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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忠恕与庭芳见大伯脸色沉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秦看两个孩子回来,对忠恕道:“元道长和英道长要换房子了,范典造让你住这个静室。”忠恕一听就懵了,他自从来到阿波大寺,就与老秦三人挤在一张大炕上,开始都是老秦搂着他睡,后来才在老秦和史胡子中间给他搭个小被窝,他与三人朝夕相处,情感相连亲密无间,从没想到还会分开。庭芳则心里暗道:爹爹果然没骗我,忠恕哥哥将来要练功,不能一直与大伯他们住在一起了。
  老秦进屋和史胡子二人一讲,老阿沉下脸来不说话,史胡子长叹一声,苦笑道:“小鹰长翅膀了,要单独扎窝了,老秦,你们别哭丧着脸,快帮孩子收拾一下东西。”老秦和老阿都不说话,开始收拾忠恕的被褥。庭芳先去隔壁把静室简单打扫一下,忠恕的行李很简单,老秦一只手就托了进来,静室中只有两张木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老秦把床铺好,史胡子对忠恕道:“屋里有点阴冷,这个季节还凑合,一会我去看看那张豹皮凉得怎么样了,如果干透了,就再加点硝,做个豹皮褥子给你当礼物,到冬天你就知道二伯多疼你了。”庭芳笑道:“二伯熟制的豹皮就是个火褥子。”老阿道:“那东西看着渗人,明天我盘个火炕,比貂皮都暖和。”老秦点头道:“褥子那东西护下不护上,火力也不够,还是火炕暖和。”史胡子笑道:“只要我说话,你们两个闷壶就合伙呛我,现在好了,孩子不在身边,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忠恕自进屋就一直不吭声,这时道:“二伯,我还是回去睡吧。”老秦忙道:“不行不行!你长大了,炕上挤得慌,再说这是范典造的安排,搞不好还是监院的意思,你可得听话。”
  庭芳见忠恕一直怏怏不乐,安慰他道:“这儿与厨房就隔一道墙,你还可以每天帮大伯干活,想听故事了,就去找二伯,三伯挑水,你也可以帮忙啊。”史胡子笑道:“我的故事早被他榨干了,现在都是他给我讲故事,他搬过来,正好让我歇息一下,让肚子里的故事长一长。”忠恕被他逗乐,忍不住笑了起来,庭芳笑道:“二伯,你不光会讲神仙,还会讲西域的故事吧?”史胡子道:“二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间仙界自由来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何止会讲西域故事呢!”老秦和老阿转身就往外走,庭芳笑道:“大伯和三伯就怕你吹牛。”史胡子煞有介事地叹口气:“二伯我仙宿下凡,普渡世人,他们肉眼凡胎,不识真仙,你们两个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吧?”庭芳笑道:“我和忠恕哥哥都相信二伯五百年前是真身罗汉。”史胡子故意板着脸道:“胡说!罗汉是佛家的神仙,我在道门,两不相扰,不可搞混了。”庭芳咯咯笑了起来:“告诉二伯大仙一个好消息,那些萝卜真发芽了,凡人三伯输了。”史胡子笑了起来:“快去告诉你三伯,让他别再浇水,一个月后就有小萝卜吃了。”庭芳问:“为什么不能浇水?”史胡子笑着出门:“听本大仙的话就是了,小姑娘别多问。”庭芳在身后笑道:“小姑娘听大仙的号令!”忠恕忍不住发笑,庭芳道:“二伯真会逗。”忠恕道:“二伯是最好的人。”上次庭芳说“二伯真会逗”,忠恕说“二伯是好人”,这次说“二伯是最好的人”。
