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老婆子,咱们对不住渊明啊。”
老太太抹把眼泪,可不是咋滴,每个月领着渊明的血汗钱,养着一大家子,结果一家子还没良心,懒的懒,馋的馋,尤其老二最让她失望,这年头谁不馋肉啊?他们却把吃肉这事藏了几个月,让他们连汤也喝不上一口……
哀莫大于心死。
长叹一声,“分吧,趁着兄弟仨都在。”
于是,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珍珍跟着季渊明进屋,想主动帮他接包,可让他避开了,“那个,你怎么回来了呀?”
季渊明不答反问:“上次是不是你给我打电话?”
珍珍这才想起,那天在省医院给他挂了两个电话都没找到人的事儿,“嗯,我本来想征询你的意见,那八百块我打算先给超英看病,因为时间紧,没等到你的回话我就自作主张给了……对不起,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赚回来的。”
男人愣了愣,一直冷着的眉眼终于温和下来,“嗯。”
林珍珍松口气,别看她当时花的爽快,可这几个月总提心吊胆,毕竟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她一直觉着这笔钱是她向季渊明借的,又借给超英,可钱都花了,无论是打电话还是写信都没得到他的回应,她虚着呢!
“大夫怎么说他的病?”
珍珍一五一十转述完,忽然发现不对劲:“你这是回来休探亲假吗?”怎么带回来的衣服有三套,上次只身上穿着一身军装,太反常了。
男人顿了顿,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我准备转业了。”
“啥?”珍珍虽然不懂部队的事,可转业她知道啊,就是不再当兵了,以后就是普通人了。
“嗯,我的手受过伤,现在只能满足日常训练,出任务已经……”堂堂神枪手营长,居然在出任务时要被迫退居二线,虽然大家都是照顾他,可这种照顾让他挺难受的。
直到此时,珍珍才想起上次见面时的疑惑,一直忙东忙西把这茬给忘了,“你的左手怎么了?”
季渊明晃了晃左手,“三年前出任务时候出了点意外,现在只有小指能动。”
果然,其余四根手指就像僵硬的木头棍子一般,除非用另一只手大力掰扯,不然无法屈伸。
珍珍还从没见过这样的手,呆滞,僵化,粗糙,伤痕累累,其中有个棕黑色的伤疤镶嵌在掌心近手腕三分之一的地方……她摩着问:“子.弹就是从这里穿过的吗?”
季渊明整个人比他的四根手指还僵硬,小媳妇儿居然摸他的手了!原本麻木的毫无知觉的手指,居然能感觉到那软软的肉肉的触感,她的手原来是这么软?
当然,珍珍也没长时间停留,她只是出于心疼和好奇,摸了一下而已,身边这个男人现在对她来说也没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一名正值壮年的军人,因为伤痛不得不放弃自己热爱的准备奉献一生的职业,对谁来说都是残忍的。珍珍感同身受,当年的她不也是因为家境困难,不得不放弃一直喜欢的播音专业吗?甚至,因为深知自家穷困,她只能把这个理想埋藏在心底,就连奶奶她也没告诉。
她的年纪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就连安慰也是苍白的,但她还是打起精神,“加油,转业也不错,能回家来。”
此时的她,哪还记得半年前她可是巴不得他天天待部队,最好几年回一次家的。
季渊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里头仿佛有发自内心的渴望,“你希望我回家吗?”
“当然。”
“为什么?”
珍珍说不上为什么,可能是厌烦了妯娌之间的勾心斗角,也可能是心疼两位老人虽有仨儿子却没个贴心人在身边,转业总比外头舍生忘死的好,至少安全啊。
正想着,来狗在院里喊“吃饭了”,珍珍先出去帮忙抬饭了。按理来说,季渊明回来,家里肯定会吃好的,可今儿老太太实在是气坏了,王丽芬和曹粉仙又躲房里不帮忙,全家就只有一蒸笼苞谷饭,配着一锅早做好的鱼肉炖大白菜。
老二和老三倒是出来了,只他们媳妇儿躲蛤.蟆瘟,老太太冷哼一声,“爱吃不吃。”
都这么躲着,敢情还得让她老人家去三催四请?
为了一团和气的时候她也不可能拉下脸去,现在既然都想好要分家了,那当然更不可能!她直接把筷子一摔,大声道:“今儿咱就把家分了吧。”
“啥?”
