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有人曾经评价杨广错在当代,功在千秋。
  这个评价,其实多半是中肯的。杨广早年美姿仪,善心机,而且少年聪慧,祖父杨忠乃是隋国公,父亲杨兼世袭隋国公,因着出身官三代的缘故,杨广十三岁便成为了柱国,进而封上柱国。别人十八岁还在考大学,杨广已经亲自带兵,平定天下,结束混乱的南北朝纷争。
  杨广此人,不只是文韬武略无所不精,而且情商极高,他知道自己并非长子,在那个立长的年代,按理来说他与太子和皇位无缘。但杨广巧妙的利用了人心,他发现自己的母亲善妒,一向对父亲杨坚宠爱其他女子而生气,正巧杨广的大哥虽然敦厚,但是十足花心,这让母亲对杨广的大哥颇有异议,杨广便扮演了一个痴情专一的好男人,博得了母亲的赞赏。不只是母亲对杨广赞赏有加,父亲杨坚也对杨广赞赏有加,隋文帝杨坚提倡节俭,杨广知道父亲喜好节俭,便朴素行事,其他兄弟却奢靡惯了,自然得不到杨坚的赏识。
  于是便这样,身为嫡次子的杨广,最终成功扳倒了大哥,成为太子,继而成为了隋朝第二个一国之君。
  可以说,杨广并非很多电视剧演的那般昏庸无能,甚至恰恰相反,杨广聪慧绝顶,兵法卓绝,征战无数,开疆五万,四夷沉浮,无论是智商还是情商,都是超越一般人的所在。
  如今小包子的杨广眯了眯眼目,他很快捋顺了眼下的境况。武贲郎将司马德戡在成象殿兵变,杨广饮鸩自绝,没成想却没有死成,一睁眼变成了一个只有四五岁大的小娃儿。虽杨广能文善武,十三岁开始南征北战,但眼下他是个半大的小崽子,醉汉身材高大,巴掌便有蒲扇那么大,杨广并不能和他硬碰硬。
  杨广并非是个莽夫,反而善于心机,肉肉的小手抱着陶土水缸,藏在后面,敛去眼中的阴霾,换上一张伪装的面相,声音软软糯糯,因着年纪小,还缺了一颗小牙儿,说话不只是糯唧唧,偶尔还有些漏风,仿佛十足惧怕,抽噎的说:不要、不要打窝窝、窝能把自己卖出去。
  醉汉冷笑一声,仿佛听到了甚么天大的顽笑:啐!骗你老子?!老子问了多少人,谁看得上你这只狗娘养的崽子?!
  杨广面对醉汉的咒骂,一点子也没有动怒,脸上的伪装一成不变,好似一个没脾性,任人搓扁揉圆的小包子。
  杨广心中思量,口中试探:你可以把窝把窝卖到隋国公府上,就缩缩我是他们家儿砸。
  呸!大汉又毫不留情的吐了一口浓痰,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便是你这样子,还隋国公府的小郎主?!说出去旁人都要笑掉大门牙!谁不知隋国公府上三位少郎主都未有成亲,哪里偷来这么大的娃儿?!
  杨广一听,遂眯起眼目若有所思。他方才装作懦弱,不过是顺口诈一诈醉汉罢了,毕竟杨广突然变成了一只小包子,初来乍到,不知眼下情况,甚至不知眼下是甚么年代。
  壮汉嘲笑之时,提及了几个重点,杨广立刻捋顺了情势。杨广方才说隋国公,壮汉并没有反驳,显然如今的天下还并非是大隋,也跟着杨广的年岁一起缩水了,而是南北动乱的北周。
  壮汉还提及隋国公府上一共三位少郎主,也就是说,隋国公一共有三个儿子。
  那大汉骂骂咧咧,嘲笑杨广是癞蛤蟆,杨广反而得到了更多的信息,隋国公府上长子杨坚,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共是三位少郎主。
  杨广心里清明了许多,也就是说,倘或自己猜的无错,杨广不只是回到了昔日的岁月,而且此时他的父亲杨坚年岁轻轻,今年恰逢是新帝即位之年,这么算一算,杨广的父亲杨坚,如今堪堪十九岁。
  杨广并不是父亲的长子,算起来他的父亲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才有了杨广,也就是说,如今的杨广还不存在。
  小包子蹙着川字眉,眉头肉嘟嘟,整齐严肃的拧在一起。自己饮鸩而绝,死而复生回到了南北纷争的年代,变成了一个穷小子。
  杨广很清楚,如果自己并非是隋国公的子嗣,不管是少聪慧,还是美姿仪,亦或善心机都无有用处,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没有出身,几乎是寸步难行,更别说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娃儿,自保都是问题。
  杨广的心窍天生便比别人多了一处,心中快速盘算,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软糯,仿佛自己真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眼泪说来便来,在眼眶中打转儿,哭唧唧的恳求说:别打窝、窝真哒能把自己卖出去,真哒!
