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34节

  柳湘兰对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笑着道:“这是秦三姐,她家住在南桃花洞纸马巷子,请你们去家中坐坐...也是走动走动的意思。你们呢,要不要去随你们!”
  红妃一下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这种事她也曾听说眼见过——一家官伎馆总有好几家相关连的妓.院。对于这些妓.院来说,和官伎馆搞好关系也是一件正事!所以除夕夜里,她们也会请官伎馆的女乐来自家坐坐。
  柳湘兰让红妃她们几个女弟子过去,说明这家不是常联系的,眼下只能说搭上边了,双方未来要不要加深合作,彼此都还在试探中。
  虽说是让红妃她们选,但眼下这种局面,红妃她们四个没有一个会说‘不’字。当然,她们内心也是愿意的,这边点头之后,虽然表面上做矜持之色,实际上花柔奴她们几个眼中得意之色已经掩饰不住了。
  她们显然都知道,这个时候被私妓人家请去的女乐,进了门都是真正的贵客!私妓那边都是要捧着的。
  过去,她们只能看馆中各位娘子有这样的待遇,眼下轮到自己了,心里是得意的很的!
  柳湘兰让人抬了她们四个的轿子去,又嘱咐了两个健壮的阉奴陪着——京中治安并不坏,但女弟子们是最需要小心的!小心无大错,红妃她们进出的时候总有撷芳园的健壮阉奴看护。
  秦三姐也上了轿子,伴着红妃她们一起回家去。她的轿子走在前头,便先一步到了纸马巷子的家里。才下轿就叫道:“娘!来了几个姐姐,快让家里孩子出来接人!”
  站在院内正屋门首的是秦大娘,正是秦三姐的亲娘,此时见女儿将撷芳园的女乐请了来,立刻欢欢喜喜走到庭中,转头还唤着自家女孩儿。红妃下轿的时候听着,也就是‘珍珍’‘小玉’‘宝珠’之类常用在烟花女子身上的名字。
  秦大娘家除了她自己这个掌家鸨母之外,连秦三姐在内拢共是六个女孩儿。最小的两个和红妃她们差不多大,又有两个在二十多,秦三姐就在其中,再两个就是三十出头的了。
  红妃看过这家那扇黑油外门,看着和一般良家没什么不同。又看这家几个女子,由小到大都举止不俗,就知道这是一家‘半掩门’。
  东京城中的风月场所是分了档次的,就和风月女子有等级之分一样!
  最常见的是各种妓.院,这些妓.院开门经营,艳帜高涨,往往挂上各种艳色花灯,又让女孩子在灯下对过路人招摇,只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家是做什么的营生——区分这种妓.院档次的,是妓.院本身的装潢、地段,以及院中女孩子们是否年轻貌美。
  但又有一种和公开的妓.院完全不同,她们做家户人家的样子,表面看与民居无异。只有常来走动的人,才知道这里头的乾坤,这就是所谓的半掩门。
  不过‘半掩门’也分很多种,秦家这个在红妃看来属于档次比较高的那种——六个女孩子都颇有姿色,哪怕是年纪稍大一些的,也有一种风韵,对于特定的人群来说,反而比初出茅庐的年轻妓.女更有吸引力。
  至于差的半掩门是怎样的,红妃也不知道——她日常能够走动的地方就是那些,哪怕是为了安全考虑,她也不会去一些治安不那么好的地方。而差的半掩门,偏偏又大都在那些地方。
  她只是听说,那多的是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妓、丑妓,是连去一般妓.院搭伙人家也不要,只能自家‘做生意’的...另外,据说一些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也会悄悄卖身(从律法上这是不许的),行事与半掩门差不多。能离开女司的良籍女子都是绝经了的,可以想见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是不会‘体面’的。
  秦大娘将红妃她们让到厅中,厅中已经摆了酒饭。此时问过红妃她们四人的年纪,知道陶小红最大,孙惜惜次之,花柔奴又次之,红妃最小,便让家里的女孩子无论年纪大小,都称呼陶小红大姐、孙惜惜二姐、花柔奴三姐、红妃四姐。
  此时众人之中秦大娘辈分自然最大,但她丝毫没有拿大,而是让陶小红、孙惜惜坐了主位,让花柔奴和红妃在她们对席客位坐下。至于秦大娘和她女儿秦三姐,则是在背着门口的位置打横相陪——这个位置方便为主客斟酒递菜,向来是陪客的位置。
  至于正冲着门的上坐,因为在场没个比红妃她们地位更高的人,便空下了(若是撷芳园中来了个正式女乐,那倒是能坐。但在当下的情况中,总不好让红妃她们四人之间有个高低,索性就空下了)。
  秦三姐平时算是这个院子里的小掌班,不说如何拿乔,在几个女孩子中间却是说话算话的。但在此时,却仿佛仆婢一般,起身为红妃她们斟酒:“大姐、二姐也动动筷子,家里饭食是正店送来的...我与三姐、四姐斟酒,这酒不醉人的,三姐四姐慢慢吃!”
