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认输

  一秒、两秒的静默后,江清霾满脸苍白顿时消散,木讷地凝视女人。
  那阔别已久的称呼,让他难以置信,连忙问:“是真的吗?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苏晚筝眨着星空般的眼眸,看他那副憨憨状忍不住笑:“江江,你这是怎么了?我之前确实有很多事记不清了,但我肯定记得你是谁呀。”
  “你……”男人木然,一时眼眶温红,闪出点晶莹的泪。
  她说着勾住男人的脖子,暧昧地蹭了蹭他的鼻尖:“你是我未来的老公,江清霾。”
  听到她这句话,江清霾才相信眼前发生是真的,那种心情像坐了过山车似的,从顶端倾覆到底的感受。
  他一把紧紧抱住女人,忘记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双眸紧闭,下巴贴在她肩上说:“那你刚才说不认识我?”
  “我跟你开玩笑的,这你都信。”
  她笑容明媚,毫不顾忌与他的贴近,甚至双手还主动搂住他的腰,“江江,我怎么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
  看着女孩清澈的双眼,江清霾忍不住喉间涩然,突然那种愧疚便翻涌上心头,难以启齿自己对她做的事。
  “不过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苏晚筝的记忆重新又回到了六年前,忽然笑容淡去,低头摸着自己的手腕,“是不是我又……”
  又自残了?
  江清霾笑了下,紧握住女人的手,“没有,你只是身体状况不大好,我把你放在医院休养,让医生配了点药,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哦。”苏晚筝点了点头,正值护士进来替她检查身体,确认无误后,江清霾吩咐道:“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准备今天就出院。”
  “好的,江先生,只是……”护士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踮起脚在江清霾耳边道,“只是席先生也一直醒着,一直在问我们苏小姐的情况。”
  被她一提醒,江清霾才想起还有这件事。
  他眼底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席江燃再不愿承认,他也是输家,注定只能为他做配。
  江清霾转身,温淡望着她问:“晚晚,现在能站起来吗?需要你去见一个人,签一份文件。”
  苏晚筝睁圆眼睛,好奇地问:“谁啊?”
  阴暗的病室里,被子里盖着的身体颀长而高大,男人紧闭双眸,睫毛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阴影。
  他本想好好休息一阵,却因心事重重没能睡着。
  再睁眼,血丝显露疲倦,他沉沉喟叹了声,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吊针出神。
  房间太过安静,外面的脚步声都能听得清晰。
  远远地,席江燃便听见两三个人朝这里走过来,伴随江清霾体贴的照顾声:“走慢点,你身体还没恢复稳。”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护士率先走进来,轻轻开了灯:“席先生,江先生和苏小姐来了。”
  床上的人慢慢有了动静,看向手牵着手走到眼前的二人。
  江清霾搀扶着苏晚筝,步伐缓慢。
  他清隽面容透出自得的神情,看向席江燃,宛如胜者般抬着下巴。
  旁边的女人身形空荡荡的在衣服里,被风一吹就倒似的,垂着黯淡的黑眸,与他对视时,眸内毫无情绪波动。
  席江燃始终只与苏晚筝对视,一点点握紧身下的床单。
  两人牵手站在眼前,一切答案昭然若揭。
  他深深望着眼前的女人,她眼底无光,甚至连见到他时所有的悸动、痴恋、关切都消散了,淡漠的瞳孔仿佛不曾有任何情感。
  江清霾侧眸望着苏晚筝的表情,起初他还怀疑苏晚筝究竟是忘了还是装的。
  但她此刻的眼神,更让江清霾坚定,她是真的忘了席江燃。
  苏晚筝与席江燃淡淡对视了几秒,他眼中情绪万千,如千帆过尽,却都无法激起她眼中一丝浪花。
  她做出一副警惕的表情,往江清霾身后躲:“他是谁啊?”
  江清霾原以为席江燃会有更大的情绪波动,不料,他只是满脸轻漠,如数九寒天般,伸手抓住苏晚筝的手臂。
  他双眸如血紧紧盯着她,那份不甘与不敢置信,全部印刻在里面:“苏晚筝,我问你,你真不认识我了?”
