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用木盘端着饭菜走进一间临时搭救的木棚中, 最靠里面的位置放着一张木板床, 床上躺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见刘氏进来, 微微喘息着坐了起来。
  那书生不是别人, 正是与沈凌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墨之, 他自从去年秋天的时候投奔到义军这里, 因为义军在梅山这边物资短缺,而他又不受重视,因此在冬天的时候就得了风寒, 拖了这么些天也没好。
  刘氏将两大碗用糙米和几种豆类熬制成的稠粥并两个粗面饼子摆在他面前,除此以外还有一碟清炒野菜和炒鸡蛋。
  苏墨之微微讶然,“今日怎么多了碗炒鸡蛋?”
  自从义军来到别庄以后, 伙食明显改善不少, 但是炒鸡蛋却是从没有过的。
  刘氏道:“这是我拿偷偷藏起来的钱找厨房的熟人要了这么一道菜。你病了这么些天,也该补一补了。”
  刘氏到了别庄以后, 就和那些女眷被一个丫鬟出面考量了一番。那丫鬟正是先前在镇上找她浆洗过衣服的秋荷, 秋荷还认得刘氏, 记得她从前干的活计, 便把她分到了浆洗房。浆洗房是辛苦一些, 可是每个月能领到七百钱。
  七百钱看似不多,但是他们一家三口吃住都由别庄包管, 这样算下来,每个月也花不了多少钱, 足够他们一家三口过上好几个月了。
  手头有余钱, 刘氏这才会想着将之前的积蓄偷偷拿出来一点给夫君补身子。正好她在义军里面有几个相熟的妇人,其中一个因为饭做的比较好便被分到了厨房。刘氏便拿出了几文钱,请她额外炒了这么一道菜。
  两人就着两道菜吃完了粥饭,刘氏便将碗筷放到了木盘上,去交给厨房那边。
  从厨房出来以后,刘氏顺脚拐到了学堂,她和苏墨之的儿子刚好今年满了五岁,已经被她送进了学堂。刘氏偷偷在外面看了几眼,发现儿子坐在最右边的位置上,正拿一支木制的笔在沙盘上认真的写着什么,便放下了心。
  傍晚的时候,学堂外响起了浑厚的钟声。
  伴随着钟声,几百个学生陆续走出,苏墨之的独子苏洛蹦蹦跳跳的走向自家的木棚屋。
  自从别庄收纳了这一千多个义军后,沈凌就抽调他们中的壮劳力沿着围墙外围建造房屋。这样一来,义军们便有了事做,没了时间再想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一千多个义军除去他们的亲眷还有伤病,还剩下三四百个壮丁。沈凌命他们先在外围附近建造一些简易的房屋,暂时住下,然后再慢慢建造容纳人数更多的四合院。
  只不过建造四合院所需的时间太多,所以现在义军们都还是住在这种简易的木棚屋中。
  苏洛回到自家的木棚屋时,苏墨之的精神比前几天都好了一些,已经能够坐起来考校苏洛的功课。
  一刻钟后,刘氏也从浆洗房回来了。她带着儿子去了厨房,排队领了一家三口的晚饭。
  晚饭仍旧是每人一碗熬的浓稠的糙米豆粥,三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红薯,一碟牛肉干。
  那肉干是别庄后来吃剩下的牛肉所制,眼看夏天将至,厨房怕这些肉干被放坏,便拿出来当菜分给了众人。
  一碟牛肉干没有多少,刘氏舍不得吃,都夹给了夫君和儿子。
  苏洛咬了一口,香软酥嫩,和他之前吃到的肉干完全不一样。他忍不住直呼好吃。
  刘氏道:“听厨房的人说,冬天的时候,庄里不知从哪弄来了好多牛肉,因为一时吃不完才做成了肉干。我们要是早点到庄里就好了。”
  苏墨之轻咳一声:“娘子慎言,这话以后可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他所说的自然是那些义军。
  刘氏却不以为意,“夫君多虑了。如今外面好些人都在说若是早点遇到玄女就好了。去年冬天的时候,也就不用挤在那山洞里了。”
  自从沈凌施展仙家法术镇住义军一干人等,那些亲眼见识过沈凌施展法术的义军们私下里都唤她为玄女。虽然这个名称沾染了神道色彩,但有助于提高沈凌的威信。因此沈凌知道了此事以后,也就默认了他们的这个称呼。
  一家三口吃晚饭的时候,沈凌也在用饭。
  黄花梨桌上摆着六菜一汤,沈凌坐在主位,杨秉文和方脸男子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这两人都是傍晚的时候找她商量事情的,被她留下来一起用晚饭。
  这两个人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后者更是有些畏惧沈凌。但是沈凌为着以后大家能坐下来一起商议事情,便一再邀请他们。对底层的民众,沈凌愿意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增强自己的威信。但是对这些地位比较高的管理阶层,沈凌就愿意和他们拉近一些距离,这样将来商议事情的时候,也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
  两人在沈凌的挽留下,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他们一坐下来以后,沈凌便吩咐丫鬟们上饭。
  席间,杨秉文还比较讲究一些,而那方脸男子也就是义军的首领李贵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在饭桌上渐渐放松以后,就一边吃饭一边向沈凌征求意见。
  沈凌一边吃饭一边分神回答他的问题,她的意思是可以围着围墙多建一些四合院,将来在四合院的外围再建一层围墙,这样便可将四合院保护起来。而内围的别庄也多了一层防护。
  杨秉文听着他们的一问一答,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庄主,既然你要在外围建造四合院,为何不再建个学堂?”杨秉文来的目的是劝沈凌再招一个先生,学生越来越多,他已经有些兼顾不过来。如今听到两人谈论外围的四合院,他忍不住插了这么一句。
  沈凌点头道:“这个建议不错。可以多建几间学堂,这样学生就能分开来上课。只是要到哪里找先生呢?”
