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需要他的陪伴

  席江燃坐起身,看她别过去那气鼓鼓的脸颊,眼神终是柔和下来:“我要去做一件大事。”
  她耳朵小松鼠似的动了动,听见他的话,慢慢回过脸庞:“什么?”
  “摧毁得之,把那群社会渣滓连根拔除。”他说得轻描淡写,手掌安详放在膝盖上,就跟在说明天去哪吃饭这样轻松。
  苏晚筝当即愣神,震愕从脸上逐渐浮现,“你……说什么?你一个人?”
  “陆翡,石远巢,李琼墨。”
  他面容平和,“还有木源。过几天等他醒了,我去试图说服他。”
  有这些人在,苏晚筝依旧轻松不起来。毕竟是那么庞大一个集团,扎根数十年屹立不倒,要根除岂是一夕之间能做到的。
  “木警官刚刚从山林里出来,你就要他们参与那么危险的活动……”
  苏晚筝轻轻攥紧床单角,旁敲侧击着些什么,“得之是该除,但你们的决定是不是太突然了,至少等我能下床了,再决定……”
  “不能再等了。目前警方已经逐步击破了得之的窝点,我们要趁着这个势头追上去,一举铲灭。”
  席江燃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可……”苏晚筝抿紧苍白唇瓣,黑白分明的眸里担忧,“可这事不小,你们的计划呢?”
  他笑了,看见女人眼中真切的担心,心头胸膛是暖的:“计划这几天就会出来,放心,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们不会轻举妄动。”
  “那我也要去。”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心,白软小手攥着他,像怕他消失了一样。
  “你不能去。”他视线往她小腹上瞥,眸光又柔了些,牵紧了她的手指。
  苏晚筝眨着眼睛问:“为什么?”
  “你身体还没好,不许乱跑,也不许参与这么危险的行动。”
  席江燃道,“这段时间,我让时博陪着你,医生说了,你必须得在医院休养,哪都不能去。”
  “我还要在医院躺多久?”苏晚筝腾地坐起来,“我感觉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下地走路,跑跑跳跳都没问题。”
  “你说没事不算数,一切以医嘱为准。”
  “……”苏晚筝抓住他的手指,眼底润润,“在我出院之前,你们不许去。”
  他心间微动,她眼眸湿漉漉看着自己,明明上一秒在生他的气,此刻就担心他要哭出来。
  刚失去一个孩子,对她而言,她最需要他的陪伴,席江燃明白。
  “好。”
  他终究不忍拒绝她,俯身在那唇瓣上轻啄,厮磨辗转了会,“都听你的。”
  一直陪到她晚上睡下,席江燃才从椅边起身,被刚从门口走过的医生叫住。
  他这段时间每每与医生见面,心跳都会急剧加速,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反转性的消息。
  从前与那些大合作商谈判时,席江燃都未曾这样紧张过。
  “有事吗?”他站定身形,漆黑眼眸深深凝着医生。
  医生察觉出他的情绪,笑着摆手:“别这么紧张,席先生,我只是来通知你,木源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可以探视了。”
  他暗暗松了口气,颔首致意:“谢谢。”
  目送医生离开,席江燃便没有犹豫往木源病房楼层走。
  虽然对木源不公平,但这事,能越快与他谈判上越好。
  木源的房门口有他安设的两三个保镖,便再无亲属。
  他从前也听说过,木源会进入警查的职业,因为双亲曾出车祸去世,而酒驾的那辆卡车还肇事逃逸,逃过搜查许多年。
  木源当上警查第一年,便亲手翻了这个案子,还在天亡灵一个交代。
  木源人到中年,没交过女人,也没有孩子。
  唯一当做亲人的,怕只有他一直带在身边的季小青。
  而如今……
  席江燃叹了口气。
  手轻轻推开门把,步伐平缓地走进去。
  他应该是第一个探视木源的人,见到他后,该怎么告诉他季小青的事,席江燃到现在还犹豫不决。
  因为一直都摸不准木源的脾性,他好像一个多面体,外表率真耿直,内心又是无比细腻的男人。
  走到木源床边,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被绷带包扎。
  旁边病历单上写着他疲劳过度,加上一定的受凉,使他抵抗力下降,需要在温暖环境中静养。
  席江燃放下病例本时,正与木源炯炯有神的黑眸对上。
  他像又老了好几岁,面庞疲态尽显,眨了眨沉重的眼皮,一层血丝虚浮在眼球旁。
  抿了下干如树皮的唇,唇纹裂开,开口问他道:“都……安全了吗?”