  边说着,让其他几个女孩子到跟前来表演才艺,笑着与红妃她们道:“这也是班门弄斧了,家中几个姐姐妹妹自然比不得几位姐姐在自家听过的、看过的...胡乱看着也就是了,算是解闷儿消遣!”
  第51章 玉质(3)
  红妃她们四个到底在秦家不熟悉,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当夜不过是略坐了坐,就由秦三姐亲送回了撷芳园。她们回来的时候,这一夜同样被请去别家的女乐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这个时候时辰还不算迟,撷芳园的姐姐妹妹们还得自家过年呢!
  此时有守岁的习俗,相对于一般人家,早睡晚起的女乐们熬到下半夜自然没有一点儿难度!回头寻了比较相好的姐妹,就在自己院子里闹腾开了——爆竹一声声放着,热闹声里,她们也不无聊,有的是游戏可玩。
  师小怜便拿出了一套叶子牌,又让小阉奴去院中请了两个交好的女乐来坐着。连红妃在内就是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叶子牌很像是麻将的前身,不过如果是玩游戏的话,两人玩得、三人也玩得,这就不同于麻将了。
  叶子戏两人的叫‘搭□□’,因为□□是两个脚,三人的叫‘钓金蟾’,因为传说中金蟾是三只脚。不过,相较而言还是四个人的局更常见,另外两种玩法只不过是人数不够时暂且凑合罢了。
  叶子戏在如今民间非常流行,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是喜欢玩的。而具体到官伎馆中,最流行的也是叶子戏,次之还有打马、牌九几种——这些博戏都是一局一局玩儿的,又是比较有趣味的玩法,十分对来此光顾的达官贵人的胃口。而对于官伎馆来说,这种一局一局的玩法,也方便抽头挣钱。
  博戏抽头是女乐们来钱的大头,仅次于开酒席,但对于普通女乐来说,开酒席也就是一些节日才能,机会有限。真的比较起来,还是博戏抽头更能细水长流,是稳定的收入来源。
  女乐们对博戏抽头是很看重的,也因此从小就学会了玩儿这些。这样客人牌友不够时可以顶班,又或者客人水平太次时,可以帮忙掌牌...在闲暇时候,女乐们凑在一起,也常有玩儿这些的。
  这会儿大家都在各自凑成伙儿,免得除夕夜里难熬!只要没有率先答应别人,都是一请就到的!
  所以一小会儿的功夫,师小怜小花厅刚放下的花腿桌旁四面就坐好了人。嘻嘻笑笑中,四个女孩子一边闲话一边玩牌。旁边是周娘姨侍奉茶水、手巾之类——她乐于如此,她这里忙前忙后一通,最后赢钱的人总得给她吃点儿喜。女乐们出手大方,随便吃点儿喜对她来说也不少了!