  杨秉文道:“这个倒是不难。我上课的时候,发现一个叫苏洛的学生似是已经开蒙,不管是认字还是背书,都比其他学生学得快。私下里问他,原来他的父亲就是私塾先生出身。庄主何不把他请来?”
  杨秉文这么一提醒,李贵随即想起来,“对了,我们义军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去岁冬天的时候托人投奔到了我这里,我因为正在养伤便没见他。听说他后来得了风寒,也不知好了没有。”
  李贵提到风寒二字的时候,沈凌心里一动,忽然觉得请先生的同时也得请几个大夫回来。随着庄里的人数越来越多,起码要有两个大夫以上才行。
  沈凌便问李贵,义军里可有会医术的人才。不过她口上虽问了这么一句,但是却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义军条件简陋,没有大夫和郎中随行也很正常。
  哪知李贵却道:“有。郭郎中的医术挺好的,我的伤就是他看好的,他那两个徒弟医术则一般般。”
  郭郎中是他们家乡有名的一个郎中,因为闹旱灾,便带着妻儿以及两个徒弟投奔了义军。
  李贵找到郭郎中的时候,他正在整理晾晒好的药材。之前因为义军住在山洞里,进出不便,郭郎中只有限的几次出去采了些药材。如今来了别庄,又恰逢草木萌生的春天,郭郎中带着两个徒弟天天上山采药,寻到了不少常用的药材。
  李贵将来的目的告诉给他,让他尽快治好苏墨之的伤寒。
  郭郎中答的很爽快,“他的伤寒之所以拖了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之前缺少药材。如今我采了不少药材,只要按时喝药,完全能在半个月内痊愈。”
  不过也许是饭食比较好,精神状态佳,苏墨之吃了六七天药后,就觉得自己的风寒痊愈了。
  这天上午,刘氏和苏洛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木棚屋里又剩了他一人。他便披了件旧衣,慢慢走出了屋子。
  一出屋,便见不远处三四百个壮丁在李贵的带领下正在建造房屋,围墙附近已经建起二十多座四四方方的院子。每个院子北面都有两间正房,东西两个厢房,还有南面一个倒座可以盛放杂物。
  苏墨之在旁看了几眼,暗暗赞叹这个院子的布局设计的好,往旁边再走几步,就见到四合院的外围,两百名穿着清一色的夹衣正在二十个小头领的带领下练习枪术。他们衣着整齐,动作统一,比他见过的官兵和义军队伍纪律都要好上很多。
  再放眼望去,远处的田地上,佃户们正忙着除草灌溉,一片忙碌景象。
  苏墨之正望着远处的风景出神时,几个厨房里的帮工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她们都是义军的家眷,到了别庄以后,因为有着做饭的手艺便被分到了厨房。
  她们之前被厨房的管事交代去田里采摘野菜,如今归来的时候,每人挎着的篮子里都装着满满的野菜。
  她们脸上都带着笑意,有那与刘氏关系好的,便与苏墨之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便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别庄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多,她们这些人自然不好耽搁时间。
  苏墨之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想到之前在梅山生活时,她们多半时候会因为缺衣少粮而长吁短叹。如今却时常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完全不同往日那般愁苦。
  苏墨之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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