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但是姜宜凝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很紧张。
因为那些开着敞篷吉普车来的人,包括最前面的李专员和江副专员他们站的地方,正是她祖姑奶奶二叔和二婶家门口!
一个油头粉面穿着干部装的年轻男人弓着腰正在跟他们说话。
“李专员,这个弄堂的房子是整个松海市最好的!这栋房子虽然小一点,但是屋主已经出国了,房产可以充公,可以充公,呵呵呵呵……”他笑得接近谄媚。
李专员没有笑,背着手淡淡地问:“屋主出国了,为什么房产就可以充公?这里的屋主是罪大恶极的人吗?”
那个年轻男人愣了一下,忙摇头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我们整个平安弄就没有罪大恶极的人!但是他们出国了,说明他们不愿意接受新政府的领导,难道不应该充公吗?”
“你是哪个部门的?叫什么名字?”李专员突然又问,并没有回答那个年轻男人的问题。
“我叫张阿新,我爹是这平安弄的保长,不过我爹病的起不来床了,特意让我来帮着接待各位首长。”他笑着又向李专员鞠躬。
“张阿新,你的工作方法有问题。这里的屋主出国,并不能说明他们不愿意接受新政府的领导。大家的情况不一样,只要不是作奸犯科罪大恶极的人,我们就要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你不要你把旧社会那一套搬过来,动不动就充公,我们的政策不是这样的。”李专员和颜悦色的说,觉得自己肩头的担子更重了。
刚刚成立的新国家和新政府,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
这些人,特别是代表政府出来工作的工作人员,急需再教育。
他们真是太缺人手了,不然也不会把旧社会的这些政府工作人员直接留用。
张阿新忙点头哈腰地表示知道错了,见这些人不肯住在这些无主的房子里,就说:“那你们愿不愿意租这里的房子住?我知道这里有几家屋主不在松海市,他们的房子托给中介出租。如果你们愿意租……”
李专员摇了摇头,笑着说:“你也说这里的房子是整个松海市最贵的,我们还是不要住别人的贵房子了。你带我们去找个普通旅馆,我们先住下来,然后再找地方做办公用地和政府工作人员的宿舍。”
“哦,你们不住这里啊?可是你们是松海市的大干部,难道要住去下只角?——那也太丢面子了吧!”张阿新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35章 买买买
李专员呵呵笑了一声,态度还是很和蔼的,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挥一挥手,“走吧。”
接着拱手朝这里的住户团团一揖,笑容满面,很和气地说:“对不起各位,打搅了,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没事了,没事了。”
弄堂里的住户也很惊讶。
半年前,新社会的部队连夜攻下松海市,却秋毫无犯,甚至睡在大马路上,松海市的各大报纸都报道了。
可是住在这个平安弄的人,其实是不信的,只觉得是在做戏。
弄堂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松海人,也都有出国留学的经历,现在都是少有的专业人才。
比如医生、律师、工程师,还有金融证券方面的专业人才。
他们跟旧社会那些政府官僚们接触比较多,因此对新社会的这些干部,一直持怀疑态度。
直到今天,亲眼看见这个新来的专区行政公署专员,那么大的官,却不愿意占这里的民房当住处,宁愿去住下只角的小旅馆。
看起来,真的是跟旧社会不一样啊……
整个平安弄,大概有一半人在开国大典之前出国了,但也有一半人,选择留下来观望。
留下来的这一半人,本来都在忐忑之中。
他们要担心的事情太多了,不过最担心的,是这个新政府,会不会跟旧政府那些人一样……
但是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这个沉寂百年的国家,终于还是迎来了希望。
姜宜凝这边看见李专员他们要出来了,急忙拉着锵锵快步倒退,躲入隔壁弄堂的巷子里。
李专员他们开车出来,姜宜凝本来觉得自己藏得特别好。
可是站在敞篷吉普车上的江副专员,却突然扭头朝他们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
姜宜凝想到江副专员的“专业”,顿时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僵硬着躲在小巷子里,一动不敢动。
幸亏江副专员什么都没说,很快他们的车开走了,姜宜凝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完全听不见外面的车声,她才拉着锵锵从小巷子里出来。
弄堂外面的那条青石板路上,果然已经看不见李专员他们车队的影子了。
姜宜凝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她拉着锵锵又去平安弄的巷子口看了几眼。
平安弄里的住户一向很少管别人家的闲事,也很少在外面跟小市民似的扎堆八卦闲聊。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聚在一起,热烈地谈论刚刚看见的那些新政府的大干部。
他们是谈得热火朝天,姜宜凝可惨了。
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敢这个时候走过去,当着那些住户的面找那栋房子的备用钥匙。
这是一进去就要被那些住户发现的节奏。
这些住户跟祖姑奶奶是多年邻居,肯定对祖姑奶奶很熟悉,她不敢冒险。
万一冒充祖姑奶奶的事,被这些人拆穿了呢?
她还没给自己弄到一个正式的户口身份呢!
