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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心绪不宁地告别昙会,忽地想去看望一下致单大人,不知他是否去给自己的弟子婆毕送别。致单大人正在帐中,忠恕吃了一惊,这个前些天伤心欲绝垂垂将毙的老人此刻大不一样,瘦弱的身板挺得笔直,经常塌着的小眼睛睁得溜圆,闪着光亮,也没坐也没躺,而是站在帐中,正往腰间挂弯刀,一副将要出行的样子。忠恕十分惊异:这老人好有精神,他过去做出那副模样,纯是为了迷惑别人。那弯刀有三尺来长,几乎与致单大人的胸口等高,挂在他的腰间,下端就得支着地,这把刀刀鞘老旧,估计是他年青时用过的马刀,本就是在马上使用,现在他年纪老了,身体萎缩,已经不能再佩挂了。
致单大人挂好后走了两步,那刀拖在地上,他一转身,差点被绊一绞。致单大人长叹一口气,摘下刀链,把刀扔到地上,忠恕替他捡了起来,在帐壁上挂好。致单大人道:“道士,据说中原的道家能青春永驻,你见过没有?”忠恕道:“修道之人全是为了长生不老飞仙升天,据说有白日飞升的,我没见过,不过驻颜有术的倒是常有,有的道长七十多了还像五十岁的人。”致单大人道:“如果心老了,驻颜又有何用!”忠恕道:“是,生老病死皆是自然,何必逆天强求!”此话出口,他自己都是一惊,这话不像是出自自己之口,倒像是体悟高深的天风、法言、陆变化等道长们说的,他们枯守寒苦,数十年修炼,不就是为了逆天而行,摆脱自然吗?
致单大人看看忠恕,突然道:“道士,陪我喝酒。”说完,直接命令帐外的附离准备酒肉,忠恕从来没见致单大人喝过酒,甚至没见他吃过饭,想不到这老人今天还有闲情。不一会,酒肉放置到案上,致单大人与忠恕相对坐好,忠恕取过酒曩,给致单大人满上,自己也倒了一碗,致单大人举头而尽,抹了抹嘴,示意忠恕也干了,忠恕对这老人的忌惮之心从未消除,只是接触多了,增加了一份尊重,能陪他喝酒,他觉得是一件幸事,也跟着举碗干了,又给二人倒满,致单大人又一饮而尽,忠恕也仿效着干了。忠恕不嗜酒,酒量也不大,过去与速阔兄弟拼酒,全靠清宁生内力化酒才撑到最后,他最近心中积郁的事情太多,两碗下去,酒意就上来了,但致单大人酒兴突起,又连干了三碗,忠恕觉得有点招架不住,头有点懵了,但他不想用清宁生化酒,心道就陪着这老人醉一回吧。再喝一碗,晕得更厉害,他想可能是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情绪,导致有点过速酒醉,他也不克制,再喝了一碗,就看到致单大人歪到一侧,他刚想去扶,脑袋一晕,也倒了下去。
迷迷蒙蒙之中,忠恕觉得回到了代州,在候君集的都督府别院,庭芳种的花开了,红色的、粉色的,团团簇簇,十分艳丽,宝珠在院里浇花,看到他进来,嫣然一笑,继续浇水,他正想上来抱一抱宝珠,只见正屋帘子一掀,庭芳笑着走了出来,说酒菜都给他准备好了,他进屋坐下,庭芳坐在他的对面,给他斟酒,陪着他喝了一杯,庭芳的脸犹如院中盛开的花儿一般,娇艳欲滴,忠恕眼睛都直了,脑袋晕晕的,伸出手来想摸她的脸,庭芳笑着一避,忠恕的手摸了个空,他站起身来,又想去抱庭芳,刚一起身,只觉得喉头一痒,刚喝下的酒从嘴里冲了出来,吐了自己一身,庭芳大惊,赶快过来扶他,他一把抓住庭芳的手,生怕她再跑了,庭芳满脸娇羞,忠恕情难自已,往她的脸上吻去,嘴唇刚触到庭芳,突然觉得异常:自己吻在了致单大人如枯干橘皮一般的脸上,忠恕一惊,睁开了眼睛。
庭芳、小院、花、酒都消失了,忠恕看到了毡帐的顶,原来是在自己的毡帐中,满帐的酒气,他躺在胡床上,右手紧拽着别人的手,侧头一看,福拉图坐在身边,幽蓝的眼睛正盯着他,忠恕一激灵,马上放开了手,福拉图哼了一声,抬起手,拿着毛巾给他擦嘴,忠恕这才感到嘴里有异味,可能是刚刚吐过,侧头一瞧,果然见胡床边有一滩呕吐之物,闻之熏鼻,这才记起曾与致单大人喝酒,致单大人酒兴大发,与自己一碗接一碗地豪饮,自己心中有事,竟然喝得晕了过去。福拉图把他的脸扳了过来,用毛巾掏了掏嘴里的残渣,一脸的嫌恶。福拉图送婆毕回来了,竟然在为自己整理酒后,忠恕感觉怪怪的,轻声道:“谢谢!”福拉图斥道:“闭嘴,臭都臭死了。”忠恕歉然苦笑:“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说着抬手要去拿福拉图手中的毛巾,福拉图把毛巾摔到他的脸上,愤愤地站了起来,忠恕慢慢坐了起来,头还有些眩晕,他过去没使巧也能与速阔等人豪饮二十碗,没想到今天只喝十碗就倒了,看来心情与酒量直接相关。他用毛巾抹了抹嘴,又擦拭了长袍上的酒渍,问:“致单大人如何了?”福拉图冷哼一声:“和你一样。”忠恕道:“是我不好,累你费心了。”福拉图皱着鼻子,烦恶地摇头:“这帐中呆不住人,你好好享受吧!”说着转身出去,狠狠地把门摔上。忠恕手里拿着毛巾,心中苦笑:福拉图享尽奢华,是突厥最讲求整洁的人,竟然不避熏臭,为自己擦拭污秽,刚才的言语,活脱脱就像是严厉的妻子训斥嗜酒的丈夫,她善于表演,但适才不是作伪,梦中的一幕像是真的,而眼前真实的一幕倒像是梦中。