  “今日咱们赌什么彩头?”来的女乐之一,冯珍珍起头问道。
  师小怜想了一下:“自家姐妹玩耍,图个消遣而已,很不必在意那些。只是没个彩头又玩着没趣味,便随意赌些,赢家给姐妹添几样消夜果子就是了。”
  守岁要熬到很晚,一边守岁一边嘴上不停,这也是习惯。久而久之,守岁时吃果子也成了传统了,这一夜吃的点心特别被称为‘消夜果子’。
  这样说定了,红妃她们就玩了起来。玩这种博戏最不觉时间流逝了,等到子时家家户户又放爆竹,声响传入深宅中,这才意识到什么时辰了。这会儿也坐了一个多时辰了,冯珍珍便撂下手中的叶子牌,道:“今日暂且如此罢...腹内饿的慌,姐姐这里有什么消夜果子,随便拿几个来!”
  周娘姨连忙把叶子牌收拾下,又端来了一个十六槅的红漆果盒,里面放的满满当当的消夜果子,有各样细果、鲜果、蜜煎果子,如十般糖、豆沙团、韵果、皂儿糕、市糕、大耐糕、蜜酥、炒栗子、橙玉生...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点心。
  等果盒拿上来,周娘姨又要去捧茶。这时,打外面来了一个提食盒的小阉奴,给红妃等人拜年之余,打开食盒来,原来里面放的是馎饦——此时习俗有所谓‘冬馄饨,年馎饦’之说,过年这日总是要吃馎饦的,这是茶房那边送来的。
  馎饦就是面片汤,做的再好吃也就是那么回事。今晚可吃的东西太多了,红妃她们也就是略尝了尝,给了送馎饦的小阉奴一点儿赏钱也就算了(不用特意给押岁钱,过年时每个女乐都会在官伎馆中上下放赏,所以此时赏钱也没有和平时不同)。
  临到要走的时候,师小怜才叫住了小阉奴,让他去街上买点儿食物来——消夜果子已经够丰富的了,但都是寻常的食物,这显然不能满足挑嘴的她们。正好她们玩叶子戏时赌了东道,便正好让这个小阉奴跑腿。
  小阉奴在女乐们面前往往乖顺似鹌鹑,让跑腿哪里敢拒绝!哪怕他接下来还有送馎饦的活儿,也只能拜托其他人代他去做。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苦差事,逢年过节时为女乐跑腿。总会有预计外的赏钱。出去跑腿买东西的时候,随便买点儿果子回来,就足够回报帮忙的人了。
  回头拢了一件大袄子,袖着袖子遮头便冒雪往外走。今夜开着的酒楼、茶饭摊子不多,但总有人看中这个时候有人要买熟食,但外面没多少店开张的特点,特意彻夜开店...合家团圆固然重要,但谁又和钱过不去呢?特别是一些生活艰难的人,大年夜也不是回家呆着的时候!
  跑了半条街,小阉奴终于把几个女乐点的东西买齐全了,用个大食盒提了。拿一块手巾裹在头上搪雪,顶着风雪大步回了撷芳园。
  不同于早备下的各种消夜果子,这个时候从外买来的都是现做得的熟食,另有一种风味。就比如炸鹌鹑、炸冻鱼头、旋炙猪皮肉、煎夹子等等,都是要趁热吃的!
  而这些小食之中,要说新奇,还是那碗燕窝羹——拿冰糖吊着熬了,每人有一小碗。
  师小怜见了燕窝便道:“真个买来了?还当今日开张的铺席少,买不到这等呢!如今京中最喜欢一些新奇菜式,这燕窝刚刚从交趾传来,正受追捧...说实话,比起一些古古怪怪的,这燕窝菜倒还算好,口味不算古怪!”
