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记忆

  张铁生很倒霉。
  被炸伤以后本来还有口气。
  哪知道两个少年太莽撞。
  一人拉他一条腿跑得匆匆忙忙。
  上去山道，他的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
  当！又晕死过去。
  走到村口，刚好碰到一头牛发疯，冲撞过来。
  两个少年吓得赶紧躲闪。
  咣当！
  他又被牛顶飞，还被踩了两蹄子。
  两个少年再次将他拎起，往家里跑。
  刚进去院子，偏赶上院子里有辆拖拉机兜子。
  一不小心，咕咚！他的脑袋又撞在车帮上。
  这下好，晕得更彻底，满脸冒血。
  “奶奶！救人，快救人啊！”
  两个少年一边拉拽一边呼喊。
  “奶奶！血！好多血啊，好怕！”后面的小女孩也大声疾呼。
  呼喊声惊动屋里一位老人。
  老婆子满头白发，穿一件斜开口褂子。
  下面是一双元宝鞋，踮着小脚挑开门帘。
  “狗娃！黑娃！小敏，咋了？”
  三个少年慌慌张张。
  “奶奶不好了！俺们在树林里炸獾子！
  结果獾子没炸到，炸死一个人！
  咋办啊？会坐牢的！！”
  三个人吓得不轻。
  这个季节，山里好多人都喜欢炸獾子。
  所谓的炸獾子，就是买一捆两响炮。
  把炮里的炸药弄出来，然后做个机关，弄点诱饵。
  山里的獾子嗅到诱饵的气味，立刻会来偷吃。
  只要叼上诱饵，就会触发机关。
  机关启动，瞬间点着引线。
  一声爆响，别说獾子，
  老虎来了都能炸死。
  这个办法是狗娃跟黑娃想出来的。
  但做梦也想不到，会炸伤人。
  “啥？你们伤了人命？造孽啊……！”老婆子打个激灵。
  瞧瞧眼前这个血呼啦几的人。
  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左右。
  身上的衣服很名贵，都是名牌，手表金黄金黄的。
  已经炸得血肉模糊。
  脸上的肉变得稀巴烂，牙齿松动。
  胳膊跟腿上哪儿都鲜血淋漓。
  浑身泥泞，奄奄一息。
  “奶！你快说咋办啊？炸死人，我们会坐牢的！”
  黑娃哭了，狗娃也浑身颤抖。
  身后的女孩子更是打着哆嗦，哭哭啼啼。
  “娃！咱们不怕，不怕！啊？
  快把他弄到屋里，奶奶瞅瞅，说不定有救！”
  老人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三个毛脚孩子啊……真是贪玩！
  放着好好的庄稼活不干，非要去炸罐子。
  这下惹祸了吧？
  “黑娃，快！把他弄进去，快呀！
  姐！过来帮忙！！”
  狗娃抬手一挥，赶紧把张铁生拉进屋子，放在炕上。
  老人毕竟有见识，知道该怎么做。
  首先拿出剪刀，将张铁生的衣服剪开。
  不看不要紧，一看失了魂！
  受伤太严重。
  这人不但整个脸被炸得面目全非，腿脚上的烧伤也很严重。
  肚子都被炸裂，半截肠子耷拉在外头。
  “不行！这伤口我处理不了，必须送医院啊！”
  奶奶慌了手脚。
  黑娃闻听，扑通！冲老人跪了下去。
  “奶！救命啊！不能送医院！
  万一俺俩弄炸药的事儿传出去，会被警察抓的！
  黑娃这辈子就毁了。
  再说俺家没钱！
  爹知道俺弄伤人，会打死我的！
  呜呜呜……。”
  黑娃立刻冲奶奶磕头。
  狗娃也在旁边求情：“是啊奶！不能送他去医院！
  我是您亲孙子，您不想瞧着孙子蹲牢房吧……？”
  老人摸摸空空的口袋，又瞅瞅黑娃跟自己亲孙子。
  最后咬咬牙。
  “好！俺也没钱，送进医院也交不起医药费，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老婆子开始偷偷为张铁生治伤。
  伤口很好治，弄点香灰一撒就行。
  破裂的肚子，用针线缝补。
  前些年，老人喂鸡。
  那些鸡如果吃了带农药的食物，都会打蔫。
  她会给鸡做手术。
  把鸡肚子扒开，将里面有毒的食物全部取出。
  用清水洗一遍，拿针线将伤口一缝就可以。
  一个月不到，鸡就会痊愈，欢蹦乱跳。
  她觉得人跟鸡差不多。
  把肠子填回去，立刻拿针线，将伤口缝补。
  老人在哪儿弄，三个孩子在旁边瞅。
  奶奶的手艺真好，咝咝啦啦，终于将伤口缝合。
  最后才发现，这人的小腿上也有几处伤口。
  老人穿针引线，全都一针一线缝补。
  弄完，用被子将他一盖。
  摆摆手说：“行了，一个月包好！这人体格壮，一定能好起来！”
  张铁生倒了血霉。
  首先被炸药炸，然后被石头撞。
  中间被老牛顶。
  最后被人一通折腾！
  但他没感觉到痛。
  早就昏迷过去。
  睡梦里，所有的记忆全部消失。
  眼前的东西跟粉笔画一样，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擦除。
  妻子巧玲，儿子杨不凡，父亲张大栓。
  然后是哥哥金生，银生跟铜生。
  最后是三个嫂子，还有妹妹彩玉。
  在脑海里统统不见……。
  只是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浑身难受。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嘴唇干裂。
  “水……水……！”他呼喊起来。
  “奶奶，醒了，这位大哥哥醒了。”
  他听到一个小姑娘的呼喊。
  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算他命大！给他弄点水喝……。”奶奶吩咐道。
  小姑娘赶紧倒水，来喂他。
  “大哥哥，你疼不疼啊？”
  “你……是谁？”张铁生艰难地问。
  “俺叫小敏，这是俺家！你呢，叫啥名字？”女孩问。
  “小敏，好熟悉的名字……我叫……我叫啥来着？”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从前的一切全部忘记。
  任何人被炸药轰一下，不死也会脱层皮。
  引起短暂的失忆，不是啥奇怪事。
  眼前是一张俊秀的小脸，长发披肩。
  眼睛跟两汪清泉似得，水汪汪的。
  屋顶在转，人也在转，天地都在转……。
  只喝一口水，他再次晕死过去。
  奶奶在旁边道：“造孽啊！你们三个，差点害死一条命！”
  “都是弟弟不好！都是黑娃不好！
  谁让他们去炸獾子的？”
  姑娘噘起小嘴巴，样子十分可爱。
  “这下好，家里有两个傻子，该怎么通知他的家人？”
  奶奶的话声刚落，狗娃跟黑娃一起走进屋子。
  “奶！不能通知他的家人啊！
  让他的家人知道，会追究俺们的责任！
  这是他的手机，把他的手机砸了。
  让他跟谁都联系不上！”
  狗娃跟黑娃说完，抄起一把锤子。
  叮叮当当，将从树林里捡来的手机，当场砸个稀巴烂。
  然后又瞅瞅床上的倒霉蛋！！
  “哥，对不起，俺们不想坐牢啊！
  等你醒来，再告诉你一切！
  放心，我俩会好好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