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遗憾了

  对方女人的声音年轻却陌生,宋初稍许愣了下,然后问道:“您是……”
  女人声音敛去轻狂,沉淡平静地说:“我们见过,宋小姐,我是谭鸢州,是谭九州的妹妹。”
  宋初心脏猛地一漏拍。倒不是因为这女人是谁,而是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
  她心脏揪起,一阵阵盘旋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尽管内心波涛汹涌,宋初还是平稳着嗓音说:“你好。”
  她知道谭鸢州并未参与谭家那一堆复杂事里,没有坐牢,被罚了五十万,不过,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跟谭九州的妹妹见过面。
  许久,谭鸢州才发出一声笑:“这么久没听到我哥的消息,你倒是挺淡定的。不愧是你啊,把我哥掌握得死死的,再把他一脚踹开,够冷血的。”
  宋初听出她不善的语气,心里竟也能理解,她平静地说:“谭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谭鸢州深吸口气,强行控制住颤抖的口吻说:“今天的新闻,你看了吗?我哥20年有期,我爹无期,至于爷爷……医生说他活不过这个月了。”
  宋初安静听着这些事实,她闭了闭眼,额头上还是沁出了一层密汗。
  20年,人这一生会有几个20年?
  她抚了抚眉,指心微抖:“好。”
  “好?你就一个好?20年,我哥今年已经36岁了,20年出来他56岁,半条命都没了!你好歹也给他生了个孩子,不慰问慰问他吗?”
  宋初眼中安静如雾,细看却淌着一层凉意。
  她沙哑着声说:“是他要见我吗?”
  谭鸢州抿了下唇。哥哥说这女人聪明,果然是没错。
  听她那边沉默,宋初也明白了。
  她微闭了下眼睛,说:“我明天要送峤峤上小学,下午有空,可以见他一面。”
  谭鸢州本以为这个狠心的女人会挂她电话,没想到,她竟然还愿意见谭九州一面。
  她态度变了,立刻兴奋地说:“你愿意见我哥是吧?那我早上就帮你去预约,我再用这个号码联系你!”
  宋初微微点头:“有劳了,谭小姐。”
  ……
  次日清晨,开学第一天,z城小学门口堵成一片长龙。
  宋初一把把峤峤抱起来,把他带到学校门口,蹲下身,给他整理好衣服和小帽子:“到学校以后,要听老师的话,要好好跟同学相处,中午吃过饭后散散步,然后趴在桌上睡会午觉,下午三点半就在这里等妈妈,谁来都不许跟着走,知道了吗?”
  她叮嘱得多,峤峤小鸡啄米点着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他嫩嫩小手握住宋初,有点没安全感地问:“妈咪下午真的会来接我吗?不会忘记吧?”
  宋初一下心软,轻轻揉他的脸蛋子:“妈咪忘记吃饭睡觉,都不会忘记来接我们小宝贝的。”
  峤峤“蹭”地一下跳到她怀里,把她颈子紧紧抱住,不舍地蹭了下,然后转身跑进人潮里,一下就不见了。
  宋初在校门口站了许久,九月携着热气的微风打在她脸上,她眼眶温潮一片,低头轻轻将眼泪擦掉,折返回车上。
  宋霏在后座看着她心事重重的脸:“送去了?”
  “嗯。”宋初眼神寸步不离窗外。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要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怎么办,要是受伤了老师会打电话吗?饭菜不合他口味呢?
  “行了,别恋恋不舍了。”
  宋霏揉揉她的肩膀,“不过劝你也没用,当家长的心思我了解。想当初,我送你去上小学的第一天,也是这么害怕。我一直站在校门口到中午呢,还求保安放我进去看看你,可惜人家恪守职责,怎么都不放我进去。”
  宋初心里一动,侧头看着姐姐,她今年就35岁了,因为年轻时过度操劳,眼角出现微微的细纹,皮肤状态也不如从前。
  但姐姐看起来很幸福,因为十天前,刚刚举办了和姜雾的订婚仪式。
  她看得出,姐姐经历过那段刻骨铭心的错付后,对感情变得慎重许多,她考验了姜雾七年之久,甚至两人中间分离了很长时间。
  但时间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断了一条腿,姜雾每晚都按摩筋肉,疏通人脉更换方便行走的假肢,价格昂贵他也心甘情愿。
  旁人看在眼里,姜雾简直是把她捧在心上宠化了。
  前座唐渊掌着方向盘,微笑看向她们:“中午一起吃饭吗?上次尝了一家川菜馆很不错。”
  “我就不去了,我跟姜雾跟酒店经理谈好,打算去看看婚礼场地,再付个定金。”
  宋霏拍拍宋初的肩膀,“我就不当你们电灯泡了,小唐,等我放我在前面路口下来就好。”
  宋初嗔她一眼:“什么电灯泡,姐你别胡说八道。”
  宋霏“嘻嘻”笑了笑,在前面路口就下车了。
  车上顿时只剩唐渊与宋初二人,他开着车,将窗户放下一点,让窗外微风携着白玉兰的香气萦绕进车厢里。
  宋初脑袋抵在窗户上,轻轻闭上眼睛。
  唐渊瞧见,笑着问:“昨晚没睡好?”