  简单的四字提问,又牵着席江燃的回忆到达那个滂沱雨林里,空气混着血与残烟的味道。
  他眼底深深隐忍,抓住木源无力的手心,一只膝盖跪下,忏悔惭愧:“木警官,我对不起你。”
  木源眼瞳倏尔睁大,嗡鸣声在大脑里持续荡开。
  纵然这辈子,他听过很多句对不起,见证过无数战友的殉职,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绞痛难忍。
  他凄然张着唇瓣,使劲全身力气抓紧席江燃的手,仰着脖子试图想坐起来,直视他,面对他,将一切都问清楚:
  “对不起什么?对……对不起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对不起,没有达成给您的承诺,对不起,我到的时候,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闭上双眼,压下喉间翻滚的哽咽,睫毛阴郁颤抖,“他们在躲避得之的追击时,季小青强硬扒下苏晚筝的外套,引敌人离开,自己一人承受枪林弹雨,拖着一身伤口跑到几公里开外,最后……”
  席江燃想起季小青遗体的模样,拳头紧握,眉间颤栗,“最后,得之放了火炮……”
  床上的中年男人听到这,身体距离抽搐了下,立刻朝床沿趴下去,“咳咳咳……”
  他拼命地咳嗽着,身体像一架残破的钟,不断嗡鸣轰响着,眸中的血红仿佛更深重了。
  “木警官。”
  席江燃俯身扶住他的肩膀,试图支撑木源身体,却被他狠狠甩开:“……席江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分明拖住他们够久的时间,甚至不惜以命相抵,为什么最后你还是迟了一步!这不可能!”
  他忽然一个气抽,差点没缓过来,左手捂着胸膛,在床上仰面躺了很久。
  席江燃从未见过木源这副模样,心痛与歉疚是真,但更担心他的身体。
  “木警官,您先别动气,听我慢慢说……”
  “说什么?”木源缓过劲来,人的精神气已被抽去大半。
  他沙哑着喉咙,眼下一片乌青,眸色无力看着天花板。
  木源是明白人,纵然心痛,纵然预料过这样的结局。
  他明白这事不怪席江燃,但就是忍不住撒气。
  谁也预料不到事态的变化,谁也不知道季小青会扯下苏晚筝的外套,装作是他本人吸引军火。
  他知道季小青喜欢她,眼神、动作和说话的神态骗不了人。
  可这傻小子……竟然情深到愿意以命来换!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为了一个女人,他连师傅也不要了,自己的未来也放弃了。
  季小青说过,他还没出过国,没看过外面的世界。
  他答应过那孩子,等这些糟心破事结束,就带他去看一看世界,去尝尝大榴莲,去普吉岛游泳看鱼,再去北极看一场极光。
  木源死死抓住床榻边缘,将那片床单揉皱得不成型。
  一只手臂搭在眼帘,遮挡住不断往下流泪的眼睛。
  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七尺大汉,拿过无数勋章的英明警官,此刻在病榻上哭得像个无力的孩子。
  ——
  另一边,一扇房门也同样被推开。
  苏晚筝睡得安详,双手交叠放在被铺上,柔静灯光映着她乖巧脸颊。
  分明是温馨的画面,落在来者的眼中却是可恨至极。
  喻霜降紧咬下唇,她是趁着病房门口警查离岗时悄悄溜出来的。
  蔡龙偷听了洗江燃和医生的对话,说苏晚筝的孩子竟然还没流干净。
  她当时脸就惨白,心脏崩裂,她没想到自己去海岛辛苦抓人,不惜让自己和喻家名誉扫地,竟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喻霜降不肯相信,撑着身体闯了进来,手扶墙壁,艰难往前走。
  一想到床上的这张脸,曾经在席江燃身下辗转承欢,享受过本属于她的幸福时,喻霜降的表情骤然变得无比可怖。
  身躯发出机器般的悲鸣,喻霜降却嘴角咧开笑容。
  苏晚筝睡得正安心,忽然,没由来一股凉意从脚底席卷到心上。
  她冷得往被子里缩了缩,视线闪过一个画面,猛地定格。
  定睛去看,身侧一袭白衣坐在那,如女鬼一样的女人,面色瓷白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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