  “我成日的唱曲,养嗓护肺的方子不知试过多少,到头来还不如这燕窝菜...前些日子问了个好郎中,他让用这燕窝菜煮白梨吃,又不让放糖,说是如此不止养着嗓子,还能滋补身体,护住肺里一口气。真的假的不好说,按那郎中说的吃了,倒有几分效验。”
  这话涉及到了女乐们的养生之道,而说这个大家就一点儿不困了,兴致勃勃讨论起来。对于女乐来说,养生是和美容养颜连起来说的,这也是这个时候的习惯。此时的医家写了不少医书,普遍得出了身体好自然面色好、头发好的结论,说实在的,这种结论虽然看起来众所周知,缺乏突破性,但比一些不知所谓的养颜偏方还是好太多了。
  至少这是大实话!
  女乐们平常喝药酒,吃药膳,红妃看着大多是安慰剂一样,和淀粉丸子差不多。而这还算好的,更多的让红妃觉得莫名其妙——偏方里总有一些红妃觉得非常危险的东西。
  大家说着这些,忽然冯珍珍发现红妃众多消夜果子和外头买来的杂嚼都不吃,只吃了半碗燕窝羹。便笑着道:“红妃怎么不吃啊?这半日的,不饿么?按理来说,你这年纪是最容易饥饿的才是啊!”
  “略微有些饿,吃了这半盏燕窝羹就好了。”过年时节的菜色油腻腻的,红妃确实没吃多少。这会儿是有一些饿了,但她想着待会儿就要去睡觉了,便略过那些甜的、炸的,拿了这碗燕窝粥,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师小怜听见两人的话,转过头来笑道:“珍珍不必劝她,红妃自来如此,嘴上管的牢,从不随意消受肴馔...今日这是除夕,还放肆了些,平日落日后是绝不碰饮食的!”
  天黑之后不吃东西,看起来是件简单的事,但考虑到女乐们常常要熬到下半夜,这就显得非常有自制力了!
  年轻的女乐和女弟子们本就处于代谢旺盛、食欲也非常旺盛的时期,每天又忙的陀螺一般,体力精力消耗都很大。这种情况下,谁不贪嘴?而且她们有着相对非常优裕的生活,别的方面也就算了,吃的上面确实是鸡鸭鱼肉随便吃的,再如何吃也吃不了多少钱!
  这就导致了她们在‘吃’上面不节制...其实女乐们也知道吃的多是要长胖的,此时审美又以苗条纤细为上,按理来说应该管住嘴。但话说回来,这样的事如果心里知道厉害就能万事大吉,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不成功的人了。
  红妃上辈子生活在一个以瘦为美的时代,大家都嚷嚷着要减肥,一百斤、九十斤看上去已经很完美了,但达到这个水平的女孩子依旧不会放松。在某种焦虑之下,不少人还想要更瘦!
  但就是那时,也多的是保持身材不成功的女孩子。
  此时对‘瘦’的追求不是红妃上辈子能比的,所以她在保持身材这件事上比上辈子已经放松很多了。现在保持身材,更多是为了跳舞着想,和上辈子的强度不可同日而语。基本上,日常跳舞之类的活动就满足了她的运动需求,至于‘管住嘴’这块儿,就更简单了。
  多种食物少量吃,尤其戒糖(狭义上的糖),主食少吃,天黑后不再碰吃的...差不多就是这样,并没有更严格的要求了。这在红妃上辈子舞蹈生中,已经算是非常宽松了。
  别人看着红妃饮食,觉得她管自己管得严,在红妃自己看来却是怡然自得,并不觉得多辛苦——不是真的不苦,喜欢吃甜的、富含油脂的食物,这是人的天性,红妃有的时候也很想尝尝那些甜食,但大多数时候只是想想而已。
  上辈子已经习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了,这辈子还比上辈子松泛了些。有了这样的对比,红妃才能心态这样好。
  “原来是这样!”冯珍珍打量着红妃,摇摇头:“难怪都说你家二姐有大前程!从这小处就能看出来了,和别人真的不同...年轻娘子谁不爱吃甜的、酥的?就是姐姐们不让、娘姨们劝导,暗地里也要吃的!”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现代人喜欢炸鸡、奶茶,炸鸡是酥的,富含油脂,奶茶是甜的,更是直击人类大脑的底层弱点。而在此时,女乐们也是差不多的,就喜欢吃甜甜的糕点、炸的油汪汪的鹌鹑、酥饼...都是长胖的元凶!
