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唐秦王私窥柏壁关 秦叔宝夜战秋风岭
诗:
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向独垂钩;当时未入飞熊兆,几向斜阳叹白头。
恃宠多娇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岂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七雄千战乱如麻,四海无人得做家;老氏却思天竺住,便将徐甲去流沙。
吴王恃伯弃雄才,贪向姑苏醉绿醅;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风送越兵来。
贤愚赞罢新诗句,再表兴唐大将词。
且说秦叔宝战败刘朝八将,得胜回营。旗牌官报知,叔宝进见。秦王问:“皇兄去探军情,不曾遇兵交战么?”叔宝说,“殿下,如不交战,去做什么?”秦王听说大惊:“皇兄!你单人独马,与谁交战?”叔宝说:“臣闻尉迟恭日不过午,战败八将,臣托殿下齐天之福,今日一个时辰间,巧不巧?也遇着刘朝八员将,被臣简震死二人,败走了六将。”秦王见说,点头三五度,喝彩数十声,道:“皇兄!生受你!足为唐朝生免!”分付设宴庆贺秦将军不题。
且说颜君章、张寻相等六将,逃进柏壁关,来见宋金刚。金刚问:“列位同僚,二位王子安在?出军胜败若何?”颜君章说:“总兵大人!末将俱有罪了!唐朝一员大将,青袍银甲,手使劈楞简,骑的是呼雷豹,又不肯通名道姓,果然骁勇,被他简震了两位王子!”宋金刚见说,叫苦连声:“千不坏,万不坏,却坏了两个王子!明日怎么回太原见驾?列位同僚,倘若尉迟恭回营,只说唐将昨日搦战,两个王子领兵迎敌,被他杀了,今日又来关下骂阵,众位同僚发兵杀个手停。若说一同出兵,就折了两个亲王,也被尉迟轻觑!”颜君章说:“足徵总兵大人高见!”宋金刚又传令:“各营军士!尉迟若回,不可与他说交战的实话!”
金刚因没了两个王子,正烦恼间,头目来报:“尉迟恭趱粮回了!”宋金刚说:“着他进来!”尉迟进帅府,见了总兵官,把粮数开单呈上。金刚看了粮数,着军政管粮官验装。宋金刚说:“尉迟恭,你知罪么?”尉迟说:“小官不知有何罪,望大人宽恕!”宋金刚说:“你还不知罪?我差你去趱粮,怎么回误限期,怠缓军令?昨日唐朝有一员青袍银甲之将,来关下挑战,二位王子出兵阵亡了。今日又来骂阵,众同僚发兵迎敌,杀个手停。那唐将使一对劈楞简,又不肯通名,都似你这等延捱军令,着谁征战?”分付军士,取两条铁索,烧红了,拿来盘在地上,把尉迟恭采过去,裸膝而跪。闪过颜君章、张寻相众将,近前劝说:“总兵大人息怒!明日要尉迟领兵交战,望大人恕饶初次,待他将功折罪!”宋金刚说:“本该重治,众同僚讨饶,姑容戴罪征剿!”
