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那是十年后的某个盛夏, 天还是像从前一样热，大片云朵挂在天边, 随时可能会下一场暴雨。
莫莉丝起了个大早, 这种不需要上学的时候早起着实有些古怪。
从屋里出来后她就看了眼隔壁，隔壁屋子门开着，那是间工作室, 说是工作室, 在莫莉丝看来就是个供成年人玩乐打游戏堕落的地方。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正窝在沙发上对着面前的幻影屏幕目不转睛手指狂舞, 有可能已经打了一夜游戏没停。
再看看卧室, 里面已经没有苏琳的身影了, 应该又早起上班去了。
莫莉丝站在工作室门前, 漂亮的眉头皱起来, 少年老成地摇了摇头大大叹了口气：“唉, 爸爸你又打了一夜游戏？你这样吃软饭是要被唾弃的，妈妈好辛苦又要照顾我们又要工作，你今天要记得出去找工作啊！我帮你给招聘网投简历了。”
背对着她的莱茵点点头, 敷衍地道：“知道了知道了。”
莫莉丝还想劝说两句,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只得闭嘴, 赶紧拎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早餐朝隔壁冲去。
在她离开后, 一动不动的莱茵站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他确实打了一夜游戏, 却不是在打游戏而是在制作一款新游戏。
当然, 莫莉丝并不知道这件事，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就像她不知道莱茵是魔域的莱茵王不知道苏琳是拉夫文的领主一样。
莫莉丝拎着个包就沿着小路朝隔壁冲去, 他们隔壁不远没有房屋, 只有一个露出半圆屋顶建在地下的房屋，莫莉丝没有丝毫停顿一个利落翻身就从洞口滑了进去，进去的瞬间她就喊了起来。
“兰琪好了没，快出来，我们要走了，时间来不及了。”
莫莉丝熟门熟路地推开一扇扇门，在一个用魔蕈草铺就的窝里抓起还在呼呼大睡的白色兔子使劲晃了起来。
叫做兰琪的兔子一跃从床上蹦起来，她有两个长长的大耳朵，雪白雪白的身上两块星星形状的灰色毛毛，看上去又特别又美丽。
“啊，我差点忘了。”兰琪一转身变成了个跟莫莉丝差不多高的少女，她飞快抓起包跟莫莉丝一起跑出去。
“别着急，现在还来得及，我找小五叔叔送我们。”莫莉丝拉住冒冒失失的兰琪走出门，站在路边拨通了终端，一只魔鸟很快从天边冲了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小五叔叔，我们要去参加亚列丘举办的比赛，时间快要来不及了，拜托你带我们过去吧。”莫莉丝上前抱着魔鸟的翅膀撒娇道。
“快上来吧。”
魔鸟很快穿过魔域上空，朝下看去，只见大地青翠一片，地面街道纵横人来人往，仔细看能发现每条石板道路的两侧都会留出两条土路，经常能看到一只骷髅突然上来又突然消失，人们对此情形见怪不怪。
魔域现在有四个通向外界的传送阵，每一个传送阵都对应不同的出口。小五载着莫莉丝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也朝外跑的两只魔狮，这两只是戈尔斯家的狮子班森和博格，莫莉丝小时候很喜欢跟在他们身后，关系相当好。两只魔狮背上还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狮子幼崽，这是戈尔斯刚出生两年的幼崽阿狄娜。
据说戈尔斯当初追他现在的伴侣足足追了一年整，经历了被拒绝再拒绝又被拒绝之后，就在他绝望到差点崩溃之际对方答应了他的追求，戈尔斯陪对方在雪山住了几年，这两年搬回了魔域来，前两年终于揣了幼崽，可能因为种族不同，幼崽生得相当艰难，戈尔斯心疼伴侣，孩子生下来后都是班森和博格这俩哥哥带的。
莫莉丝低头跟他们打招呼：“你们要去哪？”
“去港口给阿狄娜买飞行器和饮料。”
阿狄娜仰头朝他们叫了一声，声音软乎乎的，莫莉丝在空间里翻了下，找出一大块肉感扔过去，阿狄娜仰头叼住了。
港口和亚列丘是两个方向，出了传送阵后他们就分开了。
亚列丘位于拉夫文港口和隔壁沙纳尔海港交界处，由两地联合开发的大型游乐区域，这里是除了拉夫文港口外最受欢迎的一个地方，足以容纳好几万人同时存在，周围绕着这片区域形成了一个环形小镇。里面全都是钢铁国和地精发明的各种游乐项目机械产品，还有许多有意思的终端游戏和来自天南海北的美食。
