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亮之死（2）

  武阳县公李府。
  卧室，李大亮面若金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名御医正在给他诊治，岳山站在一边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远处坐着一位五六十岁的老欧，老妪身后站在一位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一名五六岁的男孩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脸惶恐的看着这一切。
  老妪是李大亮的发妻李张氏，年轻妇人是他孙媳，男孩是他曾孙。他的独子在外任县令，孙子为监察御史不在京中。
  家中除了他之外就只有这几位老弱妇孺，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只有三五人。
  看起来完全不像一朝县公的家。
  这是门外有人喊道：“圣人驾到。”
  除了两个御医其他人都赶紧起身相迎。
  一进门李世民就急切的问道：“李大亮怎么样了？”
  岳山行了一礼道：“御医正在诊治。”
  李世民点点头，安抚了几句李张氏。李张氏也很懂事的让孙媳和曾孙先离开，又让人哪来茶水。
  李世民神情恢复冷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李大亮为什么会吐血晕倒？”
  岳山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愧疚的道：
  “前几天我见李尚书的时候就觉得他面色不对，这种小事情不想劳烦他，就自己去找那两个工部官员。”
  “谁知道还是被他给发现了，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他非常生气，以至于吐血晕倒。都是我的错，要是我直接去找他或许还不会如此。”
  他是真后悔，还不如直接去找李大亮。直接找他，他最多就是生个闷气，然后把童叔儒两人给办了。
  但岳山私下找过去，还被他手下的人羞辱，性质就变了。
  你这个尚书和我称兄道弟，你的手下违背你的命令羞辱我，那你这个尚书也太窝囊了。
  李大亮是三分怒，七分愧，怒愧交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只能说造化弄人，他不想给李大亮找麻烦，反而让事情更加恶化。
  李世民是什么人，只是听了一遍就知道这件事情背后定然有人捣鬼，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他自然不会气岳山，恼的是背后耍手段的人。
  不但设计羞辱当朝国公，还把他最信重的大臣给气成这样，他恨不得把人碎尸万段。
  “令六扇门拿人，下午我就要知道谁是幕后指使者。”
  “喏。”赵蒙接过印信步履匆匆的往门外走去。
  “谢圣人主持公道。”李张氏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岳山没有阻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再说他也想知道是谁指使的，他不信没人指使的话那两个小官敢为难他。
  就在这时两名御医一脸严肃的走过来：“拜见圣人。”
  李世民问道：“武阳县公的病情如何了？”
  两名御医相互望了一眼，面露迟疑之色。
  屋里的众人都心中一沉，意识到大事不妙。
  “到底如何，快说。”
  御医知道躲不过，一咬牙道：“李公久病缠身，若及时调养还有一线生机。可他并未得到及时救治，现在又急怒攻心，旧病未去新病又来，已经……请恕臣我能。”
  “呜呜……”李张氏忍不住痛哭出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呜呜，一个月前他就昏厥过一次，医生说要精心调养。”
  “他就是不听，说圣人把工部交给他，不能辜负皇恩。还说铁路的事情毫无进展，他怎么能休息……”
  “都怪我，我要是在强硬一点劝说他就好了。呜呜呜……”
  岳山听得心酸不已。
  李世民也感动的侧过脸用衣袖擦拭眼角，在转过头的时候可以发现眼圈泛红：
  “大亮是个忠厚君子，拳拳为国之心我深知……但，你糊涂啊。怎么就不明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继续为国尽忠啊。”
  见御医一脸为难，岳山赶紧劝道：“圣人且暂缓悲伤，听御医说完。”
  御医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连忙道：“圣人，臣虽无法治好李公的病，但有一法可以让他苏醒一些时间。不知……”
  李世民问李张氏道：“李夫人，你说呢？”
  “我一介妇人什么都不懂，请圣人做主。”李张氏哭哭啼啼的道。
  李世民点点头，道：“好，开始吧。”
  岳山心中一动，道：“慢着，去把令曾孙叫来。”
  李世民略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这可能是李大亮最后一次醒来了。在他走之前，怎么也要让家里的一个男丁在床前。
  看到自己的血脉，起码他心中有个安慰——他的一切都可以传承下去。
  李张氏赶紧让人把李强友给叫了过来，小孩子非常紧张，抓着曾祖母的手不放。
  李世民见都准备好了，对御医说道：“开始吧。”
  一名御医取出银针，在他身上扎了几下。
  “咳咳……”李大亮突然又咳嗽起来，并且有血沫喷出。御医赶紧把他给他清理干净。
  等他的气息平缓下来，脸色居然奇迹般的变好了不少。
  但没有人高兴，都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等御医退开，李世民上前几步道：“李卿，你醒了？”
  “圣人？您怎么来了。”李大亮挣扎着就要起来。
  李世民赶紧按住他道：“你的身体不舒服就不用见礼了，好好躺着。”
  李大亮苦笑道：“看来我是真的不行了，连给您行礼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世民道：“别胡说，我还等你病好了继续帮我掌管工部呢。”
  李大亮道：“圣人别骗我了，我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一次可能真的要不行了。”
  “人都说身为臣子死前应该给君主说点什么，好善始善终。臣也想效仿一番，有几句话想说于圣人听，不知可否。”
  李世民眼圈又红了，道：“说，要说，今天有什么话都尽管说，我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李大亮道：“我知道圣人有鲸吞八荒之意，我大唐国力强盛也有这个实力。但须知鞭长莫及，万里之外的疆土打下来也难以治理。”