尉迟谢了总兵诸将,出帅府,心下自想:“我今日本待在关里屯兵,奈没要紧,受总兵这等腌臜的气!且把人马屯在关外,倘有唐朝探听军情的奸细,且拿住他杀几个,也消我心中不平之气!”唤过两员麾下副将魏雕儿、张赛虎:“你两人带领探细军人,到绣茸坡,轮班巡哨,但遇细作,即便擒拿!”二将领了将命,带领哨马出营去了。敬德带三千常胜军,趱出关外屯营不题。且说秦王在营,聚下将佐,问道:“我要去瞧一瞧柏壁关,日间恐胡人知觉不便,例是明月之下,静俏好行。谁保驾去?”程咬金说:“主公!臣敢保驾!”秦叔宝说:“程制节,徐军师向日怎么分付你?却不守军法,倘有不测之事,罪将安逃!”咬金说,“将军,不妨!如今平坦好行的路,二里留一队军;崎岖不好行的路,一里留一队军。五十名为一队,号为接应报马,以防不虞。有警飞报将军,好调兵接应。”叔宝说:“不为良策!待军师回营,去看不迟。”秦王说:“皇兄不要阻挡,我领兵到边上,不知柏壁关的形势,以此要去一瞧。皇兄镇守辕营,再着马三保、段志玄殿后!”程咬金保着驾,各人明盔明甲,轻弓短箭,手执兵器,数骑鞍马,百余护卫军,齐出营门。
人登古道,马荡郊尘。郊原内一望黄沙,旷野中杳无青草。三叉路亭无客旅,秋风岭下少人行。
程咬金说:“主公!这里是秋风岭下三叉路,不知主公要往大路去,却往小路去?”秦王问:“大路去怎么?小路去怎么?”咬金说:“大路去,一路平地好走,近二三里之地,只恐怕有军防守;往小路去,僻静没人知道,远三四里之地,只是路径崎岖,不好行走。”秦王说:“宁往小路去罢,省得有人知道。这小路去什么地名?”咬金说:“过了此处,前面是皂角岭,就是私盐道。过了私盐道,才是柏壁关。”秦王问程咬金:“山野去处,你怎么认得明白?”咬金说:“臣自幼卖些私盐,专走这条小路。”正行来到皂角岭,止有一人一马的路,果然峻险!
昏惨惨烟笼野径,淡蒙蒙雾锁天涯。猿啼月声号古树,虎啸风雷震悬崖。遥途巅峻,径路崎岖。崒嵂嵂冲散眠郊走兽,扑棱棱惊起宿树飞禽。寒凛凛阴风似箭,明闪闪鬼火如灯。笑哈哈狐狸成阵,响潺潺涧水鸣琴。匣藏刀剑不叮咚,绳束旌旗无宿露。马恐嘶声俱嚼铁,人防言语尽噙收。
行过私盐道,来到柏壁关。
唐太宗跨龙鳞晚登古道,护金枝随玉叶虎将三人。
正遇着碧空中云收露倦,海东头月朗朗涌出冰轮。
闲举目觑关山西栏戎马,慢睁睛瞻地理北拒贼人。
如剑阁似雁门谩夸函谷,胜玉关卑紫塞不亚金城。
粉堞畔雪弥漫枪刀皎皎,戍楼前风飘扬旗帜纷纷。
昏惨惨列千重烟迷翠岫,峻巍巍高万仞势接青云。
如鹤唳似涛鸣松风播荡,弄瑶琴响环佩瀑布琮琤。
扑簌簌过荆榛豺狼结阵,响飕飕穿草莽鹿豕成群。
看陇月动乡情临边战士,遇寒风思故里出塞征人。
你看月明只见鸦飞树,风吼犹疑虎出林。
秦王看罢柏壁关说:“我当初若镇守太原,这座关塞,怎失于胡人之手?如今要图恢复,重费兵粮,可恨!可恨!”积咬金是粗鲁之人,不思前算后,高言朗语,说:“主公!不须等军师回营,与秦将军计议,或先取了柏壁关,或先取了太原府。”不想刘朝巡哨细作,听得远远有人言语,料是唐朝奸细,连忙报与敬德知道。敬德忙令魏雕儿、张赛虎,一人领一支兵,抄小路到秋风岭下挡住,来的不许放进,去的不许放出。二将领了人马,抄路径往秋风岭下去了。且说尉迟恭拴束齐整,擎着枪,悬着鞭,一骑马赶出营来,应声高叫:“唐家私过关津的奸细,休走!”尉迟虽然有勇,仓卒中少些谋略,等魏、张二将远去些,出营悄悄地兜住便好。兵未去远,就喊叫起来,唐军知觉,有接急报马,星火传报唐营。那马三保说:“主公!他那里有人知觉,追兵来了!待臣迎敌,主公与咬金、段志玄暂且督阵!”言未绝,尉迟恭早到,马三保挡住交战。
星前斗武,月下交兵。屠龙利刃似秋冰,打将刚鞭如铁塔。鞭抡刀架,电光火焰纷飞;刀砍鞭栏,玉蟒银蛇戏绕。
战不数合,敬德抡动鞭法,分顶一鞭,望马三保打来。三保瞧见,侧身闪开,鞭梢往左背擦过,击着掩心镜,口吐红津,打马逃窜去了。段志玄放过马三保,迎住尉迟恭,两下里兵器相交,一冲一撞,一往一来。战有十余合,段志玄抖擞神威,看着尉迟恭罩心,一枪刺来。敬德镫里藏身躲过,乘势一鞭就打过来,段志玄眼疾,扭项斜飞闪躲,右背膊着了一下,负痛败走。咬金说:“主公,且退入树林中少避,待臣去迎敌!”举起宣花斧,纵马飞临,大喝一声:“胡贼休走!”正遇月明之下,敬德瞧见唐将来得不弱,两下里各不打话,明晃晃斧砍枪刺。这一场战斗,端的雷震风号!