因为亚列丘的好玩导致每次来都要排队，何况是这种没课的时候。
莫莉丝和兰琪今天来参加终端游戏区的比赛，这是一款全拟真游戏，并不局限在终端上，需要本人现实中就拥有超强的战斗意识和反应速度。
莫莉丝大小就很好动，成天上蹿下跳白天夜里都精力旺盛到不行，别的幼崽一天睡十八个小时，她一天能玩十八个小时不带停。才刚出生一个月就敢从高处往下跳，摔了个驴打滚也不哭，翻个身起来继续扑虫子挖草根，两个月的时候就用爪子把一只骷髅的家给挖漏水了。
苏琳时常感叹她出生前明明非常稳重安静的，哪能想到出生后竟然这么皮。莱茵那段时间就什么都不做，没日没夜地盯着她，他也不阻止莫莉丝做什么，只要她没有遇到致命危险就不出手，只在一边看着。
其他魔物们看幼崽的时候也都是相同态度，任他们自己玩耍。这样放养着造成了莫莉丝无比胆大的性格，不管什么东西都不怕，都要伸爪摸一摸。
加西亚逗莫莉丝时就变回原形，无比巨大一条蛇散发着通体黑色盘亘在水面上，普通魔人看上一眼都要吓晕了，莫莉丝却不怕，反而相当兴奋地伸出爪子往上爬，小爪子勾着鳞片一点都不会掉，嗖嗖几下就爬到了巨蛇背上，口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催促加西亚再高一点，这下把加西亚给弄无语了。
蒂丝就简单粗暴了，直接抓着莫莉丝后颈拎着她在高空转了一圈，下来之后小猫咪两脚发软像是吓呆了，但几秒后她就扑回了蒂丝爪子上要求再飞一次。
魔物们全都被莫莉丝祸害了一遍，骷髅们也没放过，她最喜欢被骷髅带着朝地底钻，爪子刨洞的本领一级棒，速度比兔子还快。
两岁前莫莉丝都不太喜欢变成人形，除了睡觉的时候，醒来基本都是猫形，不爱穿衣服也不爱收爪子，总是东抓抓西挠挠，苏琳的衣服都被她抓坏了无数件。
苏琳就当着她的面拿出针线缝缝补补，莫莉丝睁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补衣服，尾巴在身后勾着不动了，等到衣服缝好后，她惊奇地歪头看了许久。那之后她就不再抓衣服了。
莫莉丝出生后不久为了安全也为了她能自由撒野，苏琳就将家搬回了魔域，领民们一直都没见过他们小勋爵的真正模样。苏琳将自己工作时间压缩到了白天几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魔域陪孩子，有时也会带着她一起去港口玩耍闲逛买东西，苏琳从没有将莫莉丝带到工作场所，她连城堡都没有去过一次，苏琳每次外出都会伪装一下，几乎没有领民认出她是谁。
所以直到莫莉丝上学，她都不知道苏琳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每天白天都要去港口上班，似乎是在为领主工作，很辛苦也很忙碌。她也知道了苏琳是个普通人，不会飞也不会变身，父亲是只魔猫，似乎也没有多厉害，他们一家普通地生活在魔域里。
约莫是因为知道了这些，一直活泼过头的莫莉丝有了一点小小的心事，她要变强一点好好保护母亲保护这个家才行，从小的自由自在生活和苏琳的教导没有让她变得娇惯，反而养得野性又坚强，像原野里的魔蕈草一样。
五岁那年魔域彻底开放，人类魔人都能申请在这里定居，这里也开了家港口学校的分校。莫莉丝必须要上学了，她不太喜欢那个小小的地方，但是听说里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她还是扁着嘴去了。
“上学的时候不可以变回原形。”苏琳这么叮嘱她。
莫莉丝很不解：“为什么？”到五岁她还是更喜欢原形，在家里也是原形居多，人形太麻烦了，还要穿衣服还要梳头发这样那样。
“因为你的手要握笔要写字，还要做很多事，原形不方便。”
幼儿学校的老师有艾米，她的书已经连载到第五本了，是两界都非常受欢迎的连载作家，她演过的雨树也成为经典中的经典，被人拿出来反复观看，并且前两部都已经拍成幻影剧上映了，受到了不错的反响。
名利双收的艾米却没有继续写书，而是放下手里的事情出来教学，做表演课和文学课的老师，她歌剧院演员的身份也一直没有放下，莫莉丝很喜欢看她跳舞，然而上蹿下跳非常在行的她却怎么学也跳不出一首完整的舞蹈，最后她干脆放弃学习直接在课上胡乱蹬腿了。
