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扯平了
她睁大眼睛,黑布下,视线只能看到一张朦胧模糊的脸在眼前。
但唇边充溢着咖啡味和男人深沉的喘息,她知道是他。
时苒眼泪顷刻夺眶,双臂圈住他的脖子,又紧又坚定。
吻到最后她脱了力,陆翡放过她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相拥很久。
她脑袋闷在他胸膛,他真真瘦了很多,胸膛又硬又硌得慌。
陆翡始终没说话,就这样沉默地抱着她。
时苒咬唇,有眼泪在眼眶里旋转,她问他:“不是不肯见我吗?你数一数多久了,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32天了。”他终于说了她进门以来的第一句话。声音难掩疲倦与无奈。
“你也知道,陆翡,你也知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时苒哭得眼罩都湿了,抬手想把眼前的布扯掉,却被他的大手摁住。
他嗓音幽幽且无力地说:“不好看。”
他现在的模样不好看,他住的环境也不好看。
时苒没顾他的阻碍,直接把布扯掉,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男人。
真真是瘦了大圈,本就立体的五官,骨骼更加明显,眼窝深陷,一看便是许多天没睡好觉。确实相较从前,他沧桑了,疲倦了,不复光彩。
可时苒并不在乎他的外表,此刻除了心疼,别无其他的念头。
她伸出手掌缓缓捧住男人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描摹他的眉毛,眼睛里的泪始终不停滚落。
陆翡见她哭,心头更是疼痛,他侧头在她柔润的掌心吻了下:“没什么好哭的。”
时苒红着眼睛,语气冷厉地质问他:“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天天熬夜加班,天天折磨自己的身体,才弄成这样?”
听小女人在耳边控诉,他只是清淡而无力地笑,将她松松地揽着:“不加班不行啊,你也看得到陆氏现在的情况。多少人在等着我倒下,我的眼睛一刻都不敢闭上。”
时苒咬唇,很想问他,公司有那么重要吗。
可话到嘴边又停住,转念替他想,这是陆家的产业,是他家族维系了百年的产业。就是他连着血脉的心头肉,割舍不去的。
“把文件给我吧。”陆翡哑声说,时苒听见他房间里面,电脑和手机每隔一两分钟就在响,想必是很忙。
她低下头,手指始终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轻声道:“你别赶我走,我就给你。”
陆翡一下明白她那意思,握住她的手腕:“不行。”
“为什么不行?当初你不也没嫌弃我,住在我的出租屋里吗?你还睡在沙发上,给我做面条,帮我买卫生巾。现在换我来照顾你,不行吗?”
他浓眉突突地跳,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重了重:“这里很危险,每天早晨都有人送快递到家门口,门会被那些人画得乱七八糟,甚至楼道里还会贴满我的头像和信息。这些,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在乎,可你不该跟着我承受。”
时苒后背倔强地赖在墙上,不管他拽还是拉,就是不肯起身:“可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们应该一起承担的,对吗?当初我家出事,闹得那么大,你也帮着我处理,陪我度过最难的日子,现在该我了,不好吗?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陆翡欲言又止,该怎么说出口。他当然想,他想她想得快疯了,每夜每晚的失眠,除了公司的事外,有一半是因为她。
曾经打开无数次的对话框,想给她发发消息,听听她的声音,却都忍住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初帮她摆平家里的事,因为他的财力和势力有恃无恐,可现在不同。陆氏摇摇欲坠,只靠他一人撑着,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他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陆翡没办法同时兼顾公司,又护着她。
更重要的是,跟着他,她会吃苦。重振陆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或许三五年都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前半生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她是江家的后代,本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那就今天把话说清楚,我们现在就分手。”时苒顺着摸到他的手,手指慢慢抚着他掌心里的茧。
提及分手两字,陆翡心头颤了两下,沉眸深深看着她。
时苒赌气地说:“你看我们现在,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却连面都见不到几回,跟分手了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就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分手,我自此不纠缠你;要么,我现在就把行李搬过来。”
