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色 第39节

  寒暄过了,庄理不得不同叶辞一起去更具有私人性的聚会,小小却也没落单,在美轮美奂的庄园里游荡,一个保镖不近不远地看着她。
  对叶辞来说这或许真是一个简单的品酒会,但对小小来说,来到这样的地方还是第一次。
  她将将成年,将将从一阶段的雅思考试中解脱,要一夜成长似的,将每种酒都尝了一遍,向品酒师讨教它们之间的殊异。
  叶辞和庄园的主人,也就是小公子的父亲向先生一边谈话一边在植被繁复拥簇的长廊漫步,刚从圆洞门走出来,就看见蹲坐在台阶下数星星的女孩。
  许是从妹妹身上看见了姐姐从前的样子,叶辞笑了下,对向先生讲抱歉,“我妹妹。”
  向先生点点头,将方才一席话收尾,拍了下叶辞臂膀,“没事的,我们和洪生洪太这么多年交情,他们拜托的事,我肯定得帮。”
  “多谢向生。”
  向先生离去了,叶辞踱步来到小小跟前。
  小小还没完全醉倒,一跃而起,拘谨地说:“叶先生。”
  “好玩吗?”
  小小咧嘴一笑,不语。
  叶辞说:“看来不好玩。”
  小小问:“姐姐呢?”
  “里面。有几位收藏家和艺术家,她很感兴趣,和他们在聊天。”
  “哦……”小小想了想,大胆地说,“姐姐说她帮你做收藏方面的工作,可是,没有这么简单对不对?”
  叶辞负手而笑,“那不简单是怎么样?”
  “我……我在网上查到你了,知道你是谁。”小小抿了抿唇,说,“你有家室。”
  叶辞笑容更盛,“所以?”
  小小有一会儿没说话,瞧瞧鞋子又瞧瞧灯光下绿意盎然的灌木丛。远远传来了欢声笑语,小小忽然抬头,勇敢地直视叶辞,“我姐姐吃过很多苦,你不要让她再受苦了。”
  叶辞微愣,觉着这女孩真是莽撞。他带着浅笑问:“什么苦,你数来听听。”
  小小当真事无巨细,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连小时候被继母用衣架打骂也算在其中。
  “后来姐姐被绑架了,就是那个女人拦着不让她爸爸拿钱去赎。”小小如临其境,愤然道,“十万啊!”
  见叶辞面色如常,小小收敛了情绪,缓缓说:“你给姐姐的那条项链值不值十万?一定超过了吧,你是不会懂的。我小时候也不懂,问姐姐那么用功读书要做什么,她说想有个家。所以姐姐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的……但是我不想她过得不好。”
  叶辞这才拢起了眉头,“你听谁说的这些事儿?”
  “我妈啊。”小小顿了顿,盯着叶辞说,“你该不会以为我编故事吧?我告诉你,我妈一点都不在乎那边,早就跑了,后来出了这件事,我妈实在忍不了才回了达州一趟。我妈说姐姐一开始很恨她,所以就没跟着我妈走。后来姐姐到成都来念高中,我们才好的。你知道姐姐说什么吗?”
  叶辞好像被呼叫到的ai程序,这才问:“说什么?”
  “姐姐跟我说,还好当初妈妈走了,虽然现在也苦,但至少她反抗过、追求过,不然就会永远被困在那儿。一定还有好多的妈妈没能狠心离开,所以她不恨了。”
  小小勉强笑了下,“我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叶辞低头,扬起一抹笑说:“嗯,你姐姐很好。但是你喝多了,我得让你姐姐把你先送回去。”
  小小不知道这个男人听进去了没有,也怀疑起自己的表达能力。她甩了甩脑袋,又觉得自己疯了,要是让姐姐知道她当着叶先生说胡话,一定会被骂的。
  *
  庄理只听叶辞说小小喝多了,就觉得头疼无奈。和叶辞面贴面吻别,她带着小小上车回酒店。
  小小想回香港去,她无法,只好让谢秘书安排直升机,把人拎回尖沙咀。
  把小小安顿好了,庄理下楼吸烟。香港室外禁烟,人们都聚集在后巷。
  仰头是一幢幢遮蔽天空的大楼,城市灯光早已驱散星月。人们手中只有一点微暗的星火,烟雾飘散,不知谁开的头,开始自我介绍、互相认识。
  庄理看过《志明与春娇》,觉得有趣这种后巷吸烟文化有趣。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旁边玩手机的ol惊呼,“叶辞的艺术基金会被查了诶……”
  人们追问,她便念出同学在社交网络上发布的即时动态“ccb直接把人从向厉峯的红酒发布会上带走了,向厉峯都没能拦住啊!”
  八卦声中出现一道稍显清冷的声音,“带去哪里?”
  “还能带去哪里,九龙警署啊,红磡……”笑话还没说完,这人抬头一看,“刚谁在问啊?”
  *
  庄理拦了好几次的士,终于坐上车了。她对司机说警署,司机奇怪地从后视镜将她打量一番。
  庄理急得拍椅背,“快点啦!”
