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方那个绝望的人使出浑身力气拽着他,瞬时,月白的袍子就染上了更多的污血。
  可是没有用,金瑞没有拽动那个男子半分,反而让自己狠狠地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想。
  突然,上方有声音朦朦胧胧地传过来,金瑞想捂住耳朵,却还是听清楚了那句话。
  “新出的刑具有几样,为表敬意,我亲自动的手。”
  说完,那人再也不做停留,直接走向牢门的方向。
  “你这个恶魔——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金瑞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冲着他的背影嘶吼道:“贺乾渊,你一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可是这话贺乾渊听得已经太多了,他面无表情,步伐不见一丝凌乱,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第2章 少年郎  谁也没想到,骠骑将军竟然是这……
  雍和十七年五月,贺乾渊抵京,这一日的太阳好得出奇,和六年前他离开的那一日太不同了,那日的都邑大雪纷飞,无处不是萧条景象,哪里有如今的盎然生机。
  阳光金灿灿地,将他腰间的佩剑镀上了一层金色,暖洋洋的光泽中,唯有贺乾渊的双眸幽深又阴暗,仿佛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
  在边地待了那么些年,将士们都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大齐的日光了……此刻,士兵们重回故土,心情也是激动不已,都贪恋地看向周围。
  茵茵青草、花卉含苞,都是他们许久没有见过的俏丽春色。
  而距离他们不远处,站着的俱是大齐百姓,众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日了,终于见城门那边进来了军队模样的一行人,无不振臂欢呼,不少人挎着竹篮,想把手中的糕点果子塞进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顿时,那些刚刚还放松地将士们都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队伍很长,一眼看不到头,且士兵们都身穿厚重的盔甲,阳光一照发出晃眼的光辉。这其中,唯有队伍前边的男子最是显眼,只见那人一身鸦青色常服,这颜色浓重却不显老气,加之上面没有丝毫纹饰,更显雅静与贵气,和身后身着盔甲的武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那是贺乾渊将军?”
  “怎么会?这不该……”
  “贺乾渊将军竟是如此、如此……”
  大家一时之间想不到词来形容,毕竟,在众人心目中,贺乾渊该是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黝黑,有力拔山岳气概的男子,绝对不应该是眼前这样……
  只见那被众人怀疑是贺乾渊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如松,虽不羸弱却看着并无多少力气,并不像传闻说得那般天生神力……
  还有这人的容貌,肤白如玉,墨眉深目,清秀俊美,也绝不像个常年在边关历练的人!
  恰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青色发带被风撩拨在耳侧,青丝也随之拂动起来。于是,贺乾渊略向耳侧一瞥,那瞬间,纤长浓密的睫毛便在洁白的脸庞上留下了好看的剪影……骠骑将军竟是这般俊俏的少年郎啊!下侧的百姓们都看呆了,关于这位少年战神的那么多传说中,竟没有一条说过战神有着如谪仙一般的好相貌!
  不,不可能!这绝不是贺乾渊!
  贺乾渊察觉到了周围人或震惊或打探的目光,但他并无任何表情,听到四周有人唤着他的名字,也不做停留。
  但他身后的两个副将却慌乱难熬,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惧。
  贺将军的冷漠残忍,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在边地的时候,绝对无人敢对将军说三道四,更没人敢大声喊出“贺乾渊”这三个字,若是有人不顾死活非要触碰逆鳞,那得到的一定是血溅当场的命运,或许比那还要惨……
  但这是大齐京都,这说话的都是大齐的平常百姓,将军应该不会在这里大开杀戒吧……
  说实话,虽然贺乾渊将军只不过十九的年纪,他们二人都大了将军十来岁,但是,贺将军实在是一个让人敬畏的人,而且贺将军还非常令人……捉摸不透。
  冷漠又残酷,没有半点人情温度,这就是贺乾渊。
  在大齐边关汖邑之时,偶有见一些齐国子民衣不果腹,看到齐国军队会哀求乞讨,那凄惨模样实在让人动容,但贺将军一如既往地面容冷漠,就连双眸也不曾转动。
  还有后来一次,军队在漠南同猃浑人作战,是夜,他们匍匐在枯藤后伺机而动,没想到迎面过来几个齐国人,言谈中似乎是迷了路,那些人并未看到军队,但他们这般大声说齐语却会让队伍暴露。于是贺乾渊毫不留情地拿过身后弓箭,将那几人逐一射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犹豫。
  他对猃浑人残忍,对边关的大齐人一样狠毒,甚至于他们随着贺乾渊在边关和漠南作战多年,都从来没有见贺将军笑过,更没见过贺乾渊有过“于心不忍”的时候。
  好在贺乾渊今日并未让长剑出鞘,他面容淡漠,仿佛古井无波,似乎是没有听到身侧的那些窃窃私语。
  两个副将顿时松了口气,将军不开杀戮,说明今日班师回朝,应该不会生出什么是非了。现在他们都所求不多,平安回家,看看家中的妻儿老小,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征战多年,荣华富贵都已看得开,他们如今最渴求的,不过就是回家看看家人可还安好。
  只是贺将军……他早无家多年,这些年边关征伐,他们几个贺乾渊的心腹从未见过将军收到哪怕一封家书。那等洗尘宴结束,将军该去哪呢?
