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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洛三人汗如雨下,赶紧过来跪在福拉图面前,福拉图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道:“这个道士今天不请自来,我就知道你们想来和我摊牌,是不是?”达洛一句话也不敢说,歌罗丹大着胆子,小声道:“是我首先提出来的。”福拉图哼了一声:“你还想替达洛回护,这样的点子,谅你们三个谁也想不出来,这个道士只会一味充愣,杀个人还凑合,要行军打仗,他那呆脑袋转不过这个弯来,必定是那个和尚的主意。”福拉图竟然一猜就中,忠恕不禁对她佩服几分,大营之中一定遍布她的耳目,她本人又善于猜忌,这样的事确实瞒不过她。
  福拉图侧脸问:“致单大人,背着主人,私自谋划调动附离,按军法当如何?”她没称老师,而是叫“致单大人”,致单大人还是不睁眼:“私调附离,杀其全族。背主谋划,杀其本人。”达洛三人吓得全身哆嗦,忠恕又上前一步,争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根本就无意擅自做主,也从没谋划过私调附离,只是为你着想,怕你思虑不周,想提个备用的策略供你考虑。”福拉图眯着眼:“我不同意你们的策略怎么办?你们是否也谋划过这个?”忠恕道:“你看人一向很准,应该有知人之明。你觉得他们会如何?真地违背你的命令,带着附离去攻打一个国家吗?”福拉图哼了一声:“谅他们也不敢!”她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人,冷笑道:“就你们那点算计,能成什么气候!我问你们,假如真如你们想的,抓住了同罗可汗,之后又如何?”达洛等人无言以对,抓住可汗同罗就算灭亡了,战事就此结束,还会有什么又如何?
  福拉图阴冷地笑起来:“就你们,哼哼!我本想明天再布置,既然你们今天挑起了事情,索性提前告知你们。你们带着附离袭击同罗牙帐,如果抓住可汗,立刻杀掉,屠尽他的族人,他的两个弟弟一定去投降,把他们的部落拆开编成两队,混在你们军中,把可汗的财产全分给他们,带着他们一路向西,直扑仆骨的王庭,这边的部落骑兵向北进发,与你们在王庭会合。”
  所有人都呆住了,原来福拉图想的不仅仅是灭掉宿敌同罗,连刚刚缔交的盟友仆骨也要吃下,哪里才是其野心的边界啊!
  福拉图又哼了一声:“仆骨这边的路线已经为你们打探好了,灭掉仆骨,功加一级,如果失手,罪加二等。”所有人都不吱声,连忠恕这个频频顶撞她的人也被震住,呆呆地站立着,回不过神来。福拉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驾驭属下,掌控局势,她自信整个突厥没人比她更老练。
  后两天,留在漠北的十二个大小部落的首领带着本部的骑兵来了,加起来有四五千人,福拉图放出风声,说要惩罚南方草原的样摩部落。今年样摩托口雪灾,不仅没向大可汗进贡,连会兵也没派人参加。那些部落首领听说要打样摩,都很泄气,样摩太小,部落又穷,就是灭了他们,也没有多少财产可分,但福拉图催促得紧,只得各自领兵南下。福拉图命令喀力带着一百附离督战,务必十日内灭掉样摩,然后用三天时间赶回来。
  部落骑兵出发后,福拉图下令达洛与歌罗丹、努失毕一起,带一千精锐附离出发北上,行动由达洛指挥,吊诡的是,她竟然命昙会随同达洛进军。
  达洛带队北上,昙会也走了,毡帐中只剩下忠恕一人,福拉图命他每天都要到大帐,也没说什么事,只是让他来。忠恕这时早已把福拉图要杀他的事置之度外,心想反正没事,去看看她做什么,真地长见识。
  南线每天都有骑报传来,喀力督战很是用心,部落骑兵在第四天就找到了样摩部落,战事仅持续半天,样摩的吉利发就被杀掉了。达洛那边没有一点消息,福拉图每天依然裁决着官司,就好像没事一般,但忠恕凭直觉知道她很紧张,战场风云变幻,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再周密的计划也可能因一件偶然的意外而失败,遑论这样用险,以一千人去偷袭掌握数万骑兵的大国可汗,如果失败,同罗一定反扑过来,于都斤山是突厥根本之地,一旦失守,福拉图可就…
