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谈心

  回京的第一时间李承乾就来面见自己的老父亲，汇报辽东工作情况。
  事实上不用他汇报李世民对那里的一切就了如指掌，但他还是想听一听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描述他的工作的。
  总体下来还是比较满意的。
  等到李承乾准备讲述自己来年的工作计划的时候，他才说道：“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留在京中吧。”
  “啊？”李承乾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复。太突然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不愿意回来？”李世民状似随意的问道。
  “没有。”李承乾马上回道：“能回到京中承欢爹娘膝下我非常高兴。”
  “呵呵。”李世民轻笑道：“不用说谎，我知道你不想回来，换成我也不想回来。辽东多好啊，可以自由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李承乾默然，这确实是他的真实想法，被拆穿了也没有必要在继续狡辩了。
  这时，李世民话锋一转，道：“但是，你是帝国的太子，未来是要执掌天下的，岂能把自己困在辽东一隅之地。”
  “京畿才是你的舞台，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学会如何治理整个天下，你必须要适应这里的一切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
  李承乾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完全猜不透他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试探？亦或是真心实意？还是有别的打算？
  他不得不多想，实在是历代以来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就没有几个和睦的。尤其是两个人都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很容易出问题。
  他自己也清楚，李世民对他已经非常宽容了，任由他把辽东四道打造成自己的领地，在那里施展才华培养心腹。
  但他更清楚，李世民敢这么做就是不怕他有别的想法。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太子当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了。
  后面坐等和平接班比什么都强。
  他以为这是父子之间的默契，会持续很久很久，直到自己的父亲觉得老了才让他回京。
  可现在却一点征兆都没有，在他回京参加大朝会的时候突然告诉他不让他走了。
  虽然李世民说的好听，什么帝国太子，要坐镇京畿学习治理全国，可在京畿他能做什么？
  东宫？那不过是一个学习教导太子的地方，不能算是完整的权力机构。
  所以，实在很难不让他产生别的想法。
  难道是觉得他的权势太大了，想要限制一下？还是有别的事情？
  看着他变幻不停的表情，李世民摇摇头道：“这就沉不住气了？身为人君怎么能把什么都摆在脸上？你还有待磨炼。”
  “看来让你回京是对的，外面只让你学会了如何治理国家，却没能让你学会心术。一个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帝王，是无法慑服群臣的。”
  “朝廷要任用有才能的人才能治理好国家，可才能越大野心也就越大。你能降得住他们，他们就是忠臣能成。降不住他们，他们就是奸臣是权臣。”
  “你必须要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会吃大亏的。”
  李承乾羞愧的道：“是，我明白了，谢父亲教诲。”
  李世民也不再打哑谜，道：“回京后我会让你提领内阁，并许你在东宫自置官属。”
  “啊？”李承乾瞠目结舌。
  直到从紫宸殿出来依然浑浑噩噩以为是在梦中，在力士的引导下来到勤政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长孙无垢。
  只看他的样子，长孙无垢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道：“是不是不敢相信？”
  李承乾迷茫的道：“让您见笑了，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突然了，我想不通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无垢悲伤的道：“想不通吗？想不通就对了，谁都不敢相信，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闻言李承乾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孙无垢摇摇头道：“事情还没有发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你记住这次回来一定那拿出所有的本领，尽可能的帮你爹分担政务压力。”
  “不要担心你爹会不会有别的想法，放开手脚去做就可以了。”
  李承乾心中一咯噔，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艰难的问道：“难道爹他？”
  长孙无垢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可能比你想的还要严重，也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李承乾不敢置信的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爹的身体一向都很好。刚才我去见他还好好的……这会不会是搞错了？”
  长孙无垢道：“你爹的身体看起来却是没有任何问题，这也不是医生的诊断。”
  李承乾更疑惑了，道：“那是怎么回事儿？我越来越糊涂了。”
  长孙无垢道：“翠岚说的。”
  这下李承乾脸色再也绷不住了，慌乱的道：“怎……怎么会？他不是说看不到爹的未来吗？”
  长孙无垢就把这一切给他讲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李承乾整个人都杀了，只会念叨一句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您……青雀……丽质……我……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会这样？”
  长孙无垢道：“刚听说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惊讶，不愿意相信。可……我相信翠岚不会说谎，你爹也选择相信。至于你，信不信在于你自己了。”
  李承乾道：“我也愿意相信老师，可这也太……因为他一个人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那他岂不是我们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长孙无垢反道：“你认为他有这个能力改变这一切吗？”
  李承乾犹豫了好半天想说不可能，但想到岳山之前的种种作为，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他，确实有这个可能。”
  长孙无垢欣慰的道：“不管他说的对与不对，我们都要做好准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改变，你爹的命运可能也会和以前不一样。”
  “三年后的事情可能并不会发生，但你爹还是把你叫回来了，你可知道为何？”
  李承乾沉思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表示明白，就是已让万一。