  “庆幸的是苍天降下了夏国公辅佐圣人，创造出了火车这种神物。圣人可以一边对外征战，一边修筑铁路，两厢配合着进行。”
  “铁路修到哪里，哪里才是我大唐真正的国土……如此方才是长远之道，且不可急于求成。”
  李世民等了一下见他没有在继续说下去的迹象，知道他已经说完了，道：“李卿真乃金玉良言，我已知晓，必不会让你失望。”
  李大亮欣慰的笑了，道：“那臣就在九泉之下期盼着圣人一统寰宇的那天。”
  李世民道：“你一定会看到那一天的。”
  这时岳山走过来道：“圣人，让李公和他的家人说几句吧。”
  李世民连忙道：“你看我都忘了，李卿你……你和夫人说几句吧。”
  李张氏赶紧牵扯曾孙李强友坐到床头。
  李世民似乎是不忍心看这生离死别的场面，扭头走了出去，岳山也连忙跟了出来。
  “我失态了。”李世民道。
  “圣人待臣下亲厚，是我等做臣子的福分。”岳山敬佩的道。
  李世民语气萧瑟的道：“哎，有一个老臣要舍我而去了。杜克明、王叔玠、温大临、秦叔宝、魏玄成……他们的离去也让我意识到，我也已经老了。”
  想到现在离原本历史上李世民去世也没几年了，岳山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但嘴上还是安慰道：“圣人春秋鼎盛，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李世民笑了笑，忽然严肃的道：“你老是告诉我，我还有多少年可活。”
  岳山心中一惊，但他也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面上不动声色，道：“我记得曾经说过，天命之主皆有起运护体，不可查看，圣人实在不该问这个问题。”
  李世民仅仅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岳山这才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人之常情，我也怕死。”
  李世民没有说话，抬起头遥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岳山心中苦笑不已，这就是装神棍的后遗症，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别想彻底摆脱了。
  “我想召承乾回京了。”李世民冷不丁的道。
  “啊？这……圣人为何会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岳山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
  “他毕竟是太子，岂能长期在外。且他是我的继承人，我有许多想法和长远的计划要和他沟通，这样才不会让许多计划因人而废。”李世民道。
  李世民一直背对着他，岳山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想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比如削减权贵特权，官绅一体纳粮等策略，还有其他的全球攻略的计划等等，都要一代代人接力才能完成。
  李承乾也确实应该回京接受这方面的教导了，想到这里了他说道：“圣人深谋远虑，臣佩服。”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李世民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袖子里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就在这时，屋内悲声大放。
  岳山谈了口气，知道李大亮没了。
  李世民转过身淡淡的道：“走，见他最后一面。”
  岳山觉得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怪怪的，但只以为是因为李大亮死了难过，就没有多想。
  看过李大亮的遗体，李世民安抚了李张氏几句，然后就离开了。
  岳山也跟在后面走了出来，想到史书上关于李大亮后事的记载，他忍不住道：“圣人，李公的后事……恐怕要朝廷出钱办理才行了。”
  李世民停住问道：“为何？”
  岳山指着四周问道：“您看李府的情况，只怕他们家连一块玉都买不起啊。要真如此，李公固然会为世人赞扬，但恐有损您的声誉啊。”
  李世民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实很寒酸，道：“还是你观察的仔细，是我对不起他多矣。活着的时候没能让他享受富贵，不能再让他这么寒酸的走了。”
  “给李公治丧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吧，到时候需要什么你直接找户部……找皇后从内库出。”
  “喏。”岳山领命道。
  然后李世民大踏步的离开了。
  岳山则出门让徐山鹰给家里传消息，最近几日他不回去了，让家里不要担心。
  这是他第二次主持丧事，但和上次不同的是，田学臣的家族庞大他只是挂个名，其他的事情自由别人去做。
  李大亮家里总共就没几个让你，儿子和孙子都在外为官，家里就剩下老幼妇孺，所有的事情都要他张罗。
  首先就是家里的佣人不够，岳山不得不从自己家抽调了一些过来帮忙。
  后续派人通知他的子孙回京，给人发丧，通知亲友，置办棺木等等，把他忙的是焦头烂额不可开交。
  还好没多久皇后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大笔钱和各种丧葬用品，替他解决了很多麻烦。
  下午，宫中传来消息召他进宫。
  他马上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连忙换上朝服赶到紫宸殿，发现九位宰辅居然全在。
  李世民先是询问了他丧葬情况，他一一做了汇报。然后就开始商量关于封赏的问题，主要有两点，追赠、谥号。
  前者没什么争议的，追赠刑部尚书、秦州都督，谥号争执比较大，主要有三个，简、懿、肃，都是美谥但排序不一样。
  虽然三个是相连的，但意义差别很大。
  有人为应该用肃，有人为用懿，只有岳山坚持用简。
  己方争执不下，最终决定权回到李世民手里，这东西本来就是皇帝的意思最为重要。
  也不知道李世民是怎么想的，选择了岳山的建议，定位简。
  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岳山心中是好受了不少。比原本的历史上高了一个等级，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为李大亮做的了。
  拟定圣旨的时候又加了一条，陪葬昭陵。
  这一点没有人觉得奇怪，陪葬本来就是皇帝个人的事情，只要不是很过分哪怕他弄一匹马陪葬都没事儿。
  更何况以李大亮的身份，足够陪葬天子陵寝啊。
  把这些事情处理完，赵蒙走进来说道：“圣人，六扇门督帅廉启贤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