“娘,咱可不能分家,会让人笑话的。”老二急得火烧眉毛。
“你们这么偷偷摸摸搞吃的,这么掐架,别人要笑早笑死了。”她戳了戳老头子,“待会儿去把书记和队长请来,该怎么分就怎么分。”
季老三心头一痛,跟自个儿的肉被割了两刀似的,“那津贴咋办?大哥的津贴是不是也得一分为三?”
“放你娘的狗屁!”老太太没想到他居然打这样的主意,“还想分津贴,我还得让你们平摊我们养老钱呢!”
她可不傻,只是平时不愿意跟儿子们计较。
听说要出养老钱,连老二也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就是不敢说话……他理亏啊。
“可……可……”他们家负担最重,来狗猫蛋穿衣吃饭上学,哪一样不花钱?这以后要真分开了,没大哥的津贴顶着,这么些钱让他上哪儿抓去?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可耐不住他们吃啊!
“我已经申请转业了。”季渊明忽然淡淡的说。
这下,全家人“啊”一声,一个个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转业就不是军人身份,不是部队编制了,没有津贴自然也就没有“一分为三”的纠葛。
所有人都在心里重新衡量“没有津贴该怎么过日子”的问题,毫无疑问,唯一能把三家人绑一起的“纽带”消失了。
“很好。”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爷子率先说,“枪炮不长眼,回来也好。”
老两口把所有人的神情看在眼里,更是下定决心必须分家了,随便扒拉两口饭,就把书记喊来,队长听说是上公社开大会去了,陈大娘听说他们要分家,也颠颠的来了。
“好端端的分啥家呢老姐姐?谁家的妯娌不吵几句嘴的?”她们这么大的动静,全村都知道了。
可老两口在意的是今天的掐架吗?
是,也不是。
他们更在意的是老二和老三的态度,儿媳妇是娶进门的歪瓜裂枣他们也认了,可儿子是自个儿生,自个儿养的,他们这么只顾着打自己的小算盘,瓜分老大的血汗钱,从来不顾爹娘死活,这才是令他们最心寒的。
“树大分枝,分了好过清静日子。”
陈大娘见他们板着脸,神情淡漠,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倒不好再劝了,“行吧,那让他二爷爷来看看。”
不仅请了大队书记,还把颤颤巍巍的二爷爷请来,这是整个季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有他在,只要是姓季的,都得乖乖听话,不然他老人家的拐杖可是能打“不孝子孙”的。
老爷子颤巍巍地问:“小七,你家这仨小子是不是不孝顺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两口还是给他们留面子的,绝口不提他们干的好事儿,只推说是树大分枝,渊明转业得把日子过起来啥的。
土地属于集体所有,分不了,只能分工分。从今儿开始,以后四个房头的工分就各家记各家的,今儿以前的工分,则按人头分——这算是便宜二房了。
刚干完一架的曹粉仙肯定不乐意啊,捧着肚子也要让她那没出世的孩子占一份,不然她撒泼打滚也要讨个“公道”。
行行行,分就分,终究是自家儿孙,也不是外人,老两口挥挥手同意,又拿出这几年攒的钱来,人民币一共三百二十八块,他们虽然都不识字,可记性好,每个月寄回津贴多少是有票据的,何年何月何日因何事花出去多少,他们心里都有本账呢!一五一十说出来,三个儿子就没有不服的。
于是,就在全村人的羡慕嫉妒中,老两口算一个房头,和三个儿子一样各分到了八十二块钱。这笔钱,生产队一年到头也分不了啊!
看来,这季渊明的津贴确实高,以后分了家啊,老二和老三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至于房屋和其他粮食生产工具,也都是按四个房头平分的,要是遇到不好分的东西,像油罐就只有一个,不可能锯成四瓣儿,季渊明和爹娘就主动退出,老二要油罐,老三把盐罐抱走,以此类推。
到最后,大房除了一间屋子一点粮食和吃饭碗筷,啥也没要。
分完东西,终于开始讨论养老问题。毫无疑问,农村养老都是靠长子,老二和老三每家每年给老人二十块养老钱,不愿?那怕是当二爷爷的拐杖是摆设!
珍珍本以为会持续很长时间的分家拉锯战,因为季渊明的转业而进行得非常迅速,相当彻底,也十分平静,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他们只当转业就是退伍,以后就没津贴拿了,却不知道转业其实是包分配的!