  杨广从水缸后面怯生生的探出头来,扒着水缸的边缘,抢在大汉发怒之前,又说:窝、窝听缩,隋国公世子风牛之名在外风流之名
  杨广这具身子年岁太小,还豁了一只牙子,正好是大门牙,说话漏风,加之嗓音奶里奶气,不需要如何用力,说话便糯唧唧的,仿佛是一只软糯的糯米团子,天生给人一种毫无威胁的错觉,倒是让杨广事半功倍。
  杨广怯生生的继续说:往日里便有、有好些个人带着娃儿找上门去,你你也阔以带着窝带着窝找上门去,随便浑说几句胡话,便说窝是少郎主的儿砸!国公府为了面子,又辣么有钱,必然、必然会随便塞一些钱币堵住你的口。
  杨广说着,心中冷笑,自己现在身子太小,身上亦没有财币,无法在这混乱年代立足,不如利用这个醉汉,将自己带到隋国公府上,也是便宜的紧了。
  醉汉哪里知道眼前的奶娃娃心窍之中竟有这么多道道儿,他本就是市井无赖,不学无术,平日里靠拐孩子为生,心里哪有甚么承算,被杨广两句话登时给忽悠了住,眼珠子一亮,满面的贪婪,似乎觉得可行
  少郎主!放开我,小人知错了!
  小人不敢欺骗!都是这小贼儿叫我来浑说!都是这小娃儿让我来诓骗少郎主的,少郎主开恩啊!开恩啊!
  国公府中喊叫窜天,一个大汉被好几名仆役扭送着往外押解,不停的挣蹦着,极力扭头大喊,却只有徒劳。
  杨兼的仆役不耐烦的挥手,说:快,扭送给京兆尹,便说这拐子敢在少郎主面前使聪明,得罪了咱们少郎主,让京兆尹好生款待!
  是!
  饶命啊!少郎主少郎主
  大汉惨叫着,却没人相信,毕竟那小娃儿浑身都是淤青,一看便知是被拐子虐待所致,这般小的奶娃儿能有甚么坏心眼儿?而大汉人高马大,一脸恶毒,怎可能是小娃儿教唆大汉来碰瓷儿?
  小包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被大汉的喊声唤了回来,扭着肉肉的小脖子朝外看,一双圆溜溜无害的猫眼,盯着嘶声力竭的大汉,唇角缓缓绽放出一丝不着痕迹的嘲讽冷笑
  拐子很快被扭送走,仆役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小包子,连忙对杨兼说:少郎主,拐子已然打发走了,少郎主为民除害,当真是义举!这这娃儿便送走罢?
  杨兼堪堪意识到,自己穿成了同名同音的杨坚。提起隋文帝,那便不得不提起隋文帝这辈子最大的悲哀,便是死在了自己儿子杨广的手里!
  杨兼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怯生生站在自己腿边的小包子,心里思忖着,如今的自己年岁尚轻,而且听仆役说自己尚未娶亲,这小包子并不是原主的亲生儿子,倘或喜当爹,应该没甚么利害关系。
  但平白喜当爹,到底是个麻烦之事,更何况自己堪堪来到这混乱纷争的年代,诸事还多有不明,再多一只小包子,岂不是更麻烦?杨兼心窍中一时有些犹豫。
  仆役见少郎主动了恻隐之心,立刻哭丧的说:少郎主!勿说国公了,便是顺阳公主!顺阳公主倾心于您之事,天知地知,恨不得整个京兆都知!谁不知咱们少郎主往后是要做驸马之人,倘或顺阳公主知道少郎主突然多了这般大的一个儿子,定然要大闹咱们国公府的!
  杨兼一听,又是若有所思,没成想原主儿如此风流多情,不只是拈花惹草,还和公主有甚么纠葛。杨兼因着幼年的经历,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绝不可能喜欢上一个人,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不在杨兼的考虑范畴之内,仆役倒是提醒了他,倘或有个儿子在,也不见得是甚么麻烦事儿。
  方才杨兼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喜当爹,转瞬便决定了下来,喜当爹也好,有个儿子当挡箭牌,亦不错。
  仆役想把小包子送走,小包子圆溜溜的眼眸立刻转了起来,杨广好不容易才到了隋国公府,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如同杨广所想,如今的隋国公世子年纪轻轻,看起来大抵十八九岁的年纪,换句话说,现在的杨广是不存在的,小包子绝非隋国公世子的亲生儿子。
  但为了日后讨生活,杨广却必须留下来
  小包子眯了眯圆溜溜的猫眼,微微吊尾的猫眼瞬间变成了尖锐阴沉的狼目,为了留下来不择手段。
  小包子把心一横,一张小肉脸扬起,小炮弹一样冲过去,扎在杨兼怀里,两只短短的小肉胳膊吧唧!紧紧抱住杨兼的大腿,撒娇似的还微微晃了晃,圆溜溜的猫眼充斥着雾蒙蒙的水汽,瘪着肉嘟嘟的小嘴,声音可怜又软糯,奶声奶气的唤着:爷爷!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杨兼:险些被这小包子一口唤懵。杨兼差点子忘了,北朝不流行唤爹,爷爷和阿爷都是父亲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杨奶音小包子广:不择手段,便是最好哒手段~
  杨奶音小包子广:爷爷!
