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刘内侍吓得登时跪下了,早先圣人赐下的侍奉宫女,东宫命他将人放到次后苑,那里寻常都见不到人。
宋皇后这样问,当然不是为了征求他的意见。
也许是敲打他,刘内侍吓得连连叩首,他不敢擅自替殿下决定,只好硬着脑袋回:“殿下性情板正,恐不喜......”
原以为这话会惹怒宋皇后,毕竟寻常人家都盼着开枝散叶,何况天家呢?
没成想宋皇后却笑了,收回成命说:“本宫有些书册,带回去给我儿看。”
这便是这些话本子的来历了,他识得字,略了一看便知是市井流传的话本子,想来东宫不会看。可奇怪的是东宫不仅留下了,还每日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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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堂,内室。
寿春县主一路陪着她,直到回到府里,也没将她留下。
卓枝心知缘由,不愿阿娘操劳烦心,她安慰说:“阿娘,那道士说的正经,吓我一跳,回头这一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蛊不蛊的.....”
寿春县主揽着她的肩,声音低柔:“花卿莫怕,莫怕,”一面轻轻拍她的背,像是哄婴孩睡觉。寿春县主却不如她这般乐观,方道子断命从未出过岔子。
何况花卿出生那时,说不得被动了手脚。她自幼身体孱弱,哭声低微,便是一刻也不能离了人。好不容易长得这般年纪,眼瞅着就要成人......
寿春县主长于海宁,海宁地处边疆,历来便是各族杂居之地。
若说起蛊,她倒不陌生。密族善用蛊,她定要去信大哥海宁王,好使他送来大巫,亲自看过花卿,她才放心。
卓枝已睡了过去,寿春县主嘱咐仆妇精心照顾,转身回书房写信海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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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那日后,寿春县主神魂不定,每日都陪着她。
卓枝也给关中书院请了假,平日也不出门,待在府中,专心等待海宁王来使。
就这么平静无事,一连过了小半个月。
春末最后一场雪方停,玉兰洁白如灯盏,一盏盏挂在树梢。墙角那株迎春也乍然绽放,香味扑鼻,卓枝特意剪了枝送去阿爷大兄,她才来到绿野堂,却见侍女仆妇全都站在廊下,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是有客人来了?
难道是大舅来了?
她笑着看了一眼怀中花觚,鹅黄色迎春,朵朵娇嫩,配着蓝釉花觚,更显春意盎然。
卓枝将花觚抱在怀里,好奇上前,只见正席上端坐着位道袍青年,风姿秀雅,轻纱袍宽阔,衬得他仿若仙人之姿,只是靴子沾惹几点泥,一看就知是踏雪而来,匆匆赶路。
——东宫怎么会在这?
卓枝有些恍惚,距离千秋节不过半月而已,怎么好似与他许久未见?
绿野堂内,寿春县主正与东宫低声说话,那声音清清楚楚传进她的耳朵。
东宫仿佛是察觉到她了一般,目光似有若无地瞥过来,他低声说:“花卿身体可好些了,听闻他抱病在家,如今怎样了?”
许是海宁王来使已经起程,这些日子寿春县主心情平复许多,她闻言只说:“花卿体弱,医官开了方子要他静养。”
东宫抬袖遮了遮面,眼中竟然沁出微末笑意,说:“孤来看望他,倒不是为了琐事,正与花卿的病相关......方从楼观台回来,袁上悟道长赠孤夔龙玉。”
夔龙玉?
那是什么玉?
卓枝脑中好似对此物曾有记忆,但她细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这时只听绿野堂内传来哗啦声响,她顿时一惊,踮脚向堂内望去。
地上孤零零躺着碎茶盏,浅色波斯毯沾染残茶洇出一片污。
寿春县主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她冷冰冰的说:“花卿静养着,实在不宜见外人......天色不早,殿下请回吧。”
东宫却看不出丝毫不快,他低声说:“孤叨扰多时,也该告辞,烦请县主将此物带给花卿,想来有些效用。”
寿春县主沉默地接过白玉匣,面色平平,她说:“花卿早与海宁王长房次女定下婚约,范娘子已经起程,不日赴京,小儿女天作之合,很快就会完婚......”
东宫沉默不语,他张口欲言,但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行了礼,状若寻常转身离开,掩在袖口下的手却不禁微微发颤,深山跋涉,大雪奔波,这数十天的疲惫一下子齐齐涌上,东宫闭上眼睛,遮住满眼情绪。
后面两句话,他们说的低之又低,一阵风声都能轻易盖住声音。
卓枝什么都没听见,只是感觉东宫似乎不太开心。
——“花卿,躲在窗外多久了?虽是春日了,天还冷呢!”
卓枝收起失落,她说:“本是来找阿爷......殿下怎么来了?可有什么事?”她目光扫过大门,期待的看着寿春县主。
寿春县主将匣子递给她。
白玉匣颇重,卓枝费力抱起放在膝上,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两物,一个掐丝方盒,和一方桐木匣。桐木匣里放着枚白如羊脂的龙形玉佩,寿春县主取出来挂在她的颈上。
卓枝摸了摸玉佩,触手生温,灵台清明,顿觉爱不释手。转头又看向另一物,掐丝方盒精巧异常,上绘百草花卉,她正欲打开细瞧,却被寿春县主按住了。
寿春县主面色衰颓,她嘴唇发颤:“花卿,这是小娘子才玩的,恐怕是殿下弄错了。”
卓枝从未见过阿娘如此,忙放下匣子,安慰说:“那我不看了,转头要路小远送还于殿下......”
