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颜
她声音冷得没有情绪,足以震慑人心。
唐渊微不可察地颤了下,闭着眼睛:“我从没想过揭发你。”
宋初冷眸侧过去:“你已经让他对我有所怀疑,甚至,让他确信我在演戏。”
唐渊这下不说话,只眼睛深深看着她。
一时间,化妆间只剩宋初在卸妆的声音,可她越卸越是窝火。
瓶瓶罐罐甩进包里,碰撞出叮叮当当声。
收拾好东西,宋初直接推门出去,一句话没再留给唐渊。
她坐在回家的车上,手背撑着太阳穴,皱眉闭目。
回到家时,唐渊发来长长的短信,卑微歉意:
“宋初,我只是想保护你,我不想看你再踏进那片深渊。清林死前我见过他最后一面,他留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让我保护好你。你要复仇的心思我明白,但以你自己的安危作为代价,我想不管是我、清林还是你姐姐,都不会同意。不管如何,请原谅我今天的冒昧,早点休息,记得晚上关窗关门,有暴雨。”
宋初把手机关掉扔在旁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灯。
她拎得清唐渊是对她真心的好,可她复仇心切,无法容忍一丝一毫的失误发生。
其实,自己也有不忍,她骨子里还是个柔软的女孩。
宋初放了一缸冷水,剥光了自己泡进去,意识逐渐被寒冷侵蚀,她的情绪才慢慢陷入理性。
她闭上眼,开始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每一步、仔仔细细。
20分钟后,她从水里爬了出来。
尽管唐渊提醒过,宋初还是忘记关窗了。一夜风雨交加,吹得她第二天早晨直接烧成糊里糊涂。
大脑昏沉像泡在一片岩浆里,宋初满头是汗,难受哼哼着躺在床上,枕头都被浸湿。
……
16岁的小宋初还是细细条条小身板,瘦胳膊瘦腿像豆芽菜一样,她自己不记得了,只听姐姐说过,说小时候抵抗力差得很,经常生病发烧。
跟学校请假后,小宋初昏昏沉沉躺床上。
听到房门打开,有人在她床边坐下,一只馨香气息的手覆上额头。
“姐姐。”宋初声音沙哑得可怕。
“乖,我已经给老师请过假了,你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
依旧是令人安心的声音,宋初努力露出笑容,不让她担心,“我没事的,姐姐你去上班吧。”
宋霏眼神担忧地看着她:“下午的作业,我叫你谭叔叔帮你去学校取了。我出警回不来的话,晚饭就要拜托他了。”
“啊?”
宋初一下不乐意了,细瘦的手指抓住宋霏,“姐姐,你放心我跟陌生男人单独待在一起吗。”
宋霏忍不住笑了,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想什么呢。放心,你谭叔叔不是这样的人,正好趁这个机会,你多跟他相处,免得你总不乐意我跟他在一起。”
宋初撅着嘴:“姐姐,我觉得你对他太好了。我们班的张明明也很漂亮,对男生有求必应,下课送喝的送吃的,被老师骂也要借作业给他抄。可下场就是被甩,好可怜的,咳咳咳……”
宋霏捏捏她的脸蛋:“你们这些早熟丫头,姐姐已经23了,谈的是成年人的恋爱,不是小朋友过家家,我明白分寸。”
“可是……”
宋霏给她理好被子,“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把门锁上,他到点敲门喊你吃药吃饭就行。”
宋初看着姐姐离开,有点不高兴地闷进被子里。
微敞的房门外,宋霏在跟谭九州叮嘱着什么。
她心里说不上来的郁闷。
闭上眼,都是昨晚与谭九州视线对上时的画面。
她不喜欢他的眼睛,那么幽暗、冰冷,一丝感情也没,仿佛怀里的姐姐只是他无足轻重的奴隶。
听见姐姐离开,宋初撑着身子起来,头重脚轻,浑身难受得厉害。
她走过去打算把门关上时,忽然,一只大手挡住了房门。
宋初心里一惊,两手抓着门把使劲关门。
可男人白皙的大手就静静抵着门,没用几分力,让门板关不上。
“谭叔叔,我要睡觉了。”宋初不高兴地说。
男人这才从门后走出来。
冷调的皮肤,削瘦却精致的面庞,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尽是完美的线条。
他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衣,领口微敞露出,上面还有点红红的痕迹。
宋初小眼神警惕瞪着他,直接连称呼也不带了:“你要干什么?”
