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他
坐在去森林的车上,宋霏一路紧张看着窗外,慢慢亮起的天空。
她两只手紧紧绞着手机上的挂绳。
不会的,不可能是唐老师。
不可能那么巧,也不可能那么快。
那群恶势力如果真抓住唐老师,一定会想尽办法从他嘴里套信息,而不是急着杀他灭口。
对!这个逻辑没问题,只要唐老师守口如瓶,不激怒他们,就一定有机会活下来逃出去。
宋霏深深呼吸,心神逐渐安宁了些。
森林已经拉开警戒线,已经有警方的人到场,带着搜救犬一起调查。
现场十分惨烈,人看样子是从很高的地方坠落,身体组织四处散落,目前已经捡回大半。
宋霏和吴梁都是新人警官,一看到那些血腥场面,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强忍颤抖与恐惧,宋霏走到一个调查的警官面前,出示证件后问:“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确认了,我们已经捡到死者身上的证件。”
那位警官面露同情地望着宋霏,尤其见她还是个年轻警官,掌心在她身上拍了拍,“是你们的队长,唐国礼警官,请节哀。”
宋霏猛地睁大眼睛,双腿疲软,差点没往后倒下。
“你……你说什么?死的是唐国礼?真的是唐国礼吗?你们认清楚没有!他怎么可能会死在树林里,死在这种地方!”
宋霏的情绪乍然失控崩溃,她死死抓住那警官的衣领,厉声一遍遍质问。
“宋霏姐!”吴梁连忙追过去,把她和那位警官分开,低声道歉。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现场的物证在这,很抱歉。”
警官摘下帽子说完这些,便转身继续去处理事务。
宋霏立在原地,眼前的世界,仿佛彻底崩塌了。
鼻间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低下头,四处是法医和警查在调查尸体。
不管嗅觉、视觉还是听觉,都在拼命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这么多天的拼命努力,换来就是这样的结果。
心脏再也无法承受,双眼往上翻,世界在眼前天旋地转,她躺在了地上。
模糊的视线里,吴梁张大了嘴喊她的名字。
可宋霏已经不想醒来,就这样闭上眼睡去吧,永远地睡去。
活在世界上,太难了。
……
z城,高考徐徐拉开了帷幕。
在心情容易急躁的炎炎夏日里,步入考场的学子与在外等候的家长心情更加紧张。
第一场,宋初独自抵达考场。
曹阿姨这几天都不在家,似乎是局里那边出了什么事,叫她好好考试,不用担心。
宋初听着耳边家长叮嘱孩子的声音,回头看着茫茫人海,忽然心里莫名的难过。
其实,挺期待姐姐能来的,毕竟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考试,她想姐姐握着她的手,满满信心的鼓励她。
宋初捏了捏拳头,收回视线默默地想,不管姐姐在与不在,她都一定要考好,放平心态,加油!
第一场,当收卷铃声响起,宋初已经检查完一遍试卷,修改了几个错误,自信满满地提交给老师。
听到监考老师命令大家离开,同学们纷纷起身,各种对试卷的议论声接踵而至。
宋初默不作声地背包离开,她选择性无视耳边的声音。
考完就是考完了,再去纠结发生过的事儿没有意义,接下来,她要好好备战下一门。
走着走着,忽然肩膀搭上了一只手臂,一道银铃般的嗓音传来:“哎呀,没想到这么难啊——”
宋初胆子小,被吓得人差点跳起来。
娇娇的惊叫声出来一半,看到来人,她无语地撇唇瓣:“洛洛,你吓死我了。”
喻洛洛,是对面唐清林学校的同学,跟她上过一个补习班后,一见如故。
学习成绩中等偏下,但喻家有矿,她并不在意,个人爱好画画和搜集各方面的八卦。
喻洛洛笑问:“嘻嘻,这点水平在大学霸面前只是小儿科吧?”