姜宜凝看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进去找备用钥匙的念头。
她拉着锵锵的手,果断转身离开。
她本来是想偷偷回祖姑奶奶的家里找点她没带走的衣服,这样可以省下一大笔钱。
可现在不能进去了,而她只有身上这一套衣服,已经穿了两天,再穿就馊了。
没办法,她只好带着锵锵再一次回到前面不远的新施百货,打算给自己买衣服。
她一共只有十块袁大头,之前拿了两块袁大头换钱,主要是给锵锵买东西。
现在她不得不再拿一块袁大头出来,换钱给自己买衣服。
因为这些袁大头其实是锵锵的,姜宜凝还特意对锵锵说:“锵锵,能不能再借我一块袁大头?等姨姨挣钱了会还给你的。”
锵锵瞪大眼睛,震惊万分:“姨姨您怎么这么说话?!这些袁大头都是姨姨的!锵锵还小,不能用钱的!”
谁见过三岁小孩拿着一把袁大头在外面玩呢?
那真是不要命了。
现在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锵锵,明显也是被抚养过他的人影响了。
姜宜凝笑着教他:“锵锵,不管你再小,这些钱,是你的亲人留下来的给你的。你现在也可以用,只是你确实年纪小,可能考虑问题还不周到全面,所以我代锵锵管理这十个袁大头。”
“姨姨自己真的能挣钱,我会先打个借条,找锵锵借一个袁大头,利息按照银行正常利率计算,可不可以呢?”
姜宜凝言笑盈盈说着话,锵锵不由自主挺起了小胸脯。
他真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姨姨连花钱这样的大事都跟他商议呢……
“姨姨,利息是什么?”锵锵是个求知欲特别旺盛的孩子。
姜宜凝已经开始头疼了。
有机会的话,以后一定要找找有没有小孩子看的科普读物,教他认字,然后让他自己去书里寻找答案。
姜宜凝不是好为人师的人。
她思考片刻,对锵锵说:“利息,就是钱的时间成本。打住,不要问时间成本是什么。我可以打个比方,我们找别人别人借根葱,等还的时候,我们不仅还了一根葱,还加上一头蒜。这头蒜,就是借葱的利息。”
锵锵眨着黑白异常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姜宜凝,疑惑地问:“……可是一头蒜,比一根葱要贵,所以利息这么高的吗?”
姜宜凝被这孩子举一反三的智商再一次惊呆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膝盖发软,想跪!
锵锵见姜宜凝不说话,还以为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说:“……是不是锵锵说的不对?锵锵太笨了,姨姨不要嫌弃锵锵……锵锵会努力学习,争取变聪明的!”
姜宜凝回过神,摸了摸他的头,含笑说:“锵锵如果也算笨,那姨姨只能说是智障了。不,锵锵,你说得很对。利息呢,一般来说比本金要少,但是也有累计起来比本金还高的,就看你借多久的钱,或者也有高利贷,比如姨姨刚才说的借根葱,还头蒜这种……”
锵锵一下子高兴起来,走路都开始一蹦一蹦的,心情显得好极了。
姜宜凝带着他回到刚才的新施百货。
这一次直接去二楼的女装柜台,给自己挑了两身普通的上衣和裤子,又加上一件冬季穿的大衣。
成衣就是贵,大衣更贵。
而这件冬季穿的大衣是毛皮一体的,内衬是柔软的天然绵羊毛,就更贵了。
可这件大衣的裁剪非常合身,腰间还有一条同色材质的腰带,跟她在后世见过的巴宝莉一款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特别像,总之她是一眼就看上了。
虽然是大衣,但是穿起来特别显身段。
再加上姜宜凝一向是宁愿买一件贵的,也不要买十件便宜的,所以她只思考了一分钟,就买下了这件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
一般人可能认为南方的冬天冷起来的时间不长,就那么十来天,熬过就好了。
可南方的冬天要冷起来也是真的冷,湿冷的风像是要吹到骨头缝里,难捱得要命。
这件长到小腿肚的羊毛大衣,肯定能让她过个暖暖和和的冬天。
于是单是这件皮毛一体的绵羊毛大衣,几乎就花了她半块袁大头。
这时候她又想起来,得给锵锵也买冬天穿的衣服。
可是小孩子的衣服总归不能买太多,因为他们长得太快。
姜宜凝手里的钱用一点就少一点,她得省着点花,还要留下五块袁大头当家庭备用金。
因此她只是找地方把剩下半块袁大头换的钱都用了。
又买了十斤新棉花、毛呢面料,还有一些便宜的蓝色粗布,打算回去之后,找姜老太太帮忙,请人给锵锵做两套冬天穿的棉袄和棉裤。
蓝色粗布就做成罩衫,罩在毛呢大衣外面。
东西都买好后,已经是中午了。
锵锵的肚子虽然开始咕咕叫,但是他没有叫着要吃的。
他饿肚子已经饿习惯了,如果不是像那天饿得几乎两天没吃饭,他基本上都是能忍的。
姜宜凝却没有饿肚子的习惯,她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走,锵锵,咱们去吃阳春面!”她一手拎着手提箱和棉花包袱,一手牵着锵锵,大步往街边一个餐馆走过去。
那餐馆里吃饭的人特别多,比旁边的餐馆都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