“药泡好了。”开口是醇沉的嗓音,目光深深,“喝了再睡。”
说话间,宋初闻到外面苦涩的味道,紧皱的眉才散开。
男人手还举在那,她低头从他手臂下方钻过去,不经意的身体与他擦碰了下。
谭九州微抬眉眼,她已经像受惊的兔子逃到厨房去。
扫一眼女孩的小卧室,淡粉色的床单被子,枕头边两只棕色小熊一左一右,床下还有三只颜色不一样的小兔子。
他浓眉轻扬。
多大年龄,这么喜欢玩偶?
十六啊,他认识的这个年龄女孩,早就出来混,床上只有男人,哪会买这些可爱玩意。
她床边随意搭几件嫩嫩的衣服,那么小,该是孩童款吧,她怎么穿得进去?
谭九州眼中充斥新奇。
这方小小世界,可爱柔软,纯净得让人不忍玷污。
身后,响起娇娇愤怒声:“喂,你在看什么呢!”
嗓门那么细,发脾气也像在调情。
他悠然转身,人已经蹿进房间门口,毫不留情把他推出去。
宋初将门合成缝,只露一只幽怨的眼:“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偷看女生房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不知道房间多少被他看了去,她的小bra还挂在窗边……
谭九州微微凝笑,递上一根玻璃管,“测下体温,我看看温度。”
“……”
宋初咬咬唇,接过那体温计。
翻来覆去地看,她……不会用。
姐姐以前给她用的都是电子的,这种玻璃管的该怎么测?
“不会?”谭九州一眼参透她的心思,“衣服脱掉,夹到胳膊下面,等五分钟拿出来。”
“谁说我不会。”宋初倔强关门:“我马上测,谭叔叔你在外面等我。”
他静静颔首,就抄兜在门口等着。
等啊等,五分钟过去,十五分钟过去,里面半分动静也无。
谭九州沉下眼眸,再推门进去,没心没肺的小东西,躺在床上睡得香甜。
他推了下小女孩的身体。她微张着小嘴,像溺在浅滩的鱼,呼吸还有点困难的样子,扯住谭九州的衣衫,喘息急促。
谭九州手探上她的额头,很烫,很多汗,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一般的发烧。
他冷静异常,立刻拿手机联系人:“在诊所?”
“在啊。”谭百州在办公桌前转着笔杆。
谭百州是二姨太独子,有点脑子,但没用在谭家所希望的正道上。
小时候抓阄抓了把手术刀后,从此就再没放下来过。
谭家祖辈一代的老观念,男人就是要舔刀血,淋子弹,练就一身本事地活,才叫真正的男子汉。
但谭百州这人心态健康,不管挨多少打骂,毁了多少座诊所,他还是把梦想坚持了下来。
二姨太就不一样了,她是最不得宠的那个,儿子又死不成器,她每天都郁郁寡欢,一张蜡黄脸比大姨太看着还长几岁。
谭九州单臂把女孩捞起来,她汗津津的身体像刚浸了水,无骨地软在他怀里。
他往门外走,顺势勾了车钥匙:“马上带人过来,你备好一张病床。”
谭百州笔杆敲着纸张,唇角流露笑意:“昨晚你不是在宋霏家过夜的吗?别告诉我你太激猛把人弄伤了啊,我这可不受理妇科。”
谭九州现在没心思跟他调侃,把小女孩轻手轻脚地放上车。
向来不懂怜香惜玉的他,动作竟不由自主地放轻,像在对待一朵娇怜欲碎的花。
宋初混沌迷糊地躺在那,小手扯着奶黄色的小衫,细细的脖颈青筋突显,张着唇儿难受地喘息:“姐姐、姐姐……”
这边,女孩娇吟的声音被谭百州听了去,他忍不住喉结轻动,草,这嫩嫩的一把嗓音,也太纯了。
“卧槽,禽兽,宋霏的妹妹你也碰,才多大啊。”
谭九州不耐烦皱眉,也懒得跟他解释:“十分钟后到。”
他开车抵达诊所,谭百州领着一帮甜美的小护士在门口迎接,万花丛中一只狼既视感。
“这么小一姑娘啊。”
把宋初抱上担架,谭百州稀奇地要捏她的脸,“小脸蛋没抹粉还这么嫩,跟鸡蛋似的。”
谭九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那么多护士豆腐不够你吃的?”