“我哪是什么学霸。”
宋初揉揉微红的眼角,在嫩白小脸上尤为显著,惹人心怜,“拼命学,也不一定学得过李婉婉、唐清林那些天生的学习苗子呀。”
“说得太对了。所以啊,我现在就佛系考试,尽我所能,开心最重要嘛。”
喻洛洛打着哈哈,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可别提唐清林,他今天没来高考,你听说了没?”
宋初停了脚步,惊愕地看着她:“啊?”
“真的,我来考试的时候,在门口见了班主任,她在跟其他老师聊唐清林缺席的事。我听了一半,好像说他家里出了事,只能等明年考……我也不知道具体,后来也没在考场见到他。”
宋初瞠目结舌,拳头慢慢拧紧,攥在身体两侧。
“你没事吧,这表情。”
喻洛洛往前走了好几步,回头见宋初还站在原地,“别太担心,家里出事缺考也正常,只要重读一年,明年再参加高考就行。唐帅哥他没问题的。”
喻洛洛算是为数不多知道宋初跟唐清林关系的,知道这俩闷骚货都有点喜欢对方,但谁都不开口。
被喻洛洛这么安慰,宋初心情好了些,沉重地往前走着,手指拧紧书包带子,只“嗯”了声,一路没说话。
唐清林家里的事……能是什么事呢?难道家人出事了?
宋初摇摇头,这样随意揣测别人的家事不好,但她真的很担心。
等后天考完,一定得去瞧瞧看。
突然,喻洛洛在前面停下,无比兴奋地拉住宋初:“卧槽,你快点看!那是宾利慕尚吧,真阔气,太炫了。”
宋初抬头看去,那辆漆黑线条极佳的车在车流中低调奢华,车窗内有人影晃动,看不清脸。
她这时可没心思欣赏什么豪车,对洛洛说:“你家又不是没有。”
“我爸是买了一辆,可除非见重要客户开一开,平时都舍不得开。”
喻洛洛叹着气,眼睛仍旧紧盯着那车子里的人,双眼放光,“我一定要看看大款的脸长什么样,等我今年18岁就去整容。”
宋初被她逗得无奈一笑,自己明明就是大款。
喻洛洛的嘴像开了光似的,话音落下,那车门便徐徐打开,先出来的是一双长腿,绷直的西裤包裹,配锃亮的阿玛尼皮鞋。
喻洛洛屏着呼吸:“出来了,哇这腿,长得能环游地球一圈了吧!”
在看到男人出现时,宋初水眸逐渐放大,晶莹的眼睛里充满惊愕。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谭叔叔。
也没想到,他会带着一身的伤出现在她面前。
英俊的脸颊上包裹纱布,额头上也缠着一圈,他似乎瘦了许多,下颌有细细的青茬冒出,一条腿明显行走困难。
可他整个人似乎没受什么影响,下了车,就倚在车门旁静然抽烟,点烟再送入唇瓣的姿势随性,又莫名性感。
“哇,是真帅啊,绷带都挡不住这男人的帅气。”
喻洛洛还在长吁感叹,身边流动的家长学生,也都注意到那英俊的风景线,或多或少地偷看了几眼。
隔着千重人海,谭九州再抬起目光,精准捕捉中了宋初的视线。
他乌眸深沉,高挺鼻梁到下颌线的流畅精致,便是静静靠在那,一身负伤,但依旧眸光温暖地凝视着她,没半分冷意。
宋初的心脏咚咚在跳,直到几秒后,她才察觉自己异样的心跳变化。
本想走过去打招呼,可想起前几周,因为他闹得她跟姐姐的不愉快,宋初垂避开视线。
心里涩涩的,对喻洛洛轻声说:“我先走了,洛洛,明天考试加油。”
随即,转身便消失在人海里。
谭九州伫立在那,望着那根翘着的马尾辫消失在人堆里,慢慢隐没不见。
他眼底的光束也像随着她一样,消失不见。
满眼阴冷邃黑。
分明是看见他了。躲着他?