  长孙无垢道：“皇家不同于一般的权贵，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我们现在是做最坏打算，尽最大努力，抱最大期望。你明白吗？”
  李承乾艰难的点点头，道：“我明白。”
  长孙无垢又说道：“开始的时候你爹和我也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如果他的命运真的改变了，不会发生三年后的事情，那么给你一个希望又让你失望，很可能会让你心态失衡做傻事。”
  “但不告诉你又怕你产生误会，行事的时候畏畏缩缩放不开手脚。而你爹现在最当紧的就是减轻负担多修养，又必须要求你放开手脚去分担他的压力。”
  “所以权衡利弊之后你爹选择了相信你，把一切都告诉你。答应娘，不要让你爹失望好吗？不要让那段已经被改变的历史重演。”
  李承乾直接跪在地上，道：“娘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您和爹失望。若为此言就让我……”
  长孙无垢赶紧捂住他的嘴，责备道：“誓言岂能胡乱说，娘还能不相你不成。”但神情却放松了许多。
  从岳山那里知道真相后，最担心的反而不是岳山和李世民两人，而是她。
  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天，她岂能看着什么都不做。可皇权太敏感了，一个处理不好反而会酿成大祸。
  可事情走到这一步她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因为她真正能依赖也就只有这个儿子了。
  其他人，包括岳山、长孙无忌等人，只能在关键时刻支持她帮助她，但却不能被她依赖。
  皇权太特殊了，外臣谁敢稍微逾越一点就是家破人亡。
  李承乾的许诺不管会不会改变，但此时的她还是觉得很欣慰的。
  从勤政殿离开回到东宫，李承乾屏退了所有人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呆呆的坐在椅上。
  本来他以为听到父亲生病，自己有提前接班的可能会很高兴。可事实上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相反心中充满了彷徨和哀伤。
  他开始回忆发生的一切。
  有岳山描述的另一种人生，还有这一生发生的一切。
  他这一生确实太美好了，拥有一个雄才大略的父亲，一个贤惠慈爱的母亲，兄友弟恭……
  在教育问题上，那种呆板枯燥的生活没过多久就被岳山给改变了，开启了另外一段截然不同但又让他收获良多的学习生涯。
  又在最适合的时候遇到了心仪的女子，关键这个女子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简直就是完美的太子妃。
  等到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又被外放去主持地方工作。后来更是把辽东四道交给他任由他发挥自己的才能，培养势力和心腹。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顺遂，让他忍不住想要感谢苍天。
  可一想到岳山描绘的另外一个种人生，他就浑身发寒。太真实了，真实到他都以为那是另外一个人真实的一生。
  他想要质疑那是假的，可他的内心告诉他，岳山不会骗他。而且另外一种人生的每一个人物、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他母亲确实有遗传病，一度非常严重，李丽质也从小就有病，是集合了医学院的力量加上岳山的提示才研究出了特效药。
  而医学院是岳山一力主张建立的，要是没有他，他们会去做这些事情吗？答案是否定的。
  那么等长孙无垢的病爆发，在去研究药物已经晚了。甚至等母亲去世他们就不会再去研究这种东西，那么遗传了母亲疾病的李丽质肯定也会死。
  母亲死了，自己跛脚，妹妹也不在了，青雀……他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还是现在好，我希望永远都能这样好下去，永远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他喃喃的道。
  心中开始为父亲祈祷，希望他能度过三年后的难关。
  慢慢的他的表情变得坚毅起来，既然我们的命运都能改变，父亲的一定也可以。
  前三十年是你们在保护庇佑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们了，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
  武畅满心欢喜的迎接丈夫归来，还准备许多美食，谁知道直接就吃了个闭门羹。
  又见丈夫一脸阴霾还以为和宫里闹矛盾了，别提多担忧了。
  没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刚回来就出问题了？难道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喜欢瞎想，尤其是当她还怀孕的时候，各种有的没的都想了一遍，整个都快要崩溃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就在这时李承乾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武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挺着肚子站起来，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您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见她一脸担忧的样子，猜到可能是刚才的表情吓到她了，就安抚道：
  “别乱想，是好事儿。父亲让我提领内阁并在东宫自置官属，以后我就留在京中不去辽东了。”
  武畅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惊讶的道：“真的？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圣人实在是太英明了。”
  李承乾深有同感的道：“能遇到这样的父亲，是我几生修来的福气啊。”
  武畅问道：“那您刚才？”
  李承乾笑道：“刚才我是骤然听到这个好消息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把自己关起来好好理一理，可不能失了态。”
  武畅这才放下心来，欢喜的道：“没事儿就好，您还没用过膳吧？我让人准备好了膳食，都是您最喜欢吃的菜。”
  李承乾道：“还是你最懂我，走去吃饭。”
  他没有把岳山所说的另外一种人生告诉武畅，这是最大的机密，除了他们四个绝对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
  等到后面李世民主动放权给他，也只会是因为父慈子孝为世之楷模，没有别的原因，也不会有别的原因。
  只在家休息了一晚上李承乾就召见了这次随他回京的心腹，包括杜荷、陈仲等人。
  不过他并没有告诉众人自己讲提领内阁、自置官属的事情，在没有正式宣布前自己就大张旗鼓的宣扬，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他只是告诉众人，他是太子长时间不在京中会引起部分人的异心，也是时候回来了。
  况且辽东局势已经稳固，也不需要他在那里了。
  杜荷等人虽然也很惊讶，但并没有多想，这个理由实在是无懈可击。
  太子常年不在京中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李承乾在京中的存在感确实有点低了。这个时候回来展现一下存在感是很有必要的。
  只有陈仲知道的多一点，但这种情况下他必然是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多说的。
  于是一众人就开始商议如何让辽东四道的权力平稳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