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九章——元帅已过古稀年
第六八九章——元帅已过古稀年
且说百里孤城在建兴关安顿下来,平日里便是习剑读书,夜时照例与远在京城的杨露书信往来。一日三餐都有应谷通安排的人送来热食,过得也是惬意。
应谷通也常来百里孤城这里拜会,有时是将西边战场的军报来的,借着讨论的由头与百里孤城交流,有时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就说是数日不见实在想念,百里孤城实在有些无奈。看得出应谷通着实是想回京城了,俨然是把百里孤城当成了自己讨好苏亦的纽带,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
百里孤城甚少出门,偶尔出门也是上街买些家中必需的小物件,但时日长了,渐渐也就和一条街的邻里熟络起来,城中百姓也渐渐接纳了这个新面孔。
“你是大侠吗?”
正出神的百里孤城被一声稚嫩的童声唤醒,他刚刚正望着面前小摊上的那一对饰物发愣,那是一对木制鸳鸯,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刻得颇为灵动,百里孤城心想着正好和杨露一人一个,她可以挂在伞柄上,自己就挂在剑柄上当剑穗。
百里孤城低头看去,只见一三四岁年纪的稚童正抬头眼巴巴望着他,大眼珠盯着百里孤城腰间的方寸。
“我娘说大侠就是你这样的,佩宝剑,闯江湖。”稚童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说话含糊不清,他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衣,整个人看起来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百里孤城忍不住笑了,伸手摸了摸稚童的脑袋:“没错,我是大侠,是来保护你们的。”
此时,一名妇人小跑过来,蹲下将稚童抱在怀里,冲百里孤城歉然笑道:“小娃不懂事,公子莫生气。”
百里孤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他好奇问道:“我听你口音,是中原过来的?”
妇人含蓄笑了笑:“奴家原是江南人氏,所以才说的是官话,后来嫁到这边来的。”
百里孤城恍然:“江南富庶之地,你能愿意嫁到这里来,想必与夫君情深意切。”
稚童闻言,抢着开口:“我爹是当军的,以后还要当将军哩!”
妇人轻轻打了稚童一下:“别乱说,一天尽听你爹瞎吹。”说罢,又冲百里孤城笑道:“童言无忌,让公子笑话了。”
稚童把头埋在妇人怀里乱蹭,百里孤城一时看得出神。
眼前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百里孤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羡慕,思绪渐渐飘远,心中想着日后与杨露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百里兄弟!”一声高呼,再次把百里孤城的思绪打断了。
百里孤城心中一恼,回头望去,正看到应谷通那张笑呵呵的老脸。
百里孤城无奈地叹了口气,拱手:“应将军……今日又有何事?”
应谷通抖搂着手中的一封信:“捷报!捷报啊!”
“苏大人那边的?”百里孤城走上前去。
“不是,”应谷通大笑,“不过也差不多了,是冀北的捷报,北羌蛮子吃了大亏。”
“哦……”百里孤城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凉州府会轻松许多。”
“哈哈!”应谷通攀上百里孤城的肩膀,“这是大好事,走走走,应某带了好酒,回你府上小酌两杯。”
百里孤城推脱不过,也就半推半就往回走了。
回到院子,有跟随来的亲兵殷勤地把桌椅凳子摆上,铺上桌布,点起碳炉,摆上食盒,就一会的功夫桌上就摆好了酒食。
“百里兄弟快坐。”应谷通拉着百里孤城坐下,把酒杯满上。
二人共饮一杯,打开了话匣子。
“百里兄弟,你是从凉州府过来的,对那边的情况最清楚。”应谷通咂摸着嘴,“你给应某透个底,估摸那边还要打多久?”
百里孤城放下酒杯:“我只是一介武夫,不懂行军打仗的事,又怎么算得清这些?”
应谷通又连忙把酒杯倒满:“如今冀北战线优势,只消苏太师那边再将北羌打退,这一战便是十拿九稳——你来之前,苏太师可有提及应某的事?”
“何事?”百里孤城看着应谷通。
应谷通主动端起杯子与百里孤城碰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地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就是关于什么时候把应某召回京城的事。”
百里孤城又饮下一杯,摇了摇头:“不敢瞒应将军,但苏大人确实未曾与我说起过这个,此事关乎朝廷安排,苏大人也没义务给我说这些。”
应谷通龇着牙花:“也对,也对……”
二人沉默了一会,百里孤城默默夹菜,应谷通独自喝着闷酒。
几杯闷酒下肚,应谷通的脸色也红润起来,兴许是喝得急了,他突然咳嗽起来。
百里孤城连忙放下筷子,替他抚背。
咳嗽半天,应谷通渐渐平复下来,长长叹了口气:“老了,要在年轻才从伍那会儿,应某都是直接抱着坛子喝的。”
百里孤城看了眼应谷通花白的头发,默不作声。
“要说应某也是自作自受。”应谷通低垂着脑袋,缓缓摇了摇,“当初就是不服老,非想着要干点留名青史的大事,才受了戚老狗的蛊惑,在朝堂上支持他开战,没想到到头来做了他的替罪羊。”
百里孤城不说话,静静听着。
“想当初,老夫执过元帅虎符,见过中原繁华,如今被陛下扔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般冷静几年,反倒是想通了。”应谷通又长叹一口气,抬起了头,“老夫已经这个年纪,那什么建功立业征战沙场的事,早就不该去想了。现在就盼着能搭上苏太师的大船,早点把老夫弄回京城去,什么元帅,什么将军,都不想当了,只想再看陛下一眼,然后挑个好日子辞官告老也是好结果。”
百里孤城看着面前的应谷通,这一刻他能真切感觉到眼前的不是曾经的三军大元帅,也不是如今的应将军,而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老翁。
“你知道老夫最怕的是什么吗?”应谷通朝百里孤城突然问道。
百里孤城缓缓摇头。
“呵……”应谷通哂然一笑,“老夫已是古稀之年……最怕的便是,还未等到陛下的诏令,便要老死在这建兴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