气氛凝固了几秒。时苒深深看着他,等待男人的回应。
半晌,陆翡长舒了口气。
他阖眼,手指拧眉,满脸的无奈,却又宠溺:“真是拿你没办法。分手这种话能随便说出来,知不知道很伤人心。”
“那你这么久对我避而不见,知不知道很伤我心。”
陆翡笑了,把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紧她,下巴贴在她的肩膀上,“那我们扯平了。”
时苒回抱住他,轻轻踮脚,在他耳边说:“我都想好了,如果你刚才说要分手,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也要留下来,反正我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你,你休想再甩掉我。”
陆翡心里一动,勾着她的下巴浅吻了吻。之前还是个一碰就害羞的小白兔,一段时间不见,怎这么黏人。
“我跟你去席江燃家把行李收过来。”陆翡牵着她的手,带她逛了一下房间。
八十平米不到的两室一厅,被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什么家具装饰都没有,不过冷冰冰的一座房子而已,不像个家。
时苒坐在他的床上,还是熟悉的被褥和床单,虽然没曾经那么豪华的大床,两个人睡也足够。
去收拾完行李,时苒在家里给苏晚筝打个电话,告诉她,她今晚就要去找陆翡了,语气里难掩的喜悦。
“你去找陆少啦?真厉害,苒苒,我发现你恋爱之后跟以前性格都不一样了,真好。”苏晚筝笑说,“你们好好的,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联系我跟席江燃。”
“嗯。”时苒应一声,“谢谢你,筝筝。”
拖着箱子随男人去打车,他正站在街角抽烟,单手抄着口袋,挺拔修长的身影像一道风景线,眼神里透着一股辨不清的深沉。
时苒放慢了脚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的身子:“我有点饿了,去吃宵夜吧。”
“这么晚,不怕发胖了?”陆翡顺势搂住她的腰,烟雾散在她脸上,“晚上要看文件开会,让小季陪你去吃。”
时苒撅撅嘴:“那算了,等你有空。”
回家的路上,临开到小区时,陆翡就让停车。
两人在小区周边散着步,他给她介绍起周边的设施环境:“这边是超市,往前走一百米右拐有个诊所和药店。”
“另外,晚上我没回来的话,把家里的门窗锁锁好。”
时苒都点头应着,随他走进小区楼道里时,几张陆翡被涂红的照片,可怕而血腥地出现在眼前。
“啊!”时苒尖叫一声。陆翡把她护到后面,微沉着脸,却又像是习以为常,把那东西狠狠揭下来,揉成纸团:“没什么。”
时苒仍旧心有余悸:“这些人怎么这么自私,你父亲和你哥哥害死的是一条人命。”
陆翡说:“都是利己主义者,包括我自己,所以,我不同他们多计较。只要不影响我生活,怎么来都行。”
时苒咬着唇瓣,盯着他沉稳却明显沧桑的背影,揪心的难过。
接下来的一周,时苒潜心在他身边当个好后备,每天下班回家时,顺道去旁边的菜场买菜,再回家变着花样给他做饭,等他回家吃。
日子若这样简单而平和地过下去,时苒觉得此生无憾了。
某夜,陆翡受江淮知的邀请去他家里做客。这还是他公司出事之后,江淮知第一次邀请他。
推门进屋时,屋子里人的气息更少了,玄关稀稀拉拉几双江淮知的鞋子,便无其他。
自从江檬以隐瞒罪被一同关押,就连周末都无人再跟江淮知说话。
陆翡再见到他时,他整个人都老了许多。沧桑的脸色很不好看,两鬓落入灰白。
想必那起案子的真相,带给他的打击很大。
重温江柠去世的案子,等于把他的伤口狠狠撕开,重新撒一把盐。同时,他又失去了二女儿江檬,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
“江老先生?”陆翡轻轻唤一声。
“来了啊。”他这才被叫醒,沙哑着嗓子,慢慢坐直身子。
“您瘦了很多。”陆翡将带来的保健品放在桌上。
江淮知眯眼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他把椅子往前搬了搬,招呼佣人前来倒茶,半开玩笑半心酸地说:“家里空荡荡,连个陪我说话聊天的人都没有。”
“江檬判的不重,很快就能出来。”陆翡低声说,“您不介意的话,我每周也可以来陪您。”
“那个死丫头,我不想再见到!”
江淮知的脸色骤然阴沉,一巴掌拍在椅子把手上,“竟然伙同那个强奸犯一起骗我!枉我以前对她那么好!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陆翡给他递上一杯茶:“您消消气。”
江淮知深深喝一口,叹息着将杯子扣在桌子上:“可怜我的柠柠,十年才找回自己的公道,你说,我这个父亲当得有多不称职,竟然就相信警查们的判断,而不是自己去深究……还要靠你……”
他这样痛心地说着,陆翡却并不觉心疼或同情。他倒没见过江淮知对江柠的死有多上心,更别提深究自杀的原因了,毕竟不是和心爱女人所生的孩子,对待就是不同。
陆翡心里隐隐又预感,江淮知另有话想说。
他沉沉抿唇,道:“江叔叔,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请直接说吧。”
江淮知紧紧握着他的手掌:“小陆啊,我真的想好好感谢你,真的,给你的那些钱和产业,都没法还得清你对我的恩情。”
随后,他才缓叹一声,进入正题,“可你知道,我这个糟老头子活到最后,连个陪我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陆翡眉头轻拧,已经预感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听说,你跟时苒住在一起,对吧?”