作为智慧神的孩子莫莉丝无疑是非常聪明的，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课程总比别的孩子学的要快，这就导致她上课时觉得很无聊听不进去，总是走神捣乱，老师找了几次家长后，苏琳没有说什么，只是跟她商量着提前学完可以跳级之后，莫莉丝就不在课上捣乱而是开着终端玩耍去了。
本来莫莉丝是进终端里找游戏的，结果意外摸进了编程版块，现在学编程的人仍旧很多，但放弃的人更多，交流区里能独立做项目的都被一群人追捧，据说还有一位超神级别的编程大师无所不知。
莫莉丝现在能认全字了，被这些人言谈间的崇拜相当感兴趣，也点开课程开始自学。这一学就学到了十岁，她现在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编程师，还有人付费请她做项目。
眼看着父亲整天沉迷游戏不外出工作，家庭压力都在苏琳身上，苏琳还很喜欢购物，总是往家里搬一些很贵又不是那么必要的东西。比如新款的机器可以同时制冷又制热，她就将先前那款搬到其他房间，现在连家里的书房厨房包括卫生间都各有一台机器，奢侈至极。再比如苏琳的衣柜里竟然摆放了近百款奢侈包包，这都是现在最有名的牌子，每一款新包都卖到几十金币还没地方抢。这里竟然连早就不再发售的限量款都有，这一柜子包全卖掉能卖个几千金币也有。
但苏琳对自己大方对她也很大方，不管什么东西都要买最贵最好的，别人有的她要有，别人没有的她也要有。
莫莉丝看着这些东西并不觉得多开心，愁完了莱茵开始愁苏琳。
她现在很担忧家里的钱够不够开销，钱都浪费在这些地方上他们会不会哪天就没饭吃了，她都想过到时候她去捕猎养家，听说人界的无尽之森里有很多好东西，她可以让奧牧达国的朋友离开时带她一起走。她的实力抓一些魔兽换钱还是足够的。
莫莉丝将这件事埋在心里很久一直没有跟人说过，在下一次苏琳又带回来一瓶据说一瓶就要好几金币的精灵酿时，她实在没忍住拉住苏琳的手跟她认真谈了一次心。
莫莉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双手握着苏琳的手道：“妈妈，不要太过追求享受生活，也不要总是跟别人攀比，更不要为了攀比做坏事啊。”
苏琳：“？？？”你在说什么？
“妈妈，你是不是偷偷利用职务捞钱了。我看新出的那部幻影剧上有这样的剧情，还有艾米老师的故事书里也有，那些坏人的下场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们。你跟领主坦白吧，你如果丢了工作我会养着你和爸爸的，我现在已经能赚钱了，我很厉害的。”
十岁的莫莉丝握着苏琳的手认真地劝说她去自首。
苏琳的五官都要扭曲了，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莫莉丝如愿按照她的想法长成了一个正直善良的孩子，但是她这个家长却一直在隐瞒着她真相。
苏琳欣慰的同时又有点心虚了，先前她确实交代过周围的朋友们不要告诉莫莉丝她就是领主，将她当作平常孩子对待，这么多年下来众人确实遵守约定，但就是瞒得太严实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那些最新款包包是自家店里的东西，最新款机器是工厂送来的礼物，饮料店幻影剧院医院船只蒸汽车也全都是自家产业，整个拉夫文和魔域都是他们家的东西。
“莫莉丝……其实……”
莫莉丝凑到苏琳身边抱着她亲了一下：“妈妈你不要羞愧，我不会嘲笑你的，勇敢点。”
苏琳：“……阿这。”
莫莉丝又去抱了抱坐在旁边的莱茵，在他脸颊上亲了下：“爸爸就算你一直不工作不出门还喜欢打游戏只靠妈妈养着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可以养你们的，我长大了。”
莱茵：“……”
这种又感动又复杂的心情是怎么一回事。
莱茵和苏琳对视，两人眼神交流了一阵，苏琳再次开口：“莫莉丝，有件事我要……”
但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莫莉丝打断了：“先不说了，明天亚列丘有活动，第一名有整整五十金币，我一定要拿第一，我先去训练了。”说完就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孩子走之后，苏琳脸色扭曲地拉住莱茵的手：“我错了。”
莱茵也抽动嘴角：“我真的很差劲么？”
两人互相看了好一阵，最后莱茵将苏琳抱进怀里：“那就早点坦白吧。”
