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气氛沉寂了几秒。
席江燃眉角微动,抿唇换了个坐姿。
江清霾倒轻松露笑,扬唇时,下颌的胡茬微微上提,打破他以往的过于儒雅干净,反而更有成熟魅力。
“你这次来,不会只是想跟我叙旧吧?”
“不。”席江燃回归正题,双手交叉归在膝盖上,湛黑双眸熠熠如辉,“来找你是因为是时候了。”
两人之间仿佛有种无声默契,江清霾一怔,“这么快?”
“你拿不到手机,不知道外面漫天都是苏丘杀害苏丰莫的新闻,苏丘已经被警方列为重点调查人物,很快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江吾知颔首:“从苏丰莫被害案下手,这个切入点不错,匿名曝出消息,苏丘很难知道对方是谁,无从抵抗。”
席江燃颔首:“我需要你手上关于得之的所有信息。”
江吾知会意,压低声音:“木源有别墅的钥匙,你进去,在二楼最左边的房间是书房,钥匙在墙上壁灯的后面,里面有你需要的东西。”
一切进行得顺利,席江燃展眉:“谢了。帮助很大,毕竟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与得之正面接触的人。”
“你自己小心为上。”
江清霾却语气温沉地说,“别一心总扑在这上面,苏丘不是容易倒台的人,如果实在危险就撤手,你是有家室的人。”
言外之意,别让苏晚筝和孩子成为没顶梁柱的母子。
席江燃领意,颔首淡笑:“正因为有家室,我才要涉险去做这件事,我不能让她们再成为得之的受害者。”
听他如此打算,江清霾知道他必有完全的对策,唇侧露出笑容:“好。”
席江燃看一眼墙上时钟,就快到点了,便站起身:“你判的时间不长,等年底出来了,我们再小喝一杯。”
隔着玻璃,两人对视上目光,互相一笑。
“好,一定。”
离开拘留所上车时,席江燃接到一通电话,吴妈的手机。
他眉间一拧,莫非是没找到苏晚筝?
立刻接通,果然吴妈抽泣着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席先生……快点回来,太太出了点事,现在被急救车送到医院了。”
他骤然五雷轰顶般,沉声问了哪家医院,便用力踩动车门急急驶去。
一路上,他脑海里闪回着医生警告过他的话。
孩子能留下是万幸,但切不能掉以轻心,这几个月是关键时期,一定要保证患者心情舒畅。
雪白的临时病房内,席江燃抵达时,医生给苏晚筝做完调理。
侧身看他,缓着情绪点头:“席先生,放心吧,大人和孩子都没事。”
“出什么事了?”
他看一眼旁边抹眼泪的吴妈,沉声问。
“太太……不知怎的带老太太去了别墅后的森林里,看到了……宋家人的石碑。”
席江燃抄在口袋里的五指一紧。
那里是他常去祭拜的地方,一直习惯性进出,竟忘记她也有可能过去。
她这人生性敏感,情感丰富。
宋琉星和小泉去世的事,是打算隐瞒她到孩子出世,用喜冲掉悲。
望着床上惨白着脸,睡得还不安详的女人,席江燃深吸气,对吴妈轻声道:“奶奶人没事吧?”
“没事,找到的时候还在树林里睡觉,就受了点凉,我给她调了板蓝根。”
席江燃沉着嗓音说:“你回去看着老人家吧,这里有我就行。”
“诶,好的。”
吴妈匆匆收拾东西离开,许是动静大,一下把苏晚筝闹醒了。
她睁开眼,睡得不好表情蔫蔫的,苍白泛凉。
男人温宽的掌心覆上去,浅浅摸了下她的耳垂。
苏晚筝眼神黑黢黢盯着他,乌黑无光,大概在树林里吹了太久冷风,声音也哑了:“什么时候的事?”
席江燃顿了下,语气平和:“在我们去海岛以前,你被江清霾囚禁的时候。”
苏晚筝听到他亲口承认,用那样平静的目光陈述这件事时,心痛无以复加,一股情绪翻涌上喉。
她用力闭紧双眼,手腕搭在额前:“快两个月了。”
“是。本来是打算等救你出来就告诉你,可你突然怀孕,就打算等你生下孩子后再说。”
苏晚筝慢慢放下手臂,眼角温红,显然在树林已经哭过了。
此刻静静垂着脖颈,吊在那,手指慢慢抓紧床单:
“我在海岛上还心心念念给小泉选了很多礼物,带回来给他玩,那孩子虽然对我胡闹,心是善良的,也在慢慢接受我……”
他俯身把她抱着,手掌揉着她的后脑,让她能倚靠自己的肩膀哭。
“那几天我也没睡好。”
他压抑着喉咙翻滚,听她的哭声,当时悲痛的情绪也被勾了上来,“在坟头跪了很久,总觉得闭上眼,都能看到他们的脸。”
苏晚筝慢慢睁开眼,想起她在树林里看到泥土地上的跪印,被树叶遮着一直没散,竟然是他的。
情绪慢慢平定后,苏晚筝潜心问了他事情经过,沉着脸颊,双手无力交叠:“是苏丘做的吗?”