  庭芳道:“我爹爹说别看大伯他们身份不高,却是世上最好的人,叮嘱我不能冒犯他们。”忠恕问:“小豹子饿了三天,你不生二伯的气?”庭芳摇摇头:“山谷里的小动物都让小豹子吃光了,如果不是二伯去湖里捉些鱼来,小豹子真要饿死了。咱们下午去湖边,看看二伯的鱼蒌子吧。”忠恕点点头。
  静室里确实有些阴凉,庭芳打个寒噤,忽然又想起一事,问:“二伯不会又吹牛吧?他说要给你熟制豹皮,寺里怎么会有硝石呢?”烹制毛皮要用硝石将毛上的污物和皮板上的结缔清洗掉,阿波大寺的道长们都穿着布袍,除了忠恕的兔皮小背心,满寺不见一件毛皮,当然用不着硝石。忠恕道:“他是向安道长讨要的。”安道长就是胡人安仲期,庭芳觉得奇怪:“安道长怎么会有这些?”忠恕道:“安道长要用硝石炼制仙丹仙药,每当大雷响过,他都要到红石谷里去收集。”红石谷离阿波大寺有三四里远,谷里面的石头都是红色的,庭芳更感兴趣:“什么大雷?”忠恕比划道:“每到天热时下雨,雷电都会劈中红石谷里的小山,声音可响了,有一年大伯在那里遇了雨,耳朵被雷震得三天听不到声音,他吓坏了,说谷里住着恶鬼,所以上天要用雷电来劈它们,二伯却说根本没有神怪,这种事西域也有,因为红石里面有铁,所以经常招雷,响雷后谷底会留下许多碎裂的石头,安道长就是去拣那些碎石炼丹。”
  周典一来阿波大寺的用意之一,就是寻找建城之道,无意中发现监院法言竟然是长安独孤传人,自是意外之喜,俟法言有空就去向他请教,法言自是尽心尽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汉人建城分有北南两个流派,北派的典范是洛阳城,南派的典范是江都城,法言皆有参与,建城要考虑的节点非常多,细碎繁杂,法言都耐心地一一问明。周典一上山之前就绘好了周塞周围的山河地貌,法言在图上把城池的选址、高度、宽度、形制、用料等各种细节一一标注出来供周典一参考,周典一大开眼界,自信按照法言的指点,必能建成一座无法攻破的城池。
  祁连山夏季短暂,七月底即有森森凉意,进入八月,森林中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变红,湖水更加澄澈,灰雁和天鹅早就北去,只有几只黑雀在湖面上游弋。天风终于把《道德真经》讲完,周典一按着法言的指点绘制了周塞新城,周氏父女终于要下山了。
  周典一提前两天告诉女儿要走了,庭芳听后默默不语,次日拉着忠恕到湖边采草药。元济人道长前些日子搬进一个长期无人居住的静室,被不知名的虫子咬伤,腿上起了老大个包,安仲期精通医术,用红景天伴着知根草,捣碎后敷在包上,只一天肿块就消了一半,史胡子去找安仲期要硝石,见草药如此神奇,也跟着摆弄起来,连带着忠恕也受影响。
  忠恕见庭芳一直沉着脸,不像往日那般说说笑笑,预感到她要走了,也不吭声,两个人默默地在湖边转了一上午。吃饭时两个人也不说话,等庭芳走了,史胡子叫住忠恕,问道:“孩子,小仙女要走了吧?”忠恕道:“我不知道,她没说。”史胡子道:“她们终究是要走的,早晚的事,你准备好礼物没?”忠恕一愣:“礼物?”史胡子笑道:“傻孩子,好朋友分别时要送点礼物的,这样朋友看到礼物就会想起你。”忠恕道:“我不知道送什么?”史胡子诡异地笑着:“送礼物可得费点脑筋,特别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嘿嘿,你多想想,也可向他们请教请教。”他手指点向厨房,自是指老秦和老阿,哪知老秦早在门内听到二人说话,此时站出来道:“胡子,你少卖关子,只有你会弄些花花肠子,小孩子走就走了,送什么礼物!”