江淮知眼神期待注视着他,“小陆,我老人家需要人陪,你每天在外面忙,也经常会冷落小苒。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都搬到我这里来,要怎么恩爱都行,至少,让这个家热闹一点……你说呢?”
陆翡闻言陷入沉默,半晌后,将自己的手从老头子手中抽出来:“陆老先生,我其实并不打算把时苒的身世告诉她。”
若真的想说,他早就告诉时苒了。
这些真相太沉重,让她知道自己是江家的私生女,还不如不告诉她。
江淮知的脸当场沉下来:“你说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
“告诉她您是她真正的父亲,除了给时苒带来伤心难过,没有其他帮助。”
陆翡垂下眼帘,“她反正也已经跟时家断绝关系,以后,只需要我照顾她就好。”
“简直胡闹!”
江淮知一巴掌又是拍在椅背上,视线沉冷地瞪着他,“你有什么资格替时苒决定?你是江家人吗?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和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你现在给得了她什么?蜗居在那么点大的房子里,每天省吃俭用地过日子,她能过得开心吗?”
“您现在倒想起来她开心不开心了。”
陆翡忍不住讽笑一声,“当初,您把她跟江柠调换身份,就没想过时苒在时家过得多不开心?两个重男轻女的男女照顾她,她从小吃了多少苦,您不是不清楚。如今要告诉她,她吃的这些苦都是拜自己的亲生父亲所赐。”
陆翡说着,缓慢摇头,眼神坚定而认真:“我不想再扒她的伤口。”
江淮知一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冷脸说:“我不想听你那些理论!总之,时苒必须回到我们江家,她是江家的血脉!你有什么不满,随时找我的律师谈。”
有检测证明在手,陆翡是留不住她的。
而江淮知也有自己的私心,趁着陆氏如今倒台,才提出要把时苒收回江家的想法。
换做以前,他也没这个魄力。
“江先生,我知道你想有人继承家业,想有人陪你安度晚年。但时苒只是一个在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我也不想让她牵扯进江氏的争斗之中。”
顿了顿,陆翡道:“我相信就算是时苒的母亲,也不会希望如此。”
“说得像你多了解她一样。”江淮知清冷笑一声,“我不管,把时苒送出去的时候,我就没想过一直送出去,她总有一天是要认祖归宗的。”
人就是越老越顽固。
陆翡深吸口气,然后说:“那好。您带时苒回去,打算怎么向那些老祖宗亲戚们交代她?”
江淮知沉默了下。他确实是糊涂了,没考虑这一点,因为江氏的人多半不生活在榕城,除了过年走亲访友一下,其他时间很少接触。
但时苒一但回归江氏,是要去宗祠拜访的,届时大家都会到。
到时候,他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时苒的存在?其实真正的私生女不是江檬,而是时苒?
太荒唐了。
人老不仅固执,而且很怕丢面子。
江淮知已经因为私生女的事在那些亲戚面前颜面尽失,每次回去过年,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多一分怪异。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深扶着额头。
陆翡微笑,将方才凌厉的架势收起,温声说:“江老先生的想法我理解,您实在孤独,我跟时苒可以来看望您,一月几次您定。”
“你带时苒看望我?”
老人黯淡的眼神忽然回光,像被哄好的孩子,定定地看着他,“可你不是不打算告诉她我是谁么?”
“就说您是我一个老朋友。”陆翡微笑,“如何?”
江淮知显然被说动,他敛首,徐徐叹了口气:“臭小子,完全被你拿捏得死死的。来之前早就想好应对我的一百零八式吧,滑头!”
陆翡笑笑:“我哪敢,您是我的恩人,感谢还来不及。”
离开江家,算是解决心里一桩大事。打车回到小区里,陆翡在回复邮件,下意识抬头看一眼三楼的灯,竟然是关着的。
他在忙着打字,就没多在意,以为是她早早睡了。
可走进楼道里,拿钥匙开房门,他低头扫一眼玄关,她的拖鞋还安静摆在原位,根本就是没回家!
陆翡心里当即“咯噔”漏了拍。
敏感时期,陆氏那些没消气的亲戚们还在不分昼夜地骚扰他,莫非……她出事了?
他心跳如雷,几乎将胸膛贯穿,一边冲出房门,一边给小季打电话:“时苒到现在还没回家。”
“什么?”小季本来在家昏昏欲睡的,一下又惊醒,“陆少,您别着急,我马上派人去找!”
陆翡快步下楼,声音急促而严肃:“越快越好,就怕是叔叔伯伯那群人,他们知道报复我没用,转而将目标盯上时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