——“不,不必了,你若是送还回去,不正是提醒东宫有疏漏吗?也是不好,交给阿娘吧。”
寿春县主将掐丝方盒紧紧握在手里,轻声说。
第46章 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紫云斋, 雕花窗牍半开半合着,露出一丝缝隙,夜风携着冷幽幽的花香缓缓散入书斋, 烛影跳跃,随着花香摇晃不定。
春寒夜冷,寿春县主衣衫单薄,还穿着白日那件缂丝洒金大袖。
白日送客后,她来到紫云斋, 吩咐左右不得打扰。大半日过去了, 室内连个炭盆子也没点上, 她手冷如冰,竟然僵硬的握不住笔。
连云案几上堆着厚厚数张纸, 她心事重重,颤着手终于写下最末一笔。
园外有问候声响起:“侯爷,县主娘娘吩咐不得打扰。”
很快重重的脚步声近在眼前, 静宁侯沉声斥责:“呆头呆脑, 速速点上炉火!”
话落, 建宁侯推门而入, 他大步上前合上窗牍, 又指挥仆妇点上炉火,煮姜苏子汤,忙忙碌碌一阵, 斋内终于有了些许暖意。
建宁侯挥退仆从,盛一碗姜苏子汤放在案几上, 握住妻子冰冷颤抖的手,温声说:“眉儿,喝了汤我们再说。”
寿春县主勉强饮了几口, 再抬眼已是满脸泪痕,她似是承受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扑倒在建宁侯怀中,哭着说:“我对不住花卿,是我害了她......燕同对她,对她,”寿春县主檀口发颤,哭的抖个不停。
建宁侯将她扣在怀中,安抚道:“眉儿,众人都知二郎是男儿,从未有人怀疑,朝野市井更是没听闻东宫有此等偏好,许是少年郎玩闹,你误会了罢。若实在放心不下,待开春将二郎送去海宁......”
寿春县主摇头,张开手,露出紧紧握在掌心的掐丝盒,说:“这是装乞情的盒子,怎么会是误会呢?”
乞情是一种金色蝶,生于春日,金翅会飞。一旦被人捉住,它就不敢逃跑,只会不断叩首。因而在大昭,少年郎酷爱捉这种彩蝶送给情人,意味着像心上人求爱。
似这种大小的金银掐丝镂空花卉匣,正是专门装乞情的。
良久,烛泪落尽。
建宁侯重重叹了口气,轻声说:“等大巫到来,若二郎身体无碍,我亲自走一趟送她去海宁。”
寿春县主低声说:“我早该料想今日,这些年刀悬于颈上......当日杨妃即将产子,恪跪下求我护住太孙,要我发誓养在膝下......谁在那里!”
寿春县主快步上前,推开窗户,却见园内静寂,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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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卓泉躺在地面上,用力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他面上涨红眼中满是迷惘和狂热,他听见了什么?
原本只是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他前来请爷娘用膳。
庭前无人,连半个婢子也无,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上前,正欲敲门却听见寿春县主的声音,听见她说恪求她将太孙养在膝下......
太孙,杨妃,恪,是废太子恪。
二郎是女孩,唯独养在膝下的儿郎只有他,他是废太子恪留下的孩子。
他是先太子恪留下的长子,是先帝的长孙......
难怪母亲偏疼二郎,日日关怀,宠溺无度。从不许她费心劳神,不爱读书,母亲反而夸赞;若是喜欢玩的,母亲头一个为她奉上。
全都是因为她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吧。
呵呵,他在黑夜中嘲讽的笑。
烛光灭尽,卓泉终于起身,他踉踉跄跄跑回清辉堂。大雪方消,他背后,手臂,甚至于面上发间都沾染了不少污泥,他不理侍儿召唤,恶狠狠地将他们赶出院子。
就这样一身污泥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着头无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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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枝在家中呆的无聊。
阿兄成日忙于读书,她总是见不到人,也不好打扰。这些日子,寿春县主几乎日日都去大慈恩寺听师傅讲经,日日昼出夜伏。至于阿爷就更别说了,这个时代的父亲与女儿之间也是很注重距离的。
她竟然有些怀念上学的日子了,关中书院太远不安全,那她就去太学总没关系了吧。
这日,她早早等在影壁后。
一待寿春县主听经回来,她就殷勤上前,搀扶着寿春县主的胳膊,撒娇说想去太学念书,却直接被阿娘拒绝。
寿春县主见女儿郁郁不乐,低声劝说:“花卿,三月底你大舅请来的大巫就到了。密族的事复杂,改日再同你说,大巫到来之事不可明面说,圣人忌讳巫事,你可明白?”
卓枝点头称是。
寿春县主又说:“为了遮掩此事,你大舅特意遣你范家表妹同行,对外只说是你自幼定下的婚事,待你表妹抵京,你同她年岁相当。花卿,你头次做东道,要带着表妹好好游玩上京。”
卓枝有些犹豫,不知怎么说。
黄维德大婚在即,她想去观礼,不知阿娘会不会同意。许是她的犹豫被看出来了,寿春县主听了只说到时再说,也没给个肯定话。卓枝心想没有允她出门,那就是不行了。
这些日子寿春县主苦恼烦忧,她都看在眼里,也不愿为阿娘徒添困扰。她正要回转,却听到一片热闹喧嚷声。
影壁外传来男子谈话声,声音很熟悉,一个低沉,一个洪亮。低沉的是大兄,洪亮的正是黄维德。
卓枝迟疑的看着寿春县主。
寿春县主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并没说什么,就见黄维德满面喜色阔步而来。黄维德看见寿春县主叉手行礼,双手递上一张烫金笺,喜气洋洋的说:“县主娘娘金安。”
卓枝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正是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