忠恕这会也觉得帐中气味难闻,他站了起来,整了整长袍,就想去看望致单大人,刚到致单大人的帐边,就见达洛从帐中出来。看到忠恕,达洛笑道:“醒过来了?咱们也喝一场吧,给你醒醒酒!”突厥的马奶酒比中原用粮食酿造的烈酒喝着平淡,一般人都能喝下四五斤,可一旦喝醉,会头痛眼晕,几天过不来劲,要想不伤身,突厥人有个妙法,就是醉过醒来,马上再喝个半饱,那样既不伤身,酒量还不降,但忠恕此时提到酒就想吐,连忙谢道:“不喝了,不好意思,丢丑了。致单大人如何了?”达洛眉头微皱道:“他老人家三天没吃饭了,肚子里只有酒,吐出来就没事了,只是伤心过度,还在流泪,我给他度了气,让他多睡一会。”看来今天致单大人精神焕发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婆毕之死,把他的心伤透了。
忠恕道:“那我就不打扰他了。”达洛道:“我那里有替换的长袍,你去洗洗吧,味道确实不好。”忠恕跟着他取了替换的衣服,提着木桶来到布班河边,彻底地梳洗了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他刚扎好腰带,突然想起一件事,忙翻自己的脏衣服,没找到,不由得一怔:南太主让他带给福拉图的礼物盒子不见了,他昨天没去见福拉图,一直把盒子揣在怀中。他立刻返回自己的毡帐寻找一番,还是没有,于是决定去找福拉图。
忠恕来到福拉图的大帐,福拉图正坐在胡床上,歌罗丹和努失毕恭立在近前听她训话,看到忠恕进来,福拉图一愣,对歌罗丹和努失毕挥挥手,二人出去了。那个盒子就放在她的胡床上,还没打开,见忠恕盯着盒子,福拉图问:“你是为这盒子来的吧?”忠恕道:“这是南太主让我呈送给殿下的礼物,不小心遗落了。”福拉图道:“你没丢,是我拿走了。”忠恕道:“那也好,东西到了殿下手上,我也算完成使命。”福拉图道:“这般小事一件,也算是使命?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忠恕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大做,只有小题。”福拉图道:“目光短浅,如果你能拥有婆毕那般的雄才,几乎就是个完人。”忠恕知道不能和她讨论这样的问题,道:“既然你收到了礼物,我还有点头晕,想回去躺一会。”说完就要走,福拉图叫他:“道士,你不想看看盒子里的东西?”
忠恕在路上就想打开盒子,看看到底是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不了,那是你的私事,我不好奇。”福拉图嘿嘿笑道:“这话骗得了别人,可别在我面前说。我一向大度,满足你的好奇心,过来看看吧。”忠恕摇头,福拉图笑道:“这事和你有关,和南太主有关,你不是一直操心想把她救走吗?不看可就没机会了。”福拉图总能拿捏住忠恕,忠恕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违抗她的意思,只得转回来,福拉图往侧边挪一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忠恕犹豫了一下,在她右侧坐了下来,福拉图把腿收起,盘坐在胡床上,右膝盖触到了忠恕的腿,她把那小礼盒举到忠恕面前,问:“你能猜到里面的东西吗?”忠恕摇头,他猜过,但无一确定,福拉图笑问:“我送的那盒奶酪,南太主扔了吧?”忠恕实话实说:“没有,公主一直放在案头。”福拉图呵呵笑了起来:“她还是不敢吃啊。”忠恕道:“她一直想吃,是李成拦住她。”福拉图笑道:“下人怎么能左右主人的心思?还是她没胆量,如果换作是你,想必当场就会尝一块。”忠恕苦笑:“我也怕你给我下毒。”福拉图呵呵笑道:“过去确实有这想法,只是达洛一直在营中,没机会做,不想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