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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恕听到张虏嘿嘿笑了几声,感觉他从自己身边提起了那张檀木弓,接着“嘭”地一响,好像是他试着拉了一下弦,听声音就知道他没能拉满,果然听张虏骂道:“这笨蛋臂力倒不小。”只听另外一人道:“也许是别人的弓,他暂带在身边。”张虏道:“这么好的东西,人见人爱,谁会让他人带着?真是件好东西,沉甸甸的,闻着真香,可惜咱们用不了,不然离得远远地就能射杀个百夫长千夫长,好歹封个爵位。”另一个声音道:“这么好的东西,咱们用糟践了,还是献给大将军,能赏得个校尉当当就足够了。”张虏道:“也只能这样,先找个东西包起来,免得别人眼红。老板,这是给你的酒钱,外加几文,再找个包裹来。”忠恕听到那店掌柜答应一声出去了,然后就听见咚地一声响,一个人倒在自己脚边,接着听见呛锒两声,是长刀出鞘的声音,张虏喊道:“老家伙,嘿…”,然后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忠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双手在自己后背按了按,一股热力透进经脉,肚子里一阵翻腾,一张嘴把喝下的酒吐了出来,酒一离嘴,眼睛立刻睁开了,只见刚才趴在桌子上的老阿站在身后,而张虏和他的两个同伴都倒在地上,三人眼睛大睁,透着惊恐。这才明白刚才是张虏觊觎他的檀木弓,在酒里作了手脚,骗他们二人喝酒,老阿早就发现有异,故意装作中招,引得他们出手,这三人都是一般的府兵,只是力气大一些,老阿一举手就把他们轻松制住。
刚一出山就被人下药迷倒,栽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忠恕满脸羞愧,不敢看老阿,老阿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一起到后院。忠恕牵出马来,老阿把张虏三人的马鞍卸下,用刀砍成两半,这样张虏他们解穴后只能骑着光背马,跑不快,老阿倒不是怕他们追上来报复,只是不想与这种人啰嗦。
忠恕垂头丧气地跟在老阿身后,向东走了二十来里,来到个小村子,时辰还早,老阿又要住下,忠恕只能听他的,找了四五处人家,才在一户人家的柴房里找个睡觉地方。忠恕刚把柴草铺好,就见老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坛酒来,坛子的样式与张虏手持的一样,不知他什么时间偷偷取了来,一路上也不知放在哪里。老阿让忠恕坐在他身边,挥手拍开酒封,道:“孩子,前面不远就是武威了,穿过城向东北走,有条去代州的大路,周塞就在代州城南不远处。”忠恕忙问:“你呢,三伯?”老阿道:“我要正北了。”忠恕一听眼前唯一的亲人也要分别,忍不住又要哭,老阿道:“你找到亲人,如果今后能抽出身来,记得回去看看大伯他们。”忠恕泪眼朦胧:“三伯,你还会回去吗?”老阿道:“看缘分吧。你要记住,三伯到死都会一直牵挂着你,希望你能有出息。”忠恕流着泪道:“我一定好好做。”老阿举了举坛子,道:“那个张虏说得对,当兵哪有不喝酒的?来,陪着三伯喝一场。”说完举坛到嘴边,一仰头喝下一大口,然后递给忠恕,忠恕接过来,没一点犹豫,举起猛灌一口,辛辣的液体直接落肚,老阿接过来,笑道:“这才像话!这是与三伯的分别酒,想吐也要忍住。”说完仰脖子又是一大口,忠恕接过来也跟了一口,立刻觉得有点上头。老阿道:“三伯再教你一招,如果不胜酒力,就运一运丹田气,走一遍小周天,立刻能多喝三五碗。”忠恕一惊:“三伯,你懂内丹?”老阿摇头道:“不能算懂,在寺里呆二十多年,道长们每天在身边不停地叨叨,就是塞上耳朵也记得烂熟了。”忠恕问:“大伯二伯会不会也记住了?”老阿道:“你不用担心他们。老秦身体强壮,无病无殃地,就是不修内丹也能活到百岁,胡子入了道籍,还是那个最老老道的弟子,老道士能不教他内丹?说不定再过几年他还成仙了呢!”忠恕道:“那我就放心了。”老阿道:“临走三伯再叮嘱你一句,要有防人之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全无防备。”忠恕道:“我记下了,三伯。”