史胡子笑道:“要么说你不懂人情,走就走了,你看不出这小子有多难受?”老秦哪会看不出忠恕的心情,但他粗人一个,不知道如何帮着排遣,老阿这时走了出来,道:“胡子最近经常摆弄一段皮绳子,好像是做弓弦。”史胡子一愣:“该死的突厥!笨头笨脑的,眼睛倒尖。”老阿不屑地撇撇嘴:“突厥人从小习练弓马,就是为了射杀贼胡。”史胡子笑道:“原来你还熟知弓马,嘿嘿,那这山上哪种木料做弓最好?”老阿答不上来:“都行!是块木头就行。”史胡子骂道:“我就知道你这笨蛋胡吹一气,还练过弓马!”老阿还要反驳,老秦拦住他,道:“胡子,你是个有心人,如果真替孩子准备了东西,别卖关子,直接拿出来就是。”史胡子白了一眼老阿:“还是老秦会说人话。”转身进屋,拿了一张一尺半长颜色深黑的弓出来,忠恕第一次见到实物,史胡子把弓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得意地向老阿道:“见过这么硬实的弓吗?”老阿脸一扬,不理他,老秦问道:“这个有点小吧?真能射箭吗?”史胡子不答他的话,双手持弓交给忠恕,道:“这是二伯送你的礼物,你可以自用,也可以转送他人。”忠恕忙双手捧过,那弓看着不大,入手沉甸甸的,散发出松脂的香气。
  史胡子道:“我就不说这弓的好处了,小仙女的父亲是行家,你送给她,保证让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说完就回屋了,老秦道:“好好收了,明天送给周姑娘。”
  第二天一早庭芳就来了,身旁还站着周典一,老秦等人闻声走了出来。周典一向老秦抱了抱拳,说明天将要返回代州,今天特来告别,感谢他们两个月来的精心照顾,老秦等人连忙答礼。父亲说完话,庭芳双手捧着一柄短剑走到忠恕面前,道:“忠恕哥哥,这柄剑叫生人,是上代传下来的,送给你。”忠恕回头看看老秦,老秦示意他接过,他双手捧过短剑,道:“谢谢庭芳妹妹,我也有个礼物送给妹妹,这就去拿。”他转身就要往自己的居处去,史胡子拦住他,接过他手中的短剑,这才让他去。
  庭芳见到那弓,双眼放光,连忙接过,道:“这真地是送我的吗?谢谢忠恕哥哥!”周典一接了过来,赞道:“好弓!好弓!”史胡子得意地瞟了老阿一眼,笑道:“周姑娘要走,我们和忠恕实在舍不得,山上没什么物产,将就着做了这张弓送给她。”周典一笑道:“弓弦是用豹筋做的,弓背是紫檀木,用松香泡过,这把弓精心造制,可战可玩,是难得一见的上品,史师傅没少费心!”史胡子伸出大拇指:“周大侠好眼力!”
  昨天老秦一直对史胡子用这张弓作礼物心里没底,他实在看不出这张弓有什么特别,今天见庭芳欣喜,周典一也不是在客套,这才放下心来。他不知这张不起眼的小弓,无论是设计、用材还是制作皆是上上之选,一般的好弓用榆木、白蜡木、橡木作弓背,衬垫着角、筋拉曲后制成,紫檀木则天生硬韧,不需衬垫,用松香泡过后更是不干不腐,一般的弓用羊肠作弦,好弓用牛筋,比之牛筋,豹筋的弹力与韧力强上百倍,很是珍贵,最难得的是史胡子在弓角处做了活眼,可调整弓力,即便庭芳长大了,一样可使这张小弓,构造甚是巧妙。
  周典一走时,天风、达僧寿、法言等人执意要送,周典一再三劝阻,众人才在吊桥处告别,周典一父女骑上白马,流着泪返程。忠恕一直呆在厨房,坐在灶边往火里投柴,史胡子为逗他开心,不停讲些笑话,忠恕则始终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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