而季渊明分配的单位暂时还没下来,听说秦政委不愿给他批申请,过几天家里的事尘埃落定他还得再回北城一趟——跑工作。
第26章 026 铜板儿
借着有孩子的名义, 堂屋被老二要走,老三则当仁不让要了厨房,老两口和大房就只分到两间睡觉的屋子, 季渊明也没办法再去别的地方打地铺……当然, 这么冷的天, 打地铺可是要命的。
这是双方都决定好好过日子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
炕是暖的,被窝是才洗过的肥皂香味儿, 屋子虽小, 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这让忐忑了好几天的季渊明不由得连心也平静下来。
家的味道。
连续同床两次, 他都没提那什么要求,林珍珍也放心了,盘腿坐炕上整理东西。分家了, 以后衣服就是各洗各的了,她得把属于她和季渊明的衣服整理一下, 幸好被褥也分到两套,不然得冻死。
通过这次分家她算看清家里人的嘴脸了, 老二老三虽然不吭不声的, 可其实纵容王丽芬和曹粉仙抢东西也是他们的态度。反倒老两口,哀莫大于心死, 只要能把这俩没良心的打发走,就是少分一点也没关系。
这不, 她和季渊明就连吃饭桌子也没分到一张, 以后跟老两口一起吃饭的地方也没有。
真是愁人啊。
看来, 厂区那套小房子是不买不行了。
“洗漱吧。”季渊明见她发呆,端了半盆热水进来,好容易烧一锅热水, 也让老二老三家抢光了,这是他洗干净铁锅,又重新烧的。
果然,珍珍发现水里居然破天荒的没有飘菜渣子,两个人就着,洗了把脸,共用一块毛巾。
“你先洗脚。”
“那你呢,锅里是不是没水了?”真想骂那两家,连个洗脚水也要抢光光,还是人嘛他们。
季渊明倒是满不在乎,温和的笑笑,“我脚脏,你先洗。”
珍珍的脚很小,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雪白,也不柴,反而有点肉乎乎的,肩背上还有小窝窝,像两只漂亮的艺术品一般,季渊明不防看了一眼,愣了。
这也太漂亮了吧!
当然,他没机会多看,小女同志已经迅速的洗好,把脚窝炕上去了。他只好就着她坐过的板凳,脱鞋,把脚放进去……温温热热的,真舒服。
林珍珍没想到,他说的让她先洗,原来是用她的洗脚水啊……
从来没跟奶奶以外的任何人这么亲密过,她小脸烧红,他的脚得有她两倍大,比脸白多了,关键吧腿毛还不少,“喂,你们男的……男同志腿毛都这么多吗?”
季渊明一愣,“你还见过谁的?”
珍珍闹了个大红脸,撅着嘴:“我们村好多男的啊,夏天谁不得穿个大马裤?”体育老师大概是世界上最喜欢把裤腿卷起露出腿毛的男人了吧。
见她害羞,季渊明也就不再多说,迅速的洗干净脚,把水倒粪桶里,可不敢倒地上,搞不好会结冰,谁不注意踩上去滑倒就不妙了。
被窝已经被小女同志捂得暖融融的啦,甚至他还闻到一股独属于她的,淡淡的香味……整个屋里都是她的气息,说明这里长时间没有第二人来过。
说实在挺对不住她的,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
他不由得侧身,轻轻把手搭她肩上,“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在家了。”
珍珍有点紧张,“嗯。”
“我过几天还得出去一趟,跑工作的事。”
“什么工作?”珍珍转身,这是她好奇的。毕竟,上辈子的他转业时拒绝了组织安排的工作,一直待在白水沟,如果能有工作,说不定最后就不会死了。
面对面,他能闻到她的气息更浓烈了,他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得更快,“赵建国,就是我在部队上最好的朋友,建议我回县里的链条厂,他说以后咱们这边大有可为……或者按惯例分配进公安系统。”
珍珍敏感的听出来,虽然对两份工作描述的语言明显有差异,貌似是前一份说得更多,可他更倾向于后者。
“那就去当公安吧。”
“嗯?”季渊明睁开眼,看见她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看着他,里头是真诚的鼓励和赞成,真就像鼓励丈夫的妻子。
他不由得心头一跳,试探着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会好好过日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