  杨兼:我儿萌型挡箭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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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沐浴
  爷爷!
  一声爷爷险些将杨兼唤得当场懵了,幸而杨兼十足冷静,仔细思虑了一番。在南北朝时期,爷爷、阿爷还有大人这种词眼,都是用来称呼父亲的专有名词。
  严格来说,南北朝时期爹这个词汇也是指父亲,但是只局限于南朝人,杨兼生活的地域,恰好是北朝的北周,所以并不会用爹指代父亲。
  杨兼堪堪做父亲,突然变成了爷爷,一时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同样缓不过劲儿来的,便是国公府的仆役了。
  仆役一听,这小娃儿恁的自来熟,这么快便唤上阿爷了,立刻呵斥说:小娃儿,浑叫甚么?!
  杨广并不惧怕仆役,但仆役这么一呵斥,正好遂了杨广的心意,杨广装作惧怕的模样,活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跐溜就窜到杨兼身后,两只小肉手怯生生的扒着杨兼的衣摆,嗓子里还发出恰到好处奶声奶气的呜咽,小小的身子配合的颤抖了两下,当真是可怜又无助。
  杨兼怎知道,眼前这个规规和和、软软糯糯的小包子,其实瓤子里乃是开疆五万、四夷臣服的隋炀帝杨广,他便是再冷静,再聪慧,也决计想不到,除了自己以外,小包子也如此不同寻常。加之杨广的伪装巧妙,杨兼还当是小包子真的被仆役给吓坏了。
  杨兼拦住仆役,说:无妨。
  随即慢慢蹲下身来,与小包子杨广平齐,杨兼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模样显得温和一些,不要吓到这怯生生的小包子,抬起手来轻轻捏了捏小包子的面颊。
  入手的感觉仿佛是最柔软的小面团,几乎不堪触碰,好像稍微用力便会损坏,这种脆弱的感觉,便是孩童的特征,便仿佛是孩童幼小的心理一般。
  杨兼凝视着小包子杨广,望着他委屈的小眼神,一瞬间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就是这般大小罢?
  杨兼温声说:想不想做我家的孩子?
  杨兼的声音很温柔,加之他面相本就不俗,一瞬间便犹如三月春风,温而不燥,润而细腻。
  这样温柔的嗓音缓缓流淌在小包子杨广的耳畔,不知怎么的,小包子倏然有些怔愣,圆溜溜的猫眼微微睁大,回不过神来。不为旁的,正因着杨广觉得,眼前的父亲似乎哪里不一样儿了
  杨广生来便是官三代,别人都羡慕杨广有福气,但福气亦需要代价等价交换。杨广素小没甚么童年,父亲待他十足严苛,杨广虽聪慧好学,但如此严苛的教育之下,极度的压抑之下,渐渐扭曲了杨广的秉性。
  仁寿宫宫变,杨广弑父即位,一朝放纵,开始大刀阔斧的指点自己的天下江山,扭曲的本性完全释放了出来,也注定了隋炀帝悲哀的收场
  在杨广的记忆中,不管是童年,还是成年,父亲都是极其严苛的,打骂责罚均是家常便饭,鲜少能见到父亲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
  杨广一时慌了神,圆圆的猫眼睁大,肉嘟嘟的小嘴巴也张开了一个0型,有些吃惊纳罕。
  杨兼见小包子呆呆的立在原地,被他呆萌的小模样逗笑了,又捏了捏小包子的面颊,手感果然还是如此的绵软,当真想要多捏两下,让杨兼玩一年都不会腻。
  杨兼又说:不过唤作爷爷不中听
  杨兼的确了解一些南北朝的习惯,但他本是现代之人,一场梦魇后来到了这里,平白无故喜当爹已经足够惊喜,若是往后被儿子追着喊爷爷,杨兼总觉得有些子别扭。
  杨兼想了想,叫爹也不好,虽爹的确是爸爸的意思,但在北周用南朝人的词眼,杨兼还是北周贵胄,恐怕会被人批斗成反贼。
  杨兼挑唇一笑,对小包子说:乖儿子,叫父父。
  小包子杨广方才一瞬,险些恍惚在杨兼的温柔乡中,赶忙回过神来,歪了歪小脑袋,他素来知道父亲和爷爷的意思,往日里一般唤父亲就是爷爷、阿爷或者大人,也有直接唤父亲的,从未听人唤过父父,这叫法倒是新奇的紧呢。
  小包子杨广未有任何犹豫,他的目的本就是混入隋国公府,为自己日后打下基础,能成为隋国公世子的儿子,只是唤一句父父有甚么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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