  “嗯。”宋初点点头。
  他舔了下干涩的嘴角,摸到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这戒指,是谭家遭到捕获后他就第一时间买好,想对宋初表白用的,可中间穿插了各种七七八八的事,一直耽搁了。
  刚才在车上等宋初,他把戒指拿给宋霏看了,她并没表现过多惊讶,只是郑重其事地拍他的肩膀:“宋初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
  车子驶入前方一片幽静的小路,整条道路铺满了白玉兰花瓣,像夏日里突兀的一场雪,显得浪漫而奇异。
  唐渊忽然涌上一股心思,把车子靠边停下。
  攥着方向盘,心一紧,立刻把戒指拿出来,声音微微带颤地说:“宋初,我……”
  “唐渊,昨天我接到谭鸢州的电话,”宋初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她是谁吧。”
  唐渊心一抖,从车窗里打量女人的神情。她仍旧闭着眼睛,像是无心提起的一件事。
  他抿抿唇,有点尴尬地把戒指再收好,嗓音黯了几分:“谭九州的妹妹。”
  “她说,正式服刑前,谭九州想见我一面。”
  宋初睁开眼睛,视线被那片曼妙的雪白所惊艳震撼,她手指轻轻摸上窗户,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我答应了。”
  唐渊心思陡然一凉,瞳孔缩着,慢悠悠转过头看向她。
  宋初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歉意。
  唐渊沉然抿唇,没再说话,点头说:“我送你过去。”
  车子压着一地的花瓣,离开这个喧嚣之外的美景桃源。
  下午一点,按照约定,宋初准时出现那扇窗户前。
  内里的房门打开,她在这边听不见声音,但手指已慢慢握紧包带。
  谭九州还没有进屋,她仿佛已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盯着那扇门,她几乎快要窒息。
  她甚至总觉得,他会一身西装革履出现在门内。宛如以前那般挺拔如玉、温谦和煦,微淡笑看她,喊她的名字。
  可,那也只是一下的晃神。
  宋初很快就见到被刑警带进屋子里的男人。
  他一头短发剔成了平寸,显得削瘦如刀刻的脸颊更加分明,下颚骨轻轻微动,见到她时,沉暗了许久的眸里,有了一丝重见天日的光芒。
  他被人押着,可即便穿着囚服也掩盖不住强大的气场。
  对视之余,他的眼神动容,像一块寒冷许久的冰山在逐渐融化。
  宋初舔了下唇瓣,眼神凝滞了许久。
  他们目光胶着在一起,四个月不见,谁都有一腔情绪要表达,可谁也无法先开口。
  直到旁边的警员提醒,宋初才想起拿起电话,颤抖放在耳朵上。
  谭九州也木讷拿起电话,放在耳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不行:“都还好吧。”
  宋初藏在桌下的右手,攥紧自己的裙子,再慢慢松开:“嗯。”
  听见她声音依旧温软动听,便知她这段时间过得足够好,谭九州便已能放心。
  他又问:“峤峤,也还好吧。”
  “很好。”宋初说,“上小学第一天。”
  男人一下浅浅露出笑容:“是么。”
  他微笑时,眼角也有细纹了,脸上皮肤舒展开,是很真心在笑。
  可宋初看着那么心酸,甚至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眼前这个承受过无数风浪,最后亲手把自己交给警查的男人,也已经36岁了。
  20年后,他56了。
  “我没想过你会主动自首,也没想过是在那天。”宋初深吸了口气,眼睛里强忍着某种情绪流淌。
  他只是盯着她,微笑说:“因为那天之后,没什么遗憾了。”
  宋初点点头,眼睛里晶莹的液体开始盘旋打转。
  他没有遗憾了,他见过她在花海中飘扬裙摆的模样,他尝过她亲手喂的虾,吻过她的唇瓣和手指,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他把所有的遗憾填补完整,可从没问过她,她有没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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