  贺乾渊并未感受到身后虚虚实实打探的目光,他双眸深沉,和往常一样面容清冷。
  *
  府里正为了迎接贵客而忙得人仰马翻。
  算算时辰,凯旋而归地表哥这个时候应该在皇宫接受皇帝召见,林枕棠有些慌乱,她今日在内里特意裹了几层裹胸衣,外边严严实实包了广袖三重衣,青白的绸缎上唯以银线绣了几朵茉莉,鬓边的银篦也是老旧的样式,中规中矩的圆髻上不过就点了几朵青色的珠花算作点缀,耳珰未戴,步摇也未插,口脂更是只薄薄擦了一层。
  这样……当算是很朴素的了吧。
  林玙看到今日过于朴素的林枕棠,他有些困惑,“小妹今日怎么打扮这样素净?贺璟回来了,当该喜庆些才对。”
  听到大哥这样说,林枕棠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因为贺表哥要来,才穿得正式些。”
  林玙知道外头的人对他妹妹是如何议论的,他因为这事同不少关系好的公子都断了联系,理解妹妹心中苦楚,林玙伸出手去抚摸林枕棠的头发,“璟之不是那样的人,棠儿想穿什么,想怎样打扮,完全不须顾忌。”
  听到这话,林枕棠一双眸子生出几分欣喜,“大哥哥见过贺表哥吗?”
  “小的时候见过几次,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他是表亲……罢了,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棠儿不用怕他,你这个表哥几乎不说话。”林玙笑了笑,“再说了,这是林府,我和你二哥都在,谁还敢欺负你。”
  是啊,父兄都陪伴左右,在林府中,确实没什么可害怕的。
  想到这里,林枕棠笑起来,她肤白貌娇,一笑起来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眸弯弯,像两弯小月牙。
  “走,到父亲那里去。”林玙拉过林枕棠的手。今日林府也为贺乾渊设了宴,他们当早早入席才对。
  “嗯。”林枕棠乖巧地应了,跟着林玙往正厅走去。
  这时,一顶皇家软轿堪堪停在了林府门前,轿边的老太监谄媚地笑:“大将军,已经到林府了,圣上体感将军辛苦,嘱咐您早些休息。”
  “好。”随着简短又冰冷的一个字,一个男子缓步走出软轿。
  那人墨眉平柔,一双沉目深不见底,更衬得面容皎白如冷月清辉。明明是极为俊俏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何在这初夏时节泛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贺乾渊冷冷抬眼,看到林府两个字,眸色无波,复又垂下眼眸,面容冷淡又疏离。
  当年他走投无路,只能身配吴钩、远赴沙场。终于在今日,他又站在了这副牌匾下。
  他很想知道——
  当塞外风雪呜咽之时,林府是否回荡着丝竹管弦之乐呢?当战场上刀剑刺入血肉,赤红鲜血落入漫漫黄沙之时,林府又是否一派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景象呢?
