谓吧?”
  这回,薛景阳终于不再缄默,他道:“君长川,有什么屁直接放,何必跟我拐弯抹角,如果想拿我威胁他,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君长川从怀中拿出一只注满液体的小瓶:“不,本座这次来,是给你带了一样好东西,一个让你可以知道当年真相的东西。”
  薛景阳索性闭上眼,不再搭理。
  然而还不等他再度反应过来,君长川已然捏住了他的嘴,用力掰开,把瓶中液体悉数倒进了他的嘴里。
  这样突如其来的力道让薛景阳完全来不及抵抗,他只是一颔首,便咽下了所有的液体,直冲咽喉的苦涩与火辣呛住了喉咙,让他拼命的咳嗽。
  液体顺着被唾液被呛出了嘴角,顺着他的喉结流入了衣领。
  君长川迅疾结印,然后伸手抚在了他的发顶,注入了些许灵力,“珍惜你现在所能看到的东西吧,等到醒来,可就不一定了。”
  眩晕感急剧而来,薛景阳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他眼前一花,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
  “好了,你好好在这回味吧,本座不奉陪了。”
  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便是铁门再度被合上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太过乏累,薛景阳感觉自己仅存的意识正在逐渐消散,身体不受控制向一旁歪去,炙热滚烫的灼烧感沿着血脉一直向上延伸,让他最后的神志也随之溃散,陷入了一片昏沉。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在抑制不住的哽咽,但嘴却被人死死捂住,任凭心中沸腾呼啸,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是八神瘴吗?苗疆/独有的秘术,可以让人置身过去的术法,稍有不慎,便会永远迷失在梦魇里。
  看来这回,是在劫难逃了吧。
  他感觉有温热的东西划过了眼角,将黑暗居然割裂成了碎片。
  久违而熟稔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来了,但这次,那声音里藏了极深的悲恸:“阿阳,阿娘和阿爹只是去了另一个世间,你不要难过,他们会一直看着你的。”
  紧接着,视线一晃,他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素衣白带,跪在地上,哭声压抑隐忍。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又一次重现在了自己眼前。
  炎夏,莽莽荒原,阴阴雾霭,风一吹,野草便如波涛般此起彼伏,遮住了天。
  没有灵柩,也没有立碑,只有两个微微隆起土垒证明了这对至死不渝的爱人曾经来过,兴许这是他们经过多年的辗转,才终于寻得宁静的一方,不再会有人打扰了。
  幼小的自己跪在地上,听着哥哥一旁的安抚,让疯长的青草湮没了两人。
  “你撒谎。”隔了许久,薛景阳听见自己这么说道,“他们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了。”
  “阿阳……”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薛锦铖望着年幼的弟弟,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你还有哥哥。”
  这句话,像是孩子最后的防线,无论他怎么掩藏自己,也终究是个孩童,再也抵不住,他无措的哽咽了起来:“哥……我好怕,好怕有一天你也不在了。”
  “阿阳不哭,哥哥答应你,哥哥会一直跟阿阳在一起的。”薛锦铖搂着他,任由泪水糊了衣襟。
  怀中的孩子奋力点头,颤着声道:“你发誓。”
  “我发誓。”
  清晰的誓言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薛景阳的耳畔,他一恍惚,仿佛时光倒回,他就置身在这漫了天的青草中,无助而戚哀。
  然而二十多年的憎怨让他的泪早已干涸,唯有陈旧的血迹,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就站在这里,冷眼嘲讽着多年前的自己,无知可笑。
  不过说来也怪,他这辈子听过最让人动容的谎言,大抵也就是薛锦铖的这句我发誓吧。
  山上的风很大,鸱鸮哀嚎,仿佛是在哀悼远去的亡灵,薛景阳没有说话,只是立在这里,不再想分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他有话想问,却问不出口。
  或许在薛锦铖心里,自己只不过是累赘罢了。
  薛锦铖,你骗我。
  眼神在渐渐涣散,画面倏然一转,变成了延绵的高山,身后是如雷般的马蹄声,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抖,薛景阳猛然回神,他看见了十岁的自己坐在马背上,脸紧紧伏在薛锦铖的胸口,惊慌而恐惧。
  “阿阳!”不断靠近的马蹄声淹没了哥哥的声音,他虚弱不堪的在马背上颠簸,只觉得全身都快散架。
  薛锦铖一声又一声的念着幼弟的名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凛风的呼号和响如雷震的马蹄声。
  “阿阳,起来!听见没有!”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教徒们,薛锦铖厉喝着弟弟的名字,一手紧勒马绳,一手不断用剑回防着密密麻麻的羽箭。
  血在他们的身后蜿蜒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马背上的孩子吓得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的抱着自己哥哥,生怕一个松手,便是天涯永隔。
  他因害怕而大声的啜泣,可是他的哥哥像是毫不畏惧似的,挥出最后一剑,斩断了那根急剧而来的羽箭。
  然后,他收剑入鞘,用最大的力气掰开了那双紧扣在自己腰间的手:“阿阳,自己保重。”
  孩子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哥哥将自己亲手推开,最后再度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毫不容情地斩下!
  哥?!
  哥!!!
  所有的变故就发生在一刹那,他没有来得及做任何的反抗和思考,雪亮的剑锋已然贯穿了自己的胸膛,再抽出,然后,他看见薛锦铖骑着马,扬尘而去。
  连反应都来不及,便完全消失了。
  他咬着牙摔落到一旁的灌木丛中,眼里只剩下了不可置信和快要溢出来的愤怒。
  薛锦铖要杀他?
  薛锦铖居然要杀他?!
  血很快就顺着胸口淌了一地,又被泥土泯灭。
  马蹄声过后,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哀嚎的风声已经消失了,他只能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呼吸和难耐的痛吟。呼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每一次的喘息,都让他觉得灼痛难忍。
  他不敢相信薛锦铖居然扔下了自己独自逃走,那是他的哥哥,答应过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哥哥!无论他如何压抑,也无法遏制住从喉头中涌出的绝望与惶然。
  薛锦铖,薛锦铖……
  眼前的一切都在变得逐渐模糊,唯有这三个字,是他心中永远也无法磨灭的哀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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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观阅~
  ps:这段时间让我感觉身心疲惫,写出来的文字也不如从前了。谢谢一直都在看我的文的读者大大们,你们大概是我唯一的动力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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