  这样的饮食不只是会让人发胖,还对皮肤不好!特别是青春期的年轻女乐,内分泌问题比较紧迫,又有昼夜颠倒的情况,表现在皮肤上就是长痘痘、油光满面什么的——这种时候,遮盖力超强的铅粉就派上用场了,闭口、痘痘、大油田都看不见!
  但本来就有问题的皮肤还给糊的严严实实的,问题只会更严重!
  所以,管不住嘴的年轻女乐,有些是真的相当苦恼了...此时因为亲身经历的关系,大家大概知道皮肤问题和吃吃喝喝有关,但因为缺乏严密的理论,其中的联系到底是怎样的,却没有那样分明。若是大家明确知道皮肤问题是因为饮食习惯有问题,一狠心倒是能戒。偏偏大家并不那么明晰其中的关联,改变饮食习惯的动力就有些不足了。
  红妃饮食上非常注意,又有甘露水在,皮肤自然好的让人嫉妒...这一点平常化妆还没有那么明显,等到大家住到一起,夜里卸妆的一面也能见到时才能看的分明!
  元日之后,官伎馆又重新开张,趁着年节下生意好做忙个不停!直到正月初八,这股势头才停下来——这个时候,所有的女乐都要去到宜春苑集合!每年元宵节时在宣德楼前的御街上有好大灯会,御街中央则是表演用的舞台,到时候女乐们都要上去献艺的!
  对于女乐来说,元宵节这场表演事实上比每年的春秋两次大宴,以及千秋节那次大宴还要更重要。不止宣德楼上有天子并重臣观赏表演,宣德楼下还有满东京来看热闹的百姓!这对于女乐来说是展示自己的最好舞台!
  此时的雅妓们也可以去瓦子中展示伎艺,但她们永远无法像女乐一样站在宣德楼前的舞台上...这个舞台有点儿像红妃上辈子的春晚,倒不是说上了春晚就能走红,但对于看春晚已经成习惯的华夏来说,这确实是个非常大的舞台。
  在东京汴梁更是如此,根本寻不出更大、更好的舞台了!
  另外,对比下来,元宵节宣德楼前献艺也是规模最大的!这不同于宴乐,一场晚会下来节目非常多,每个女乐都有份参与——一般搊弹家不会此时出场。搊弹家出场往往意味着人手不足,元宵节献艺虽然是规模最大的晚会,但这也是‘计划内规模最大’。真的需要额外的人手,往往是一些更意外的时候。
  比如一场大胜仗,需要女乐排演节目来庆贺,这种时候可能会要求许多大型节目。这种情况下,才会有人手不够。
  至于这些成了规章的晚会、宴乐,是不会缺人的。
  为了准备宣德楼前献艺,女乐们正月初八之后就要住到宜春苑去,封闭式排演。
  红妃年前为了准备千秋节的宴乐已经住过一回宜春苑了,此时也是驾轻就熟,和姐姐师小怜一起去了。
  宜春苑本来是皇家御苑没错,但这里的住宿条件其实很差——这里也有好屋子,但不能给女乐们使用。
  女乐们可以在此排演节目,至于住这边的好房子,那是另一回事。皇家御苑的房子有很多都是皇家规制,不到一定的身份是不能随便住的。就算将宜春苑拨给教坊司使用后,一些偏院经过了整改,已经不犯忌讳了,比较重要的院子还是维持着原貌。
  这些狭窄的偏院本来就不多,各方面条件也不算很好,偏偏又要塞下几百个女乐,可想而知住房条件是怎么样的——每间房子都是大通铺,根据房间大小睡着八到十二人不等!这样的屋子对于住惯了独院的女乐来说,本身就是一种酷刑了!