  这天下午,忠恕走出福拉图的大帐,就见北方天空彩霞密布,分外壮观,天际还出现一道彩虹,不由得驻足欣赏起来,他正凝神眺望,忽听背后有人问:“想家了吧?”忠恕回头一看,是致单大人,连忙行礼。忠恕对这个老人非常忌惮,别看他每天半死不活地蜷缩在皮袍里,眼睛半闭不睁地像打瞌睡,实则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极是机警,福拉图对他十分依赖。忠恕笑了笑,道:“我没有家。”他确实不知道家是什么,致单大人看了看北边的天空,忧虑道:“彩虹见,天候变,旱即雨,雨即晴。北方又现抛车云,同罗要下大雨了。”这样的谚语,忠恕曾听昙会说起过,他立刻想到达洛他们,极北之地的冬天还没过去,在这样的季节,如果在草原上毫无准备地遇到大雨,人马都会被冻死,不由得担心起来。致单大人叹了口气:“不知他们在帐里还是在雨里。”看来他也在为北伐的骑兵担心,忠恕突地想起有一天曾在昙会的桌子上翻到一本汉人著的《云经》,讲的就是看云识气,昙会在书上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抛车云的云候如此奇特,他应该能看懂,于是对致单大人道:“有昙会大师跟着,达洛他们会有防备。”致单大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就进了大帐。
  福拉图正坐在胡床上想事情,见致单大人进来,问:“老师,刚才是和道士说话?”致单大人道:“是他。”福拉图问:“他在干什么?”致单大人道:“看天空!”福拉图道:“听说吞云吐雾是道士们最擅长的把戏。”致单大人道:“我早说过他绝对不是个道士。”福拉图笑了:“我也早看出来他不是道士。”致单大人道:“他听说北边要下雨,在为达洛他们担忧。”福拉图哼了一声:“达洛这会不在,我正想找个机会把他砍了。”致单大人道:“为什么又想杀他了?你怕达洛和他勾结?”福拉图摇头:“这人对我很不尊重,频频顶撞我,恐怕不能收服为我们所用。”致单大人眯着眼:“不是这样吧?”福拉图皱眉:“老师,不是这样是哪样?”致单大人道:“这人屡屡猜中你的心思,你有点忌惮了。”福拉图一怔,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有点。无论我做什么,除了灭仆骨这件事,他好像都能猜中个七七八八,心里又轻视我,这人不能留。”致单大人摇头:“这人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福拉图问:“老师,当初不是您要我尽早除掉他吗?为何现在又改主意了?”致单大人道:“这人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你过激的行为,这是达洛他们无法办到的。”福拉图问:“我很偏执吗?”致单大人点点头:“有这苗头了。自古有才情的人都爱恋自己,过于自信又藐视别人。你的智慧远高于周围,我怕我死之后,你再也听不进任何人的意见。”福拉图不信:“就那个道士,会替代您成为结束我的人?”致单大人道:“这人心地单纯,不求功利,将来哪天你觉得疯狂或者急躁,看看他的表现就足以自省。”福拉图道:“那他是镜子还是弄臣?”致单大人问:“你需要镜子还是弄臣?”福拉图想了想,问:“这样一个异族之人,与我们又不同心,天天跟在身边,要不要学中原的国王,让他变作太监呢?”致单大人苦笑一声:“你听说过心地良纯的太监吗?”
  这天忠恕正在帐里看书,福拉图的侍卫通库斯进来了,说福拉图要他随从出巡,忠恕很高兴,最近一直呆在营中,达洛、昙会等人不在,无人可交谈,也不能调息打坐,极是无聊。他跟着通库斯来到大帐,附离已经为他整备好马匹,号角声响起,福拉图带了七八十个附离离开大营,一直向西南走去。
  草原已经变成青色,这个季节,中原人恐怕已经穿单衣了,而漠北的突厥人依然穿着皮袍。草原上夏季短暂,各种青草都抓住这短暂的时光拼命生长,与枯黄遍野的冬季相比,现在的草原显得净洁而养眼。漠北的冬季几乎看不见太阳,每天阴沉沉的,浓雾笼罩,让人郁闷,现在则蓝天白云,阳光普照,一切显得亮丽而清澈。福拉图穿着一袭蓝色长袍,用红色丝巾扎住长发盘在头上,露出雪白的脖颈,骑着大红马,宛如仙女一般。她骑马的姿态优雅无比,其他人骑马,多少都有些控马的动作,她则信马由缰,显得极为自在随意。忠恕心道:无论从哪面看,福拉图都是一个绝代美女,脸庞身材丝毫不逊于庭芳和宝珠,但心性豺狼,残忍好杀,视人命如草芥,上天养育这样一个至美女人,对突厥人来说是恩赐,对周围邦国来说就是绝大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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