  一遍遍重复地问,期待能从她眼睛里唤醒些什么。
  “你这人真的好奇怪啊……我说了不认识你就不认识,骗你干什么。”苏晚筝揪着江清霾的衣角往后退,眼底笼罩着一层疑惑不安。
  他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继续追问:“是谁和你一起在小学里散步,是谁听了你小时候剃光头的故事,谁在学校的湖边吻了你……”
  苏晚筝不明所以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些,你都忘了?”席江燃再出声,嗓音沙哑得像一台坏掉的编钟。
  以他的身体,说这么长一段话很耗费精力。
  但席江燃并不觉得累,他觉得这些话不说,以后是不是就没机会再说了。
  他将桌上的戒指拿起来,对着女人恐慌又空白的脸,忍不住扬高了声:“这枚戒指,是当年我陪你一起在法国挑的,中间的钻石是我们手把手一起镶嵌上去的。”
  “戒指……”苏晚筝忽然面露惊恐,求助地看向江清霾,“这怎么可能?我结婚了?”
  “你忘了那天我们戴着戒指,去坐了热气球,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拥吻,最后,我们丢了钱包坐在街边两人共吃一根法棍,这些你都忘……”
  江清霾握紧女人的手腕,听着席江燃的话忽觉烦躁。
  他带苏晚筝来是签离婚协议的,并非听席江燃叙一些无用的旧情。
  他出声打断:“席先生,你记得再深,你们的婚姻也已经油尽灯枯了。再说下去,她也不会想起一个记忆里不存在的男人。”
  苏晚筝却一脸越听越迷茫的神情,皱眉问江清霾:“婚姻?江江,我什么时候结的婚?”
  江清霾未开口,他察觉席江燃眼底的光束一点点散去,陷入永久的黯淡。
  然后,席江燃忽然拿起床头的笔说:“我签。”
  他决定得突然,让正在想该怎么解释的江清霾也愣住。
  便见他手起笔落,大气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江清霾拿起文件一看,确认是他的名字无误,轻慢勾唇:“席先生还真是果断。”
  “既然做了‘清缘’手术,总归会除去与一人的缘分。是你或是我的都好,只要最后有人疼她足矣。”
  他眼眸苍淡,低着下颌半晌,随后沙哑道:“我自甘认输,对江先生就一句要求,以后没我照顾她的日子,请保护好她。”
  他一番话行云流水,没半点磕绊,是发自内心的恳求。
  江清霾攥着文件,眼底是一片理所当然的轻松:“无需江先生提醒,不管过去还是以后,晚晚始终是我心上最重要的人,我决不会伤她负她。”
  他笑了,眼中璀璨生星般清明:“那样最好。”
  直到牵着苏晚筝走出医院,江清霾都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一切结束得太自然不过,反而让他起疑心。
  席江燃分明是爱极了苏晚筝,却愿意就这样干脆地一刀两断?
  还有,在等苏晚筝手术结束时,他说的那句“你以为的都是你以为的以为”,究竟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车座旁欣赏窗外风景的女人,她与六年前没什么不同,脸上笑意变多了,眼神还是同样纯粹。
  李琼墨曾告诉过他,醒来后她记得什么都是天命,也是她的选择。
  身为她的男人,只需安然接受即可。
  如今她的情形不大好,忘了太多的事,眼睛里空了很多。
  但江清霾却又觉得何其幸运,她还记得他,这就足够了。
  两人一起回了家,苏晚筝却不敢下车。
  她手扶着车门,愣愣看外面庞大壮观的别墅,瞠目结舌:“江江,这……这是哪里啊?”
  他被女人那惊艳的眼神逗笑,俯身把她牵出来:“我们的家。”
  “我们……”苏晚筝一听,杏眸立刻惊讶鼓圆,“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子?你哪来钱买这么大的房子?”
  傍晚风大,他将外套脱去揽在她肩头,低头吻了下她的发丝,耐心解释:
  “晚晚,已经过去六年了。我们的公司上市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每天算着饭菜钱过日子了。”
  见苏晚筝仍然目光凝滞,呆呆看着这座梦幻般的别墅,又看向他,还是不相信。
  他笑问:“怎么,这样不好吗?”
  “好,可是……”她手掌捧上男人削瘦的脸颊,感到他微微凸出的颧骨,眼中盛满心疼,
  “这六年,你一定活得很累吧。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能替你分担……”
  感到脸颊覆上一只娇小却温软的手,男人呼吸忽然抽了几分热度,此刻耳边的风声也不那么凉了。
  他俯身将女人抱起,吻了下她的脸颊:“不累,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累。”
  佣人替他开了房门,恭恭敬敬喊少奶奶好,江清霾一路将女人抱上卧室。
  长腿带上房门,昏暗的空间里,他有几分急切和不耐。
  用力扯了下领带,看着披着他外套躺在床上娇小柔软的女人,成年男人眼中的危险昭然若揭。
  脱去在众人面前温雅的外衣,他俯身上前,胳膊撑在女人身体两侧。
  他想要她。
  就在今天,此时此刻,苦等六年才等到她心里脑里只有他的时候,他必须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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