“你也知道,宋琉星这些年一直在躲避苏晟,不让他发现孩子的真相。宋瑜艳把消息透露给了苏晟,宋琉星一时无法接受,就自杀了。”
席江燃简单叙述着事情经过,惨忍又血淋淋的事实。
苏晚筝心脏狠狠揪着,眼泛晶莹地看向窗外夕阳,只觉刺眼无比。
她没有说话,沉默的悲愤压抑着整个房间。
双手紧紧交叉,指节泛白,瞳孔收缩。
这个叫得之的组织,创始于她的爷爷,害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碎了多少人的心。
她闭上眼,深深自检。
想起当听说席江燃要灭苏丘时,她的内心是拒绝的,怕他出事,怕孩子没父亲,怕未来没有依靠。
可如今一想,自己的想法也太过自私了。
这么多年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送在里面,一日不出手阻止,一日就有增添的受害者。
睁开双眼,苏晚筝手掌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你要做的那件事,我不再阻拦你去了。你说得对,那件事如果我们不去做,未来也会有人做,但未来是多远呢?我们没人知道,在这期间,又有无数人会死在苏丘手里。与其如此,不如抓住这个机会一网打尽。”
他微怔住,瞳仁映着她坚定的视线。
苏晚筝弯了弯唇角,掌心上移,落到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眼色柔软:“但这不代表你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不惜一切代价去发疯,把我和孩子丢下了。”
他也笑,握住她的手背,侧头吻了下她柔嫩的掌心:“怎么舍得。”
当天深夜,在医院陪夜时,从时博那传来触动心弦的消息。
“席总,小五的腿被断,苏丘疯了,目前被舆论推引得精神都不正常了。把两个嫌疑人都断了腿,还发声说,不想他们俩死,就立刻赴约见面。”
当夜,他紧急召集陆翡与木源见面。
商讨出的一致结果是,按照苏丘指示的地点与时间,即刻赴约。
“我去赴约即可,木源,你去江清霾的家里,有他整理过的得之资料,全部上交警方。”
陆翡沉声问:“你开什么玩笑?这种大事只你一人去算什么?”
“我知道了。”木源却站起身,低头理了理衣摆,“我手里有一批精壮的手下,你到时候可以带去。”
“喂,开什么玩笑,苏丘等的就是这个,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小五落在他的手里,腿还被折断了,我们的第一目标是救出小五。”
席江燃抬手将领带扶正,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去吃顿饭。
陆翡瞪着殷红的双眼:“不带我们去,你怎么救?”
“不是还有那些警对吗?木源的手下都是精锐部队,我相信他。”
“你……”
陆翡咬紧牙关,无法容忍着两人疯狂的决定,气得转身摔门就走。
房间墙壁都被那暴戾的力道晃了两抖。
木源盯着桌上狠狠一晃的茶面,几滴水漏了出来。
他哼了声:“你跟那小子多少年了?”
“二十多年吧。”
木源随意翻着桌上的书:“你俩这天差地别的性格还能处这么久。”
席江燃低头笑了下,想起这二十多年跟陆翡在一起的时光,的确,都是他充当家长角色比较多。
成了习惯后,就不觉有什么不舒服了。
席江燃换了个姿势,“那天跟石远巢聊过了吗?”
木源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去是去了,不过故意迟了三四个小时,十二点过才到,整个店里就剩石远巢一人了。
他已经喝了不少酒,借着月光满脸微醺,沧桑面庞对他露出丝丝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瞬间,木源望着他那张脸,忽而感慨万分,想起第一次在局子里见他时,他们晚上也去搓了顿日料,喝了清酒。
时光过境啊,两个步入中年的男人并肩坐下,就当年的事浅浅开谈,大多都是石远巢在说,木源没什么心思地听。
直到讲起轮渡遇难的十二名队员时,石远巢在榻榻米上双膝点地,致以最高的歉意。
他说他并非想当一个逃兵,只是当时失去了意志,被安排到了救生艇上,第一批脱身。
在醒来后,他曾想过第一时间前去支援,可刚下床腿就折了,被医生强行绑在了床上。
再醒来就传来噩耗,什么都来不及了。
木源静静听完,一杯空了的瓷瓶在手里晃啊晃,借着月光散出幽凄的光芒。
其实,他也知道那件事的经过。
他只是无力、痛苦又自责,或许将罪责怪在石远巢身上,是他唯一的发泄路口。
他眯着眼睛,使劲想忆起当年对石远巢的仇恨、愤怒,恨不得一枪崩了他,也崩了自己的极致情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你们算是和解了?”