“呸呸呸,我这是正经医院,说得像我天天寻欢作乐似的。”谭百州瞪他一眼,指挥几个护士妹妹把小姑娘送进病房。
他双手抄兜,抬头便见谭九州正紧紧盯着担架离去。
谭百州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不至于吧,那么小一丫头,你太罪恶了。”
“她是宋霏妹妹。”谭九州掸掉他苍蝇一样烦人的手。
“哦……”
谭百州想了想,猛一拍大腿,“那就更他妈罪恶了!”
谭九州懒得跟他说话,往诊所等候区坐下,大爷似的喝茶看电视。
没几分钟,护士拿着诊断报告出来,谭九州第一时间抬头看去。
谭百州翻着报告,又走进病室查看了会,回来告诉等待的男人:“小朋友应该是吃坏肚子肠胃感染了。”
他抬起的眼神有所松动,合上手里的杂志,“严重?”
“没什么严重,换做你我拉两天肚子就好。她么,抵抗力太差,要挂一天水。”
谭百州在抽屉里找药,又补充道,“得四五小时呢,有护士守着换药,你可以回家歇歇再来。”
谭百州说完就离开房间,去忙他的其他病人。
宋初被放在床上,她不知道世界发生什么,只做了个遥远的梦。
梦里,她有妈妈和爸爸了。
她跟妈妈蹲在家里的菜园里摘草莓,宋初穿着白色的小围裙,一下就被红色汁液弄脏了,妈妈笑着掸她的脑袋瓜儿,嗔她调皮。
厨房里,爸爸和姐姐在做饭,那香味飘得到处都是,烟囱浓浓从房顶冒出。
邻居王奶奶从门口路过,说集市上米卖光了,用一篮新鲜的黄瓜换了一把米,还给了她跟姐姐一人一颗糖。
剥了糖纸,塞进小嘴里,甜到心里去呀……
她做着这梦,手指细细掐着床单,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嘴里还砸吧砸吧着。
谭九州收了笔记本,倾身往前看。
这是怎么了?
梦到好吃的,好吃哭了?
他眼神柔软,拇指轻轻揩去眼泪,宋初一下感知到,抓住了他的大手。
男人呼吸沉沉,被那柔软握住,那样没力气啊,他却舍不得挣脱。
宋初呜咽着,捧着他的手放在脸颊上,哭得无助:“不要爸爸妈妈走,妈妈……”
谭九州顿了下,眼底不知淌过怎样的情绪。
静静凝视着她伤心的面容,空出的一只手帮她擦眼泪。
宋初睡了很久醒来,才发现那一切是梦,她眼神空洞着懵了会。
“睡醒了?”
“嗯。”宋初嗓子沙哑烧热,左右找着梦里见到的爸爸妈妈,可什么也没有。
弯起身子,又咳嗽起来。这才发现手里攥着一只大手,还不知羞地贴在自己脸颊上。
宋初吓得一抖,把男人手松开,像做错事的孩子缩进被子里:“我刚刚……一直抓着你的手?”
见男人面无表情点头,宋初满脸嫣然,心里把自己狠狠骂一通。
她怎么这么不知羞耻,抱着陌生男人的手睡得那么香!