隔天莫莉丝拉着兰琪前往亚列丘参加游戏比赛。
为了这场比赛的胜利她已经训练很久了，五十金币是笔不算小的数目，许多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准备挑战了。
这世上若论战斗天赋，除了极少数那些，可以说没有人能比得上莫莉丝，平时跟她对战的也是魔物们这一级别，就算它们没动真格，打起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而莫莉丝时常能反击一下占个便宜。
这场淘汰赛从早晨开始，不时有人被刷下去，三千名参赛者很快剩了两千一千，下午时分就剩了两百人，兰琪也挤进了两百名之列，但她最终停在了一百名的门槛外。莫莉丝的几分至始至终一直占据着第一名，第二名是个人类，据说是位挺有名的大剑师，叫什么麦克菲尔斯，她曾经见过一两次。
战况焦灼，两人的积分一直紧紧咬着不松，太阳快要落下去，莫莉丝坚持到现在，精神一直高度集中，直接一个打出一个双杀拿到双倍积分赢了比赛。
赢了之后她才看见游戏场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是不怎么出门的莱茵。
她抱着赢来的五十金币兴奋地扑进莱茵怀里。
“爸爸你看，我赢了，五十金币。”
莱茵将她举高让她坐在自己脖子上，嘴里夸赞道：“真厉害，有我当年的模样。”
莫莉丝哈哈大笑：“爸爸你在说谎，你不是只普通魔猫么？”
莱茵问：“那你知道所有魔物的王是谁么？他长什么样子？”
“所有魔物的王，你是说那个传说中的莱茵王？听说他的原形也是一只黑猫。你们的名字和原形好像，爸爸我知道你心里有落差，但是你要相信自己，你在我心里还是很厉害的。”莫莉丝的手挥舞起来。
莱茵都不知道她这些鸡汤从哪里学来的，平日苏琳也没有这么说过话。
他一把将肩上的莫莉丝拉了下来，同时变回原形带着她飞上了天空。
“哇，飞的好快！”
风在耳侧呼呼刮过，莫莉丝兴奋地张开手臂一点也不害怕。
莱茵放开气势，大团魔气盖住天空，场面仿佛魔王降临般宏大。莫莉丝兴奋的表情里慢慢多了些迷惑，“爸爸？怎么回事？”
两人已经到了拉夫文港口上空，这里跟从前相比又扩大了一倍，每条街道都热闹无比，来来往往都是人，魔人人类巨魔，连泰坦族也有一个。有人踩着飞行滑板，有人穿着一身古怪衣服，手里捏着根烤串或是一杯饮料。
魔气覆盖住天空时，众人抬头看了一眼就淡定地垂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魔物们打闹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这样来一次，这都快成为拉夫文港口独特的现象了，还有人专门来感受魔物气势压迫。
只是今天这气势感觉格外强大也格外令人心惊。
有人仰头努力辨认了一会，一名本地居民道：“不会是魔王吧？”
“魔王都好久没见到过了。”
莱茵这十年公开露面的次数不多，没想到有人一眼就认出来了。
“真的是魔王！”
“哇！魔王哎！”
众人纷纷开始喊叫起来，莫莉丝也听到了声音，疑惑地低头看去，她始终没有将这些人口中的魔王和莱茵联系起来。
“他们在喊谁，魔王来了？魔王在哪？”
莱茵没回答，而是落到了城堡外。
城堡门前守卫的士兵立即恭敬地道：“莱茵先生好，莱茵先生请进。”
莫莉丝忍不住瞪大眼睛，她知道这里是城主城堡，怎么这些守卫对莱茵这么客气。“爸爸，我们可以进来？”
“当然可以了。”莱茵带着她光明正大地走进城堡中，见到他的每一名侍卫都对他态度恭恭敬敬问好，莱茵就像是走在自己家一样从容自信，这个样子的他是莫莉丝没怎么见过的，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不仅是气势，连模样都俊美到令人无法忽视，她好像也是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父亲竟然这么不同。
莫莉丝呆呆地看着莱茵，一直被他抱着到了城主会议室门口。
然后她就看着那个应该是给城主打工的母亲正坐在宽大华丽的城主座位上，下面一群长着胡子或是头发花白的执政官们坐在她下面听她指挥。
莫莉丝瞪圆了眼睛，伸出手指颤抖地指着苏琳：“妈妈。”
莱茵嗯了一声，这下总算能说明白了。
就听莫莉丝下一句喊道：“遭了！妈妈杀了城主篡位了！”
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