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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恕和贺兰骑马出了代州城,离城五六十里后,就看见前方田地里有不少人在耕作,候君集实行边禁之后,代州人扔下土地迁入城里或城南,这些田地原来都是上好的肥沃农地,撂荒后就有云州城里的人悄悄来耕种,梁师都肯定会在这些人中安插眼线,盯着唐军的动静。贺兰道:“咱们得换道了,不然会被人盯上。”忠恕笑道:“你地头熟,一切听你的。”贺兰道:“咱们费点事,先向东走,然后绕道云州城北,明天从北门入城。”忠恕问:“在晚上直接入城不更便利吗?”贺兰道:“你不是要查找商队的信息吗?如果草原商队要进云州城,必定要过三关镇,我们在那里问问,然后再换一下装,好好打扮打扮再从从容容入城。”忠恕道:“你考虑得真周到,就依你。”
  二人打马向东,跑出去百多里后一路向北,下午申时,约摸已经越过云州城三十多里了,这才折返向西,天黑时来到了三关镇。贺兰道:“忠恕,你一听就是外地人,尽量少开口,到了这里,你就听我的,看我的眼色行事。”忠恕也知查事访人自己远不如他,笑道:“听你吩咐。”
  云州城北面百十里都是平整的田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近城的地方居住着汉人和少量突厥人,都以耕种土地为生,三关镇和十里镇是两个较大的集镇,贺兰领着忠恕来到三关镇上最高的门楼前,直接敲门,很快就有人开了门,贺兰冒称是来城北做生意的云州人,错过了时辰,想找个地方暂住一宿,忠恕心里苦笑:他就这样睁眼说瞎话,也不怕人起疑,二人这身打扮,无车无人,一件物品也没带,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意人,再没经验的人也会一眼看穿,哪还留你食宿!谁知那人举着灯照了照,直接放二人进了门,院子很大,那人带着他们来到厨房,热了点饭,看着他们吃了起来。这人四十来岁,微微驼背,衣着简朴,不像是这个高门大宅的主人,贺兰一边吃一边和他聊天,原来这人姓顾,没有名字,镇里人都叫他顾三,是这个大户人家的雇工,白天干活,晚上看门,时间久了,就当成是自己家一样了。户主已经睡了,他就放二人进来吃点东西。
  贺兰故意问:“顾大哥,你直接放我们进来,不怕我们是打家劫舍的歹人?”顾三笑道:“二位别开玩笑了,这里是梁王的治下,十多年了,别说打家劫舍,就是小偷小摸也没遇着。过去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能就是我们三关镇的模样。”看来梁师都治理云州很用心,也确实治理得不错,百姓对他蛮信任的。贺兰来了兴趣,问道:“我们云州人都说梁王就像尧舜一样英明。可这里人来人往,突厥人和胡人常过来,梁王管不住他们,他们也不扰民吗?”顾三道:“梁王的军将都是我们的子弟,必定不会扰民的,大军路过,连马粪都要清理干净,至于突厥人和胡人嘛,据说都与梁王有约,绝不骚扰当地百姓,偶尔有游兵散勇抢劫了民家,只要梁王知道,一定加倍赔偿,所以老百姓也不多怪。”贺兰又问:“如果老百姓之间有了纠纷怎么办?”顾三道:“一般都会私下和解,如果真解不开,每月初一,梁王会在云州城坐堂,当众断案,他老人家公正廉明,断案神准,大家都心服口服。明天就是初一了,我家主人正好要进城见梁王,你们可以和他同去。”贺兰问:“你家主人有什么事要见梁王呢?”顾三道:“三年前,北边的突厥人老阿用三匹马作抵押,借了我家主人十匹布,说好今年春三月归还,现在三月已过,老阿还没露面,突厥人不守信用,只能让梁王断事了。”突厥人中姓阿史德、阿史那、阿多地、阿穷的很多,汉人为了简便,都称呼他们老阿,贺兰问:“为什么要和突厥人做生意呢?大家都知道突厥人不讲信用,爱背信,拿了东西,一闪就没了踪影。”顾三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梁王哪都好,就是限制商旅这一点太不便,寻常百姓家还罢了,我家主人有田地上千亩,每年的粮食和布帛自己吃用不完,只能卖给梁王。禁止私下贸易,明面上说是不让商人与民争利,实则是…,唉,不说也罢。”看来他对其它的都很满意,就是对梁王限制贸易这一项略有微辞。