“和解算不上,勉强能一起共事。”
木源冷哼声,抄兜起身,“他说这次也要跟你同去,弥补当年的罪行。”
“有他在,我就放心了。”
木源离开房间关上门:“他就是个拖油瓶玩意,你反而该小心。”
——
行动前一天,席江燃陪苏晚筝去了一趟b城,b城的杭山据说拥有享誉全国最美的日落景色。
车子一路开到山顶,畅通无阻,穿过层层树木抵达那最一览无遗的位置。
夕阳西下,从山顶目光能直直看到最远处的天光美景。
太阳即将落幕时遗留的光芒,渐渐变为橙色,折射在天边每个角落,绛紫微粉的天空像一块明丽的画卷,是只出现在滤镜里的美景。
苏晚筝抱着膝盖坐在石头上,眼底覆满了那场景,视线被醺成漂亮的粉色。
“真美啊——”她靠在旁边男人的肩上,闭上眼睛新鲜的空气在鼻唇间萦绕,身体都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般舒畅。
她一侧头,却见席江燃眸色温存地看着自己。
“你怎么不看?”
“去年来b市出过差,看过了。”
“啊,没带我一起来。”苏晚筝皱起鼻子不悦。
席江燃轻揽着她的肩膀,右手点了点她的鼻尖:“那时你还在成天跟我闹脾气。”
苏晚筝忍不住笑了下,窝在他外套里,手臂慵懒浅浅地抱着他的腰。
两人依偎在一起取暖,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以后等孩子出生了,我们也要带它一起来看看这景象。”
“嗯,一定。”
吃过晚饭,他们回到租一晚的民宿,苏晚筝刚把包取下来,男人温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
他薄唇深深吻下来,又急又热,席卷着她挣脱不开的力度。
家里连灯都未开,她不断被逼着后退,身体往后仰,步步退到一个柔软的地方,然后躺了下去。
不知月光映照着他们多久,她才喘息着醒抽身出来,捧着他有点急迫的脸颊,笑了:“你这是怎么了?”
他一言不发,双眼浸染沉墨般,欲望深重地盯着她看。
然后,把她双臂压到床沿,继续。
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苏晚筝只能被迫承着,大概是孕期男人想吃肉的狼性又复发了。
只不过第二天早晨,她是被吴妈唤醒的。
“嗯?”苏晚筝揉揉眼睛起身,看一眼旁边的位置,摸上冰凉的床单,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太太醒了啊。”吴妈简单把她的行李收拾好,笑道,“到点退房了,快起床,时博在外面等着载我们回去。”
“他人呢?”苏晚筝匆匆下床,披好外套,扫一眼地上的行李箱,他的那只还在,只是人不见了。
“先生啊,忙事去了,说短时间都不会回来呢。”
苏晚筝拉着行李箱拉链的手一顿,呆滞住。
脑海里反应迅速地闪回一些画面。
昨晚看夕阳的画面,他盯着自己深情而热切的眼神,在民宿里近乎疯狂的拥吻……
他……
苏晚筝立刻站起来,“咚咚咚”地下楼去。
时博正在等待,耳朵戴了只蓝牙耳机,实时与席江燃联络。
“时叔叔!”苏晚筝大叫一声,冲过去,脸色煞白地握住他的胳膊。
时博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被女人深切担忧地看着:“太太……?”
苏晚筝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去苏丘那了?”
时博低头摸了下鼻子,没开口。
苏晚筝用力咬了下唇角:“你别骗我,时叔叔,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过去了,我真的不会阻拦,也阻拦不了。”
时博深吸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是的,太太,席总把你托付给我。”
苏晚筝当即心脏空了下,不知是怎样的感觉,那种揪心、又不得不让他赴进危险的痛苦。
难怪,他是决定今天去了,所以才陪她看了那一场落日黄昏,那么用力地吻了她,所以昨晚抱着她睡觉时,才一直在耳边低喃我爱你。
她眼角逐渐泛出湿润,鼻头划过凌厉的刺痛感,眼泪终究没掉下来。
深深往胸膛吸了口气,她十分坚强地露出笑容:“你说什么托付,是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
清晨时分,席江燃与石远巢便与木源的人会见,他带了五支队伍,总共二十余人。
木源拍了下他的肩膀:“担子很重,但也只有你能扛。”
他的身体欠恙,召集最高警力逮捕苏丘,已经是他唯一能为这次行动做的。
席江燃露出让人信任的笑意,俊容沉静,即便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也没半分慌乱无措。
启程的路上,木源拄着拐杖看那离去的车队,车窗玻璃在朝阳底下熠熠生辉,灿若新生。
苏丘与他们约定的地点在榕城的第三林场,位处遥远的郊区,荒无人烟,极为凶险。
据木源调查,那林场曾是苏丘的专属猎场。
苏丘大概也未曾想过,那里会成为血战的战场。
席江燃开车,石远巢坐在副驾驶。两人作为整个队伍的核心主力,落在车队的最中央位置,前后包夹车队。
石远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边的男人,他好似态度平和,薄唇轻抿,眼神坚定不移地看着前方。
“你不怕吗?”石远巢问他。
席江燃眼神不动,握着方向盘稳健驾驶,微微一笑:“是人都贪生怕死,但肩上有责任的人就不同了,怕最怕护不好这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