尉迟恭一枪来,程咬金一斧去。从天降下戏珠龙,就地拥出争食虎。使斧的饿虎奔人势,白云缠顶势,明月随人势;使枪的急三枪,慢三枪,水平枪。两员将斗,喊声震地起春雷;二马争驰,杀气腾空笼皓月。古来纵有战将军,谁似今番刀对斧!
将战有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敬德心下自想:“我从雁门关起手,直杀到柏壁关,不曾遇着敌手。他与我战三十余合,也是一员好唐将!不知他还有别样兵器换么?”连忙按下手中枪,举起竹节鞭。那咬金也没有别样兵器,只是宣花斧架隔遮拦。敬德抡动鞭法,分顶一鞭来,咬金侧身躲过,鞭势来得紧,左背着了一下,咬金带痛,伏鞍败走。秦王看见三将势败,连忙闪入树林中。敬德月明之下,瞧见有王驾,想是唐太子,不赶咬金,径奔树林中追赶秦王,喝一声:“泼唐童,往哪里走!”一鞭打来,只见半空内五爪金龙,把鞭托住,真天子百灵咸助!唬得秦王魂不附体,加鞭打马,往前就跑,敬德在后追赶不题。
且说秦叔宝在营,闻报主公有难,连忙拴束铠甲,掣枪在手,悬着劈楞简,骑上呼雷豹,飞奔出营,一壁厢大势人马起营接应。叔宝来到秋风岭下,有魏雕儿、张赛虎挡住路口。叔宝大怒,举起劈楞简,拨开兵刃,直往阵内冲杀过去。魏、张二将急举兵器,纵马追来交战。不及三合,叔宝举起劈楞简,一声响亮,把魏雕儿打于马下。张赛虎心慌,往前逃窜。叔宝举简乘势奔来。一双山后英雄将,俱丧秋风岭下存。军士见没了主将,尽皆逃散。叔宝也没心绪杀军,骤马如飞,往前救驾。远远地望见尉迟恭追着秦王,心下自想:“他追吾主将近,我离他却远,怎么取救得殿下?”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叔宝喊叫一声:“胡儿看箭!”那敬德猛听得放箭,连忙使一个飞仙落马躲过,兜住马瞧一瞧,不见有箭,复身又赶秦王。叔宝又喝一声:“胡儿看箭来!”敬德心下自想:“明枪易避,暗箭难防!”又使一个镫里藏身闪开,又不见箭来,纵马又追。那叔宝震雷相似,又叫一声:“胡儿,这回箭来了!”敬德勒住马,明月下回头一瞧,只见一员大将,如电闪星移,赶将上来。敬德说:“我中了他的赚兵之计也!此是唐将追来救驾的,再不要信他叫了!”复转马又赶秦王。此去虎将丛中逢虎将,英雄队里逞英雄!
秦琼上界天篷帅,敬德青霄黑煞神。
天遣双扶唐社稷,他年图画入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