  贺兰问:“怪不得,我们不懂规矩,跑了这一路,没见一个商队,一个游商。”顾三道:“商队过去有,都是去突厥往返路过的,他们也守梁王的规矩,不与当地人贸易。集镇上也有不少商贩,除了粮食、布帛、丝绸、毛皮,其它吃食、铁器都可以买卖。”贺兰问:“今年一个商队也没来过?”顾三很肯定地点头:“还没见过一个,去年倒有两个商队在春天里路过,都是从突厥进的皮货和马匹。这里离云州不足百里,他们都是在这里歇息一晚,天亮就走了。”忠恕忍不住问:“他们进城吗?”顾三摇头:“不清楚。他们的嘴头都紧得很,头领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进的什么货都守口如瓶,去年有个大个子喝醉了酒,在院子里胡闹,一个胡人同伴去拦他,他一把摔人一个跟头,还大骂胡人是骚货,让他滚回突厥,去找什么也律台的女人,那个为首的掌柜觉得他露了口风,立刻抽出鞭子狠狠揍他,打得他在地上乱滚乱叫。”忠恕听到“也律台”,心中一动,问:“商队里还有胡人?”顾三道:“去年的商队里有两个胡人。”忠恕又问了商队头领的样貌,心想八成这就是宋念臣的商队,他的商队这几年一直在也律台营地过冬,队里正好有两个胡人,就是宝头虞大宏和安伽蓝,虞大宏风流浪荡,到处留情,在也律台谷地遗爱过百,喝醉胡闹的可能是来蛮,他们去年春天来过,今年没见踪影。
  忠恕二人吃了饭,在厢房的侧间歇息了一晚,第二天,顾三的主人一早就起床备马,看来是急着进城找梁师都告状。贺兰故意起得晚一些,等主人出了门再现身,二人吃了早饭,谢了顾三,骑马向南,到十里集时,贺兰让忠恕在饭馆稍坐,他把二人的马匹拉了出去,一顿饭功夫后背着一个包裹回来,马匹却不见了。
  贺兰领着忠恕走到集外林子里,打开包裹,里面是两套当地人的衣服,还有一些看不懂用途的东西,他递给忠恕一套长袍,自己换上一套,然后用泥状的东西在忠恕脸上抹来抹去,又在自己脸上涂抹了一番,忠恕一看,贺兰的易容术还凑合,只是抹过的地方与脖子上的原色有些差异,就像是当地的苦力,许多天不洗脸,脖颈上带着脏痕。
  二人走到云州北门,这天城门大开,大群百姓进入城中,居然有一多半是去禹王台请梁王断案或旁观梁王断案的,梁军不仅不阻拦检查,还专门在沿途设立茶水歇脚之处,据说中午还管饭。梁师都把亲民的招数用到了极致,他治下的老百姓不交赋税,只服少量徭役,生活安定,乱世之中,自然有不少大唐和突厥的百姓跑来投靠,甘心为其效命。
  二人进了城,贺兰问:“咱们也到禹王台看看热闹?”忠恕道:“还是找陆道长吧。”贺兰笑道:“那就到禹王台吧,每月初一,只要梁师都登台问政,陆道长都会去看。”忠恕好奇:陆变化看梁师都问政干什么?贺兰笑道:“陆道长说梁师都是世间最大的伪君子,他的公开问政是演得最逼真的闹剧,唱作俱佳,场面热闹,十分好看。今天他可能还会去,我们到一个固定的地方等,比满城找他还要靠谱。”二人随着人流来到禹王台,只见台下已经挤满了围观者。
  禹王台是座十丈见方三四丈高的砖台,是为纪念大禹而建。大禹是汉人的一个圣王,也是道家的神仙,据说他的小儿子很是贤明,颇受百姓拥戴,禹的大儿子启怕弟弟争夺王位,就派人追杀他,小儿子逃到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云州,冒用大禹的名义,引领当地百姓开荒建城,又引来河水浇灌田地,算是云州的开拓之神。
  禹王台上有四队士兵值守,梁师都还没到,台下已经聚集了近千民众,有些是来告状的,大多数则是来看热闹,有云州官员在台下接待上访的民众,给他们编号,一会梁师都到来,访民就按顺序上台。贺兰指了指广场南面的一个回廊,道:“你一会立在八角柱旁,陆道长一般都站那里。”回廊中间的柱子很是显眼,走到近前一数,果然是八个角,忠恕就立在旁边观看,贺兰则溜入人群中,也不知去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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