他抽着烟,用力往肺里吸,直到生疼,垂下眼帘。
上一次见她,在肯德基的时候,多乖,远远看她一眼,甚至不用招手,她就像小兔子一样欢脱跑到他身边,甜甜喊他谭叔叔。
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他了?
忽觉腰部疼得厉害,有湿润的液体流出来,他眉目不动,低头去看,红色的痕迹沁到西服上了都。
白瞎这一身好衣裳,换掉病房里的衣服,特地为了见她,才打扮了一下。
这人生得俊,平时不用多打扮就够吸睛,但这次不一样,那身带着消毒水味的病服,狼狈又奄奄的,怎么也不能穿着去见她。
他阖眸想到三天前,那架直升机上,唐国礼抱着他直直地坠下去。
还好,当时直升机没有升得太高,而尚忍在他们坠下几乎0.1秒后,没有犹豫跟着跳下去,及时抱住了他。
两人摔进树丛里,尚忍一路护紧了男人,誓死不放手。
目前,尚忍还在重症室里抢救,第三天了,依旧生死未卜。
而谭九州也是昨天刚刚苏醒,除了各处擦伤、中度脑震荡,其余没什么大碍,有树木和人肉的缓冲,万幸捡回了一条命。
虽说捡回一条命,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休养花费的时间不少,他再怎么强健方刚也是血肉之躯,是万万不能下床的。
可那小丫头今天高考啊,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而她唯一的姐姐不在身边,怕她孤独难受,怕影响她之后的考试,所以,早早地在这里等她出现。
可谁想,被冷得透透的。
睁开黑眸,男人静坐了会,掂起旁边座位上摆的肯德基,她喜欢的老燕京鸡肉卷套餐。
开车到她家门口,他抬头隔窗看一眼,小台灯亮着,小书呆子,估计又趴在桌上学习。
谭九州迈着沉重的步上楼,每走一步伤口就裂一寸,疼得入骨啊。
他把肯德基袋子套在门把上,转身离开。
刚坐上车,手机就来电话了。
打来的是谭家最小的妹妹,谭鸢州,四姨太的女儿,最受三个哥哥宠疼的孩子,自然脾气也骄纵火爆。
谭鸢州语气凌厉:“谭九州,你找死呢,医生都说了你七天之内不能下床,我出去兑个水的功夫,你死哪里去了?”
谭九州耐心听完妹妹的话,只回了几个字:“忙事。”
“什么事啊?正经事还是风流事啊,我也是佩服你这旺盛精力,腰伤腿伤的,还能搞得动?”
谭鸢州一听他那语气就来火,看一眼旁边微笑的胡韵,“我告诉你,我可没有你妈妈好脾气,赶紧回来,不然我马上闹到爷爷那去,叫他打断你和那些女人的狗腿。”
谭九州揉了下眉头,嗓音虚哑的:“马上回。”
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谭鸢州颇为得意地挂了电话:“三姨妈,你不用担心,他马上就回来。”
胡韵温婉坐在床边,给谭九州叠着衣服:“这小子还是要你收拾才听话。”
“那是,有爷爷在,哪个哥哥敢不听我话。”谭鸢州笑得眼眸弯弯,从小娇养出的皮肤白嫩掐水,又继承了谭家良好的基因,走到哪都是明艳张扬的小公主。
这几个姨太里,谭鸢州最喜欢就是三姨妈,人温柔大气,从不搅和女人的争斗,这才是姨太太的典范。
十几分钟后,谭九州的车抵达医院门口。
手下阿风远远瞧见,带着护士前去迎接。
谁料车门打开,一条细细的血流从车座出来。男人隐忍的俊容上全是汗,来不及跨出那步,便痛得无法站立,直接栽在地上。
“九爷!快点!把九爷抬上担架!”