爷儿俩说着话,你一口我一口,把一坛酒喝得光光,忠恕不胜酒力,按老阿教的办法运了三次真气,最后一歪头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老阿已经把两匹马整备好,二人牵着马出了村口,老阿停了下来,忠恕知道分别的时候到了,扑过去抱住了老阿,老阿一手揽着他,一手在他背上轻抚着,嘴里不停念叨:“好孩子!好孩子!”抱了会,忠恕左手擦了擦眼泪,刚想松开老阿,突觉后背关门穴上一紧,随即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老阿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他,忠恕大惊,不知道一向疼爱自己的三伯为何如此。老阿抽出忠恕的刀来架到他的脖子上,眼神冷漠得可怕,刀锋紧贴着肉,忠恕想问,嘴却张不开,老阿盯了他好一会,猛地撤刀还鞘,挥手拍开他的穴道。忠恕简直要哭了,老阿不理他,翻身上了马,回头道:“这是三伯教的最后一招,永远防范任何人。”说完扬手一鞭抽在马臀,头也不回地向北跑去。忠恕呆呆望着老阿的背影,好久才回过神来,最后一个亲人也走了,前路漫漫,他觉得无比地孤单。
靠近武威,景色与张掖已经全然不同,戈壁已经悄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到处可见农田和村庄,还有几处非常大的马场,路上的行人与商旅也多了起来。武威是凉州治所所在,凉州自古民风剽悍,三百年来纵横天下的陇右精骑就出自这里,此地是都城长安的西门户,大唐必守之地,驻军甚多,城墙高厚,城区也比张掖大了不少。忠恕穿城而过,沿着通向灵州的大道一直向东,两天后来到了黄河边。
在忠恕的想象中,黄河应该是书中描述的那样,汹涌澎湃奔腾不息泥沙俱下,而眼前这条河不足三丈宽,表面平静,微微泛黄,与书中的黄河相差甚远,他不知道黄河在上游就是一股清窄细流,在进入河套后才变黄,奔行两千里出了龙门才变得宽阔。黄河上有一座用木船搭建成的浮桥,过桥要收三文钱,忠恕牵着马过了桥,桥东就是灵州地界了。
灵州景物明显与凉州有异,土地呈褐黄色,草木稀疏,一条条的沟壑布列在大地上,很少见到宽广的平地。从灵州经过盐州、夏州到银州,中间四百多里,忠恕走了五天,他发觉一个有趣的现象:这里的道路大多穿行在沟谷中,东西向的道路大多宽广平坦,南北向的则窄小弯曲,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官府故意为之。这里隶属关内道,曾经是突厥人南下攻打关中的主要通道,隋朝在这里设置了多个军镇,用来拱卫关中和京都长安,当地南北向的道路原本也是大路,隋文帝杨坚在位时,为了延缓突厥骑兵行进的速度,就征发当地民众,硬是将南北向的道路动了手脚,把大路裁成小路,直路修成弯路,将河道上的砖桥全部拆除,代之以木桥,这样在突厥袭来时或拆或烧,破坏起来方便,当地民众多集中居住在用砖土混合搭成的土堡里,每隔三五里就能看见一个高高的土堡,进口都有人把守,看来这里对防备突厥非常上心。
出银州城东面不远,又来到了黄河边,黄河在这里宽阔了很多,河面有七八丈宽,河水滔滔,望着有些眼晕。向东的道路到河边自然就结束了,忠恕一问才知道,沿河上下游几百里内没有一座桥,要过河东,只能乘船。忠恕无奈,只得沿河找船家,可是自古河东河西少有来往,夏季还有些农夫撑着仅容三两人的小船在黄河上打鱼,现在河面上寒风刺骨,鲜有收获,自是没人再做此营生。忠恕向下游走了四五十里,直到进入绥州地界才找到一条船,那是条仅容下一人的小船,坐两个人就怕要沉,更别说载马,船主是个当地的耕夫,三十来岁,无论忠恕出多少钱,就是不肯带人过河,忠恕最后忍痛把马送给他当船资,他这才答应冒险送忠恕过河东。
忠恕蹲在船前边,冷风吹得脸发痛,小船行到河中央,一晃一晃地向下游漂去,河水淹到船沿一寸处,那船家轻易不敢划桨,只在船头偏向时轻轻点几下拨正方向,一直向下游漂了二十多里才抵达东岸。船夫告诉忠恕,这里是石州地界,属于河东道,周塞所在的代州也属河东道管,大业六年杨广北巡,被突厥围困在代州雁门关,朝庭调发河西府兵过河增援,他的哥哥当年也被征发,在代州死于突厥人的刀下。具体向代州怎么走,船家也不知道,他叮嘱了忠恕几句,然后划着船返回河西,船小力弱,无法逆水行舟,他依旧漂着向下,等他到了西岸,只怕已经离家三四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