  司机轰踩油门,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艰难飞驰。
  车还没停稳,一张大额纸钞就飘来了前座。司机回头,见女孩推开车门,踉跄着往前跑去。
  “不要命了!痴线!”司机摇摇头,将车开走了。
  庄理在警署门口看见谢秘书的车,没有丁点儿犹豫就走了进去。
  谢秘书将才过来,撞见庄理很是吃惊,“庄小姐?……”
  “出什么事了?”庄理轻轻摇头,直接问,“叶辞呢?”
  “叶生在楼上……”
  庄理不等谢秘书说完,拉着人胳膊便往楼上走去。
  透明玻璃间里,一群警官和桌上堆放的数不清的文件挡住了叶辞的身影。
  谢秘书走到门边同警官打商量,警官转头睇了庄理一眼,扬下巴示意叶辞出去。
  叶辞走出来,看见庄理一时神色有些复杂。
  庄理迎上去,刚握住他的手臂,眼泪就落下来了。她觉得自己不争气,用手背拭泪,可泪花接连往下落。
  她哽咽道:“不是说一点小事情嘛?……”
  叶辞蹙眉,又弯唇角。他心下动容,将人拥入怀中,“对不起。”
  “对不起小理,我又把你惹哭了。”
  第三十五章
  庄理深呼吸平缓心绪, 闻到叶辞身上的香水后调余香,混杂红酒和烟味。
  明明刚才还在那个庄园的品酒会上。
  庄理抬头,手的力量示意叶辞松开怀抱。众目睽睽下, 她不想太失态,即使已经失态也要及时止住。她不想让叶辞的境况变得悲惨又可笑。
  然而叶辞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不是回去、回家,而是到你身边。
  很难去想他已经习惯这样的语言逻辑, 她愿意相信他此刻的真心。
  庄理点点头, “好。”
  “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照顾下瑾瑜。”
  “我会的。”
  庄理看着叶辞走进玻璃间, 在谢秘书提醒下头也不回地走出警署。她觉得回头一次,就好像丧失一分希望, 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害怕等待。
  庄理裹紧风衣上了车,司机载她回半山别墅。
  什么都没有变, 除了不知道宅邸的主人几时会回来。
  叶辞的艺术基金会有一个简单的名字——怀瑾握瑜。和市场金字塔上层的所有艺术收藏家一样, 他们有自己私人的艺术馆、画廊或非盈利机构, 叶辞也在五年前成立了怀瑾握瑜基金会。
  新闻里基金会总是与慈善一词结伴出现,实际上基金会在公益性、非营利、家族信托等属性之外, 因为其背后的投资运作产生的效益,有时也同私募基金混淆。
  艺术基金会便是这样一种暧昧不明的私立机构。
  怀瑾握瑜当代艺术基金会, 顾名思义,他们的一项重要工作即是当代艺术作品的收藏,注册于香港,与本埠一些画廊与拍卖行联系紧密, 在北京也设有办事处与艺术空间。
  这些藏品以巡展的方式在日本东京、韩国光州、新加坡等多个亚洲城市展出, 也去到了欧洲, 和重要画廊进行了合作。
  怀瑾握瑜声称致力于当代艺术的发展,发现、陪伴并为本土青年艺术家培育良好的创作土壤。
  年轻的基金会低调、夯实地发展着,为当代艺术创作与青年艺术家做出了哪些贡献尚待时间揭晓,但为各位所谓的收藏家,实际的企业家、投资人所提供的效益非同小可。
  这次,有人检举怀瑾握瑜当代艺术基金会操作不合规,其中有一些暗中操作市场的行为、内幕交易和来源不明的资金。
  凌晨,没办法安心入睡的庄理从艺术顾问那里打听到,检举人是办公室的财务总监唐小姐。
  庄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在见到万以柔的特助之后,总觉得奇怪,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忽略了。
  就是这个,办公室大楼的安保唐叔、财务总监唐小姐,以及万以柔的亲信唐特助。
  所以她把文件交给唐特助的时候,万以柔就彻底打消了对她的一丁点儿信任?
  是这样所以才让她去绑匪藏身的小岛赴死?
  这些话庄理没有全说,只问三个唐有什么关系。
  艺术顾问难得有心思笑出来,“你想象力太丰富,他们是都姓唐,但完全没有亲戚关系。”
  “哦……”庄理心想还好没跟谢秘书说这话,否则那个严肃的男人不知道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傻瓜。
  “其实……叶生应该是得罪了ccb的警司。”
  ccb商业罪案调查科,钟sir钟警司雷霆手段,转挑豪绅、巨子下手,民间颂他劫富英雄。
  钟sir家中同万家二姑母矫情笃深,上回却找到叶辞。两边捞钱惹得万以柔不快,奈何叶辞根本不搭理他。
  叶辞做什么去了?给被困在办公室的庄理开门,领人吃宵夜。
  庄理想来想去懊恼死了,洗完澡百无聊赖地打开课本,却禁不住思绪蔓延,琢磨起叶辞在人际处理上的风格做派。
  一个连阿猫阿狗的饭局都要找妥当借口、一一敬酒才走掉的人,处事如此绵柔圆滑,怎会那般将警司得罪?确切来说还是敌人的朋友。
  *
  庄理辗转反侧一夜,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
  小小搭早班机回成都,给庄理发了好长一段抒发心情的简讯,最后说谢谢姐姐,希望姐姐天天开心。没想到庄理很快回复,小小尴尬又可爱地回了一个兔子表情,说登机了。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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