“对不起,谭叔叔。”是非拎得清,虽然不喜欢谭叔叔,但她做错事就是做错。
谭九州笑了笑,不甚挂心:“喜欢甜粥咸粥?晚上去买。”
“甜的。”她声音闷在被子里。依旧没什么力气,但头不晕了。
十几分钟,一碗红豆薏米粥在眼前,男人坐在床头喂,一勺勺到她殷红的小嘴里。
果冻似的两片樱唇,被烫得红红,吃多了会撅着嘴喘息,皱眉示意他慢一点喂。
吃过饭,宋初又睡了过去。
输过液,谭百州这边才忙完一台手术,懒洋洋推门进来,被男人吓一跳:“你没走啊,一直等在这?”
谭九州合上书,起身:“我带她回去了。”
他抱起女孩的身体,外套盖在她身上,动作每一分都是细致,眼里也藏不住的柔。
谭百州看在眼里,兴致地双手抄兜,跟自家弟弟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他那点心思他一眼就明白。
清汤小白菜,确实干净又美味。只是,这一迷上太坏事,这朵小红颜只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成了祸水。
夜深,宋霏在家门口焦急等着。
打了第六个电话无人接通后,远远的,宋霏终于瞧见那高阔身形出现在薄雾里。
男人怀里抱着宋初,不急不缓地走来。
他深邃脸庞不似从前冰冷,宋霏确定他的眼神变了,尤其,在将宋初交到他手里时,叮嘱的语气。
他递给她药,叮嘱用量、每天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宋霏一时有点呆滞,愣愣把宋初接到怀里:“哦……”
“晚上有应酬得走,过两天再来。”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与宋初无关的话,然后,转身重新走进雾霭里,消失不见。
宋初半夜醒来,睁眼是熟悉的小卧室,粉红墙纸,星星灯光。
她偏过头,姐姐坐在床头,眼眶红红地发呆。
“姐姐。”宋初软软叫她,一把握住了宋霏的手。
宋霏这才回神,往前坐了坐:“还难受吗?”
宋初摇摇头,“姐姐怎么哭了?”
“担心你啊。”宋霏笑着。
可宋初自幼就情绪敏感,她一眼就察觉姐姐有心事。
即便如此,她没拆穿,只乖巧说:“我已经没事了哦,姐姐,谭叔叔带我去他们家的诊所,输了很久的液,感觉好多了。”
宋霏的笑容像在努力维持着,她抓着妹妹的手说:“好多了就好……”
宋霏回忆起上周自己生病,瞒着没告诉宋初,只跟谭九州说了。
可得知她感冒病重,男人淡淡在电话里说了句:“多喝水,盖好被子。”
仅此,而已。
若不是刚才宋初说,她还不知道谭家还有一个诊所。
虽然宋霏很不愿这样想,但从小独立、见惯人间冷暖的她,无法不怀疑。
晚上,宋初起来写了会晚上的作业,高中的每一天连呼吸都是紧张的,她没有时间生病。
没写多久就出了一身的汗,宋初打算拿浴巾去洗个热水澡时。
宋霏不知何时出现在浴室门口:“你才输过液,头还晕着吧,姐姐帮你洗。”
“啊?”宋初呆愣着,从成年之后,姐姐就没帮她洗过澡。
宋霏人已经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开始剥宋初的衣服。
从上到下剥光,看着她白萝卜一样漂亮的小身子,干净雪白,没有一丝污点。
宋初从姐姐眼睛里看到一丝放心的微笑。
……
唔,好热……
宋初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揉着太阳穴拿起手机,怎么又想起小时候那次生病经历了。
她微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生过很多次病,印象最深刻便是那次。
当时,小小的她还不明白,姐姐从那时就开始怀疑她跟谭九州的关系了。
手臂落在额头上,宋初不觉笑出声。
躺了一上午,中午饭也没胃口吃,宋初想着下午去看看姐姐的坟墓,已经快一个月没去了。
拖着病躯开车到墓园,今天扫墓的人特别多,但宋初还是一眼看到姐姐坟前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