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之思考

  刘培茄哼着小曲推开门,不穿铁浮屠简直神清气爽,这世上每个人都讨厌铁浮屠。
  他手里拎着罐子,准备解决大号。
  如何在泰坦上安全方便地解决内急也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只要是正常人就得吃喝拉撒——刘培茄也听说过某些义体人改造程度之高几乎可以喝汽油,死了不知道该说是逝世还是报废,但刘培茄是个全须全尾的自然人,自然到放屁都是萝卜味的。
  土卫六上的重力只有地球的七分之一,这就很麻烦了,因为人类的排泄和消化系统是在1个g的环境下花了几百万年的时间进化而来的,如果算上颈椎动物的老祖宗,那这个时间还能往前再推个几亿年,人类踏足太空至今不过两百来年的时间,肠道和肛门括约肌还没来得及适应微重力环境,所以小肠大肠直肠还是像过去百万年一样蠕动挤压排泄,把大便舒畅地排进失重的环境内——然后害死一船的人。
  为了防止尿尿的时候尿液像水枪一样飙得过远,卡西尼站的卫生间采用负压收集式集便器,以及一次性固体集液器,用起来就是个吸尘器接个漏斗,负压相当强大,保证漏斗能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不漏液——大便收集器更简单粗暴,原理一个样,马桶就是超大号的漏斗,用更强的负压把你的屁股紧紧地压在马桶上,它被人们称为“强制坐便器”,又叫“饕餮巨口”或者“南海归墟”,意思是马桶不松口你都站不起来。
  重力不够吸力凑。
  简直是便秘患者的福音。
  遗憾的是卡西尼站所有的卫生间都在二楼,而电梯和楼梯都全部封死,已经上不去了。
  所以刘培茄只能找个罐子应急。
  他找了间没有封死的仓库,进门把房门关上,然后把罐子底涂了点胶粘在地板上,房间里没有灯光,房门一关,光线立即暗下来。
  刘培茄注视着这个孤零零粘在地板上的罐子,它现在就是人类的救星,刘培茄觉得自己就像是堵在高速上几十个小时动弹不得的司机,生命都是矿泉水瓶子给的。
  罐子本身无法被地板吸住,所以只能靠胶来固定,以免被打翻。
  打翻了不堪设想。
  释放的过程中打翻了更不堪设想。
  刘培茄脱下裤子,小心翼翼地坐在罐子上,对准了确保不会漏出来,然后气沉丹田,随着一声连环屁响,过去几十个小时内储存在大肠内的宿便终于一涌而出——“哼哼哼啊啊啊啊啊”,刘培茄想象着它在罐子里迅速盘积成型,就像冰淇淋机挤出奶油!
  宿便啊,宿便。
  你只是人生的过客,何苦留恋不肯离去?
  房间内气温很低,刘培茄吸进冷气呼出白雾,仿佛是大冬天在东北的户外上大号,浑身上下都暖和,唯有屁股冻得厉害。
  屁股啊,屁股。
  你受苦了。
  刘培茄坐在罐子上思考人生。
  他刘培茄快四十岁的人了,居然还有坐在罐子上拉屎的一天。
  人类为什么要坐在罐子上拉屎呢?
  思想者为什么是坐在石头上而不是坐在马桶上呢?
  明明人类只有坐在马桶上的时候才会思考人生。
  如果刘培茄是罗丹那样的雕塑家,他就要创作出坐在罐子上的思想者,人类有力的臀部肌肉与大地之间坐着一个圆柱形的罐子,它是两个伟大的组成部分之间的连接,这个罐子会被赋予无上的意义——它将是人类文明的底座,是人类智慧的承载,是人类历史的根基,是人类思想的支柱,它将是一个伟大的罐子!
  啊,罐子!
  罐子!
  你拯救了我的生命!
  你赋予我吃食,我却让你吃屎。
  啊,罐子,这是献给你的赞美诗……刘培茄突然想起来自己拉屎没带纸。
  这骤然一惊,大便都夹断了。
  刘培茄目瞪口呆,开始沉默地思考另一个问题,怎么才能让其他人给自己送纸过来,还不能造成社会性死亡的结果,组里那些大老爷们都是大嘴巴,他们知道了全宇宙也就知道了,要是让那些混账知道自己拉屎不带纸,他们能笑自己十年。
  他拉了多少年的屎,这一路上起起坐坐,都不曾有纸。
  卫生纸这种东西早就被淘汰了。
  可是在物资缺乏的土卫六卡西尼站里,拉屎却仍然需要用纸。
  刘培茄大意了,他忽略了这个小小的细节。
  怎么办?难道在这里扯嗓子喊?可是从仓库到p3实验室有这么远的距离,而实验室隔音效果那么好,他们肯定听不见。
  难道撅着屁股去敲实验室的门?
  刘培茄左右权衡,东张西望,指望能在仓库里找到什么应急的东西,可惜这里连块破布都没有,只有作用不明的金属架子和钢板,除非刘培茄能用钢板擦屁股,否则他只能求救了:“老史——!卓老大——!岱岳——!我没带纸啊——!救命啊——!”
  喊得那叫一个惨烈。
  遗憾的是果然没人听到,其他人此刻多半都在聚精会神地监听无线电信号,谁会关心一个出门大便的人?刘培茄又不是晋景公,这么大的人了还能掉进茅坑淹死,刘培茄扯着嗓子大喊,喊累了都没人搭理他。
  刘培茄在罐子上坐了许久,久到罐子都粘在了屁股上。
  再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就在他眼一闭心一横,抱着大不了就是社会性死亡的态度,准备撅着屁股出去敲门要纸之时,门外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咔哒咔哒”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很快就要从仓库门前经过。
  刘培茄猛地抬起头。
  终于有人来了,可能是其他人看他去得太久,所以来看看情况,担心他真的掉进茅坑里淹死了。
  “门外有人吗?”刘培茄惊喜地大喊,“门外有人吗?是谁在外面?老史?岱岳?卓老大?还是小梓和木木?麻烦帮我带包纸来呗?我没带纸……”
  脚步声戛然而止,门外的人停住了,但是一言不发。
  刘培茄又喊了一声:“喂?有人在吗?麻烦帮我带包纸来呗?”
  隔着房门上的磨砂玻璃,刘培茄看到那个黑色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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