  好在女乐们舍得花钱,每次入住之前都会自己出钱让人里外收拾的清洁齐整。这样一来,住的拥挤归拥挤,至少还算干净。
  这样的环境对于女乐们来说那肯定没法说,大家只能安慰自己凑合几天。但对于女弟子来说,却是正新鲜!这有点儿像是学校里搞活动,同学们一起住在外面,心里是有些兴奋的。
  撷芳园二十几个女乐按照惯例都安排在一个小院子里,一眼望去全是熟悉的姐姐们。孙惜惜、花柔奴她们便忙着四处串联——在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
  睡的大通铺并不算狭窄,总好有四尺左右宽阔。至于长度,每个人躺下去,脚那头靠里还有一截才到墙。这一截便放着一个厚漆大箱,里面可以收女乐带的衣裳、妆奁、首饰、零零碎碎的私人用品,毕竟每到排演的日子都要在这里住几日,总需要做些准备的。
  至于箱子上方,铺着一条罗帕,还可以梳妆的时候放些妆奁什么的,当成一个榻上用的矮几。
  花柔奴袖了个银锭式的荷包,荷包里头装着果脯、干果,一边吃着,一边在各个房间里串闲话。
  “真累啊...为了排演元宵那日的舞蹈,一整天不能歇息呢。我如今胳膊、腿都是酸的,明日如何抬得起来!”这样说着,又拈了一枚蜜枣在嘴里。
  躺在床上,脸上敷着一条热帕子的女乐刘三四听到这话,拿下了脸上的帕子,‘啧啧’了两声:“你这妮子真敢说啊...你这般的二八佳人,说什么累?精神好着呢!就算是酸痛,也不妨事!哪里像我们,老胳膊老腿了,今日劳累过了,第二日是怎么都抬不起来的!”
  这样说着,又摸了摸自己有些蜡黄的脸儿,自怜自哀道:“过年的时候多欢乐啊,过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又老了一岁...想我当年年轻时,也是你们一般的。如今不只是精力、身体跟不上了,更重要的是这张脸啊,哪还有当初的好皮肉!”
  女乐确实不用经受风吹雨打,好吃好喝养着,还能保养自身,相比起很多女子,她们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但如果卸掉妆容,这个结论就不一定正确了。她们日常化妆,妆粉里面就算是其他粉末掺和着铅粉来,让铅毒没那么容易损伤她们的肌肤,天长日久的也不可小觑了!
  再者,她们作息不健康,日常饮酒和喝水差不多——时人都爱饮酒,甚至有‘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酒’的说法,但这和女乐饮酒是不同的!女乐饮酒饮的多了,哪怕酒精度数不高,也会伤身的!而身体的情况反映到一张脸上,这也是常理。
  平常大家都敷粉施朱的,只要问题不是特别大,总能遮掩过去。这就像后世五六十岁的戏曲艺术家涂着厚厚的油彩,在舞台上扮二八佳人也不会有问题。而此时在宜春苑里一个屋子住了,又不能带着妆睡觉,谁的皮肤好,谁的皮肤不好就显露出来了。
  刘三四拿起放在铺上的一面靶镜,映着箱子上点着的一盏烛火,照在脸上,再三看了。又再看看花柔奴,叹息道:“难怪人形容女子老了是‘人老珠黄’,看这脸儿,真是春华留不住啊!不比你们小孩儿,别说只是白日辛苦一些了,就是一夜不睡也不算什么。”
  其实刘三四年纪不大,今年才虚岁二十九呢!放在现代,还能装小扮嫩,抓住青春的尾巴对人说自己二十多岁。但放在如今,二十九岁的女子却是不能说年轻了...另外,女乐的生活方式也让她的脸快速走出了保鲜期。
  对于花柔奴来说,她才虚岁十五呢,如何懂得姐姐们对青春易逝的感慨。摸摸自己饱满而富有弹性、白里透红的脸颊,嘻嘻笑道:“我皮肉也不好呢,总是生面疮、酒刺...都知让我吃个医面疮的方儿,我心知那是糊弄人的,求个心安而已,也懒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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