  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的债,终究到了该还的时候。
  而这些年的龙血玄黄、破斧缺斨,他要让林府——乃至整个大齐来还。
  第3章 深闺美人  素衫薄汗,靡颜腻理。
  想象过很多样子的贺乾渊,但绝没有想过他原来是这样的男子。
  看到贺乾渊的第一眼,林枕棠有几分掩饰不住眸色中的震惊。
  贺表哥容色俊秀,朗逸出尘,他五官漂亮的世无其二,尤其那一双绝美难述的墨眉与静目,墨眉平柔不失凌厉,双目深邃又秀美,两把睫毛纤长浓密仿若小扇,只一眼就漂亮得让人胆战心惊,不敢贪窥。
  此时的贺乾渊身着鸦青色长衫,这墨意浓重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更衬托出他俊朗昳丽的面容,一点也不像武将,那气质说是谪仙也不为过,哪里想得到这人居然会是大齐的战神。
  而且贺表哥这个人,一点话也没有,除了刚刚入席时候对着父亲问好以外,再也没说过哪怕一个字,就算是后来对着他们兄妹,也不过是冷漠生疏地点了点头。她是想过武将会不善言谈,但是也没想到贺表哥是这样的寡言少语。
  可能是边关待得太久,已经不太适应京城的生活吧。众人并没有因为这个上心,依旧对着这位少年将军嘘寒问暖。
  但贺乾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他只是略点头或者摇头这样进行简单的示意。
  席间所有人都主动和贺乾渊说了话,除了林枕棠,她低垂着头,素手独斟茶来细嗅。
  原来她还担心着,但见过贺乾渊之后便放了心,贺表哥根本不说话,又哪里会像一个会口吐浪荡言语的人呢,是她多心了。
  席上无人饮酒,于是这一顿饭并没有吃到很迟,宴席散后,林仲亲自带贺乾渊进了他的房间,其余人各自回房。
  贺乾渊的房间早在半个月前就收拾了出来,这里装潢雅致,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林仲摆出长辈慈爱的笑容,“璟儿早点休息吧,想来今日你也劳累了。”
  “不曾。”贺乾渊看着林仲,他双眸阴暗了两分,但很快恢复如常,“舅父照拂良多,璟一直记着。”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贺乾渊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但是听到这句话,林仲心猛得跳了一下,他抬头看向贺乾渊。
  清俊的少年面无表情,那神情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快休息吧。”想到了往事,林仲有几分心虚,他说完这话便赶紧离开,只恐贺乾渊又会说出什么旧事。
  看着林仲落荒而逃的背影,贺乾渊抬了抬下颌,他眼眸微眯,那瞬间,贺乾渊周身涌起一股杀意。
  他抬手摸了摸剑柄,然后又放下了手。
  杀人……太简单的一件事了。只不过,他如今想要的,远非那些……
  *
  晨起,林玙和林琛便在外面等着林枕棠梳妆,林玙年纪大些,还等得住,二哥林琛做事却风风火火,几次都想闯进林枕棠的闺房。
  还是林玙拦住了他,“棠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且耐心等着。”
  林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个哥哥,于是他无奈地又坐了回去,让丫鬟给自己再添些热茶。
  今日是初一,大齐人崇佛,每逢初一或十五都要出门上香,但是这个点出去,人一定很多……林枕棠不愿见太多人,所以故意磨蹭着想拖一拖时间。
  但是,昨日父亲专门嘱咐了,说贺表哥也要与他们同去,所以也不能拖得太迟……
  齐国女子十三及笄,唯有及笄的女子才能出门,未满十三岁的林枕嫣还不能去,那么……今日依旧是只有自己一个女子。
  罢了,再拖能拖到什么时候去,还是去吧。这么想着,林枕棠微微侧了侧头。
  镜中的她今日一身月白衣裙,头上配着同色的珠花,一支青色掐银丝步摇斜斜穿过鬓发,明明不华美的装扮,却愣是将林枕棠妆点的楚楚可怜,眼角眉梢藏着隐秘的魅惑,别是一番风情。
  她今日的上裳连脖子都护住了,但还是藏不住已经耸立的胸脯,再配上纤细楚腰,其实是不想出风头的,却还是显得有几分倚姣作媚之意。
  林枕棠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镜子,身后的小丫头青鹊却没心没肺,笑眯眯道:“多好看呐,小姐,我们走吧。”
  “嗯。”
  刚一出门,就见林琛一脸不高兴,“棠棠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你再拖些时候,恐怕你二嫂都进门了。”
  “棠儿面前说什么浑话。”林玙严厉地瞥过林琛,不让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再说下去,然后轻柔地拉过林枕棠的手,“走,轿子已经在门口等了。”
  “今日贺璟在,他骑马,我也骑马!”林琛兴奋道。
  他们三人一母同胞,容貌是自然都是个顶个地出挑,只不过林玙沉稳,林琛顽皮,剩下个林枕棠则怯懦又娇弱,性格上都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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