一行人把男人扶上担架,加急往医院跑。
……
谭九州被唐国礼拽下直升机一事,谭家再怎么捂,也难以堵住众口。
很快,这件事传遍z城的地下组织,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那可是谭九爷,谭家的四子里唯一的顶梁柱,都已经抓到唐国礼了,竟然还能被他拽下飞机?!
惊世骇俗的功夫、无人能及的头脑、谭家的新一代希望……谭九州这几年的名誉,真都是谭老爷捧吹出来的?
谭老爷这几天处理舆论处理得焦头烂额。
那晚他坚信九州处理唐警官不会有问题,离开酒店时还从容自信,谁想到能出这样的事。
但按照谭家的祖训,主子出事,奴才就是要受罚的。
当时跳机救人的尚忍被暂时放过,但,同机的豹子和那位驾驶员就受了苦。
谭家的酷刑室里,豹子奄奄一息地被拴在半空中,勒得手脚麻木。
人被鞭打后,倒吊着一遍遍冲进盐水库里,身上的伤口顿时承受两倍的剧痛。
再被吊起来,继续鞭打、冲水……
遭受诸如此类的循环后,豹子的嗓子已经叫不出声,人开始变得神志不清。
按照谭家的规矩,得接受五天五夜的处罚,才能罢休。
“张哥,这个豹子人已经重度脱水了,死都不肯喝水,也不肯进食,再这样下去,没几天绝对会死。”
那被称作张哥的是酷刑室总管理,人高马大,肌肉雄壮,满脸冷酷残暴。
他环抱胳膊,满脸透着冷笑:“这么想死,让他死好了,贱命一条。跟着谭九州这几年吃香喝辣的,他几辈子都换不来。”
“可您也知道,九爷是出了名的护内,要是叫他知道豹子没了,肯定会找我们麻烦……”
“你怕他?”
张锲冷笑,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老子是受谭老爷的命令,他谭九州再有本事,敢跟他爷爷作对?”
“……是。”
突然,楼上悠悠传来一道脚步声,伴随还有拐杖拄地的声音。
一阵沉冷到令人心颤的沧桑声音传来:“谁跟我作对了?”
张锲和其手下微微变了神色,连忙恭敬前去接待:“谭老爷。”
谭老爷这几日处理传闻心力交瘁,脸色倦意尽显,但眉眼间厉色不减,叫人望而生畏。
“这里地方又脏又腥,晦气得很,您有什么事,让手下来知会我就是。”张锲狗腿地笑说。
谭老爷没理睬他,负着手,皇太爷一般走到豹子下方。
抬头看着倒吊空中,几乎失了半条命的男人,他微勾了勾指:“放人下来。”
张锲一愣,有所犹豫:“可这个豹子是直升机上的人……”
谭老爷不说话,一记生冷的目光瞪来,颇有要把张锲换上去的意思。
张锲吃瘪地点头放人。
豹子被谭老爷的两个手下带进审讯室,房门关上,一桶冰水把他泼醒。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要了结我就搞快点……”
豹子惊醒,虚眯着眼睛,声音都是吐着气说出。
但当他看到气势恢宏的老爷子坐在眼前,一下被唬住,睁圆了眼睛,心中除了悲凉便是绝望。
完了,老爷子都来了,绝对是要把他枪毙了。
豹子真想仰天长啸,他到底做错什么了,他不就是没有尚忍那么大的决心舍身救人,就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吗?
不料,谭老爷却遣散了小屋里所有人。他喝着茶,眸光幽幽望着他问:“你跟在我三孙身边多久了?”
豹子一愣,随即回答:“有……两年之久。”
“这次的事件,知道自己错在哪?”
豹子咬牙低头:“身为下人,应该随时保证大哥的安全,是我……失职。”
“其实,这件事也不完全怪你。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可视情况饶你一命。”
谭老爷微微一笑,看着豹子眼睛里亮出的光芒,问,“唐国礼,是不是谭九州故意放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