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怯

  周末,所有的人都被荣文圭放了假,特事处的小楼里空荡荡的,只有楼道尽头的那间办公室里还亮着灯。
  当顾瑶磐从越野车里下来站在这栋小楼前的时候,那一直关闭着的门忽然无声地打开了,亮着灯的大厅里静静地,似乎在等着她来打破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秘密。
  “要我陪你一起吗?”陶孟楚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特别不愿意让顾瑶磐一个人去面对荣文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让他想要陪着她一起。
  “不用。”顾瑶磐摇了摇头,虽然不太明白陶孟楚为什么突然问出这句话,但他眼里的光让她有些迟疑,想了想,却还是拒绝。
  有些事,她隐隐觉得还不适合让陶孟楚知道,虽然她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缘故,只能循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以她简单的思维实在想不来太复杂的问题。
  “我在这里等你。”
  看着顾瑶磐清澈没有阴霾的眼,陶孟楚突然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很多余,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简单而又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嗯。”
  顾瑶磐点了点头,似乎没有想到陶孟楚这么容易说服,但她的心情却忽然放松了下来。
  走廊的尽头办公室的门开着,一股淡淡的清茶的香味从门内飘散出来,顾瑶磐站在门口看着正往茶杯中冲着开水的荣文圭,第一次以看王矩的眼神来看着这个和她打了一年多交道的男人。
  很陌生!
  顾瑶磐的眉微微皱着,即使白素贞很明确的描述了荣文圭的样子,让她十分确信这个人真的就是白素贞口中所说的王矩,但看着他一身休闲装扮坐在沙发前倒着茶,她仍然无法将这个人与当初青衫磊落的王矩重合起来。
  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
  “坐吧!”
  荣文圭放下茶壶,目光向着顾瑶磐看了过来,眼中神色莫名。他设想过无数次与顾瑶磐相见时的情形,但没有一种与现在的情形相符,看着顾瑶磐微皱的双眉,他只觉得一种若有若无的隔膜横亘在两人之间,触不到掀不开,让他有力无处使。
  顾瑶磐踏进了办公室,坐在荣文圭的对面,一盏清茶正放在她的面前,她忽然想起,这好像是王矩最喜欢的毛尖,以前他就最爱喝这带着清苦的茶,她虽然喜欢那茶泡出来清碧的颜色,却从来不爱喝那味道。
  “你还是爱喝这个。”
  荣文圭愣了愣,嘴角忽然一翘,好像有一阵春风吹进了他的心里,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膜似乎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你还记得。”
  “我最不爱这味道,偏偏你每次都冲一杯给我。”
  顾瑶磐皱了皱眉,以前做鬼将的时候,虽然可以喝茶水吃饭食,但她总是不愿意喝,如今看着这茶盏,她还是伸出了手。
  荣文圭却快她一步将她面前的茶盏挪走,替她换上了一杯可乐,脸上的笑意淡淡的,却带着一股莫名地纵容。
  “不爱喝就别喝了......”
  后头的半句,荣文圭没有说出来,以前总是给她倒一杯,是因为想让她觉得和他是一样的,尽管她并不喜欢。现在,他们总算是一样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顾瑶磐爱喝什么就喝什么罢。
  经过这一下打岔,两人间的气氛总算是变得自然了一些,顾瑶磐端着可乐喝了一口,感觉到气泡在嘴里和舌头亲热地打着招呼,这才抬起眼看向了喝着清茶的荣文圭。
  不得不说,虽然皮囊完全不同,可骨子里那种自律还真是一模一样,为什么她当初竟然一点也没有看出来呢?
  “我找了你很久。”顾瑶磐看着荣文圭道。
  “是吗?”荣文圭放下了茶盏,垂着眼睑。
  自从不再梦到那个黑影,他的梦里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一个眉边开着红杏的女人。他不记得自己死之后浑浑噩噩那段时间到底有多长,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他始终记得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心心念念不肯放弃,最后终于能够入了轮回,那个白发枯瘦的老婆子看着他时只说了两个字:痴儿!
  痴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舍不得,舍不得再也见不到她,舍不得再也不能同她说话,舍不得与她一起的那些岁月。所以,他还是活过来了。
  “为什么轮回会耽搁这么久?”顾瑶磐看着面无表情的荣文圭,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只用脚趾头想都可以想象到,当初他的灵体必然是遭受到了一些她所不了解的创伤。
  “是因为血魂珠吗?”
  想来想去,顾瑶磐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除了这个,别的都不会成为王矩的困扰。
  荣文圭的手握了起来,手背的青筋暴露在外,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让他难以忍受的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荣文圭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顾瑶磐,毫不意外地看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皱起了眉,他这才接着说道:
  “我只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黑色的,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冷热,只有一片混沌,我在那里待了很久,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有一道细微的光线出现在我的眼前......甚至我都不确定是自己看到的,还是我想象出来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许是那段日子太过铭心刻骨又太过迷茫离奇,荣文圭觉得哪怕是现在他已经坐在这里,再度回想时,他也不能确定那段日子里经历过的一切就是真实存在的。
  就好像那道光,他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只是自己的臆想。
  荣文圭的脸上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折磨的表情让顾瑶磐心中一动,她从来不知道在这之后他所面对的一切是什么模样,这么久才能从轮回中再次来到这个世上,这之中所要经历的折磨,她想都不敢想。
  一百年?两百年?一想到荣文圭有可能在那个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世界里徘徊如此深长的年月,即便是经历过了化形之前漫长岁月的顾瑶磐也有些不寒而栗。
  毕竟,妖怪化形之前,有很长的岁月是没有什么灵智的,这和王矩这种明明清醒着却要硬生生熬过那种混沌的情况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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