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沐,猝!

  京城周丰沐府邸内,肥胖成一座肉山的周丰沐正安静躺在特定的超大号卧床上,两件薄被将将盖住他的躯干,床边衣架上放着他巨大的里衣和外套,榻前无分男女不止一个名医在照料着他,望闻问切一遍又一遍,斗大汗珠悬在这些名医的额头上,仿佛似治不好周丰沐,就会遭天谴遗害子孙万世一样。
  不过真要是给治死了,就喂自己颗断肠草偿命吧。
  吴明亮这些人更不用说了,站在卧房外无声的等待,都屁股上长豆坐不下,甚至已经忘我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哒哒哒马蹄声传入耳中,才听见响动,周蕊徽便已然破门而入,无视一干人等也同样无视身后跟来的人,药草味道围满鼻尖却也顾不得许多,心急火燎冲进卧房,然后慢悠悠走到床边。
  “陛……陛……陛下!”
  正忙碌的名医们回过神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周蕊徽径直走近,先摸了摸大儿子蜡黄的脸蛋,随后看向众人,语气泣然又低沉发问。
  “朕的沐儿,是怎么了?!”
  上百斤的大胖儿子躺在床上不动会儿,周蕊徽已经很克制了,克制的不像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
  脚前边的医生战战兢兢回答道:“禀陛下,殿下他……是患上了消渴症,草民查遍古籍,无法消解。”
  周蕊徽脑子嗡的一下,美目瞬间的猛瞪差点掉珠子:“消渴症?!多久了,是不能再吃糕点,还是米面都不能食用了?!”
  医生颤抖答道:“哪怕只食糙米野草,亦回天乏术。”
  周蕊徽娇躯一颤,重度啊!
  “吴明亮呢?陈伯清呢?还有方王哲呢?平常日日围着沐儿身边转的人呢?难道没有一个提醒?都特么死了?!低着脑袋做什么?站着不动做什么?回话!!!!”
  一声母亲的怒吼,一记护犊的愤声,惊得窗外鸟雀腾飞,镇得房梁瓦片啪啦啪啦掉下来十几个,满屋子满院子的人都不由噤若寒蝉。
  不论其他,单就这声波威力是超强的,更别说发声点就坐在周丰沐手边上,已经昏着的周丰沐活生生被苏醒,难受地睁开朦胧双眼。
  “母亲…………”
  这一声虚弱且又温柔的〔母亲〕,快把周蕊徽心融化了,那满腔的怒火,那欲把吴明亮这些废物折磨个生不如死的意念,满身戾气烟消云散。
  “吾儿……醒了!”
  医生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诊断,又是针灸又是灌药,忙忙碌碌半个时辰,最后催吐出许多脏东西,带给周蕊徽则好消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都给朕出去候着!”
  把人都赶走,周蕊徽好似有缕魂魄被抽走,恍惚间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周丰沐手边。
  “娘?!”
  没心思去感叹软硬程度,周丰沐紧张的要挣扎起来,可周蕊徽稍一用力,周丰沐就躺平了。
  “吾儿,减肥呀!”周蕊徽痛苦说道。
  周丰沐轻轻笑了笑:“娘,孩儿减了,就是减不下去…………”
  “请娘亲放心,孩儿不会有事的。”
  “朕还没有耳聋眼花,消渴之症有治好的吗!吾儿正当壮年,得此绝症,呜呼,是吾周蕊徽平生杀戮过重,玉皇大帝降下的惩罚吗!”
  “……娘,其实孩儿以为……这是老天爷在帮咱们家。”周丰沐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于己无关。
  “李国师曾算三卦,今孩儿身体如此不堪,仲弟不会有任何闪失了,免一场血光之灾,免一场同室操戈,咱们周家前人开个兄友弟恭的好头,总比刘家、李家、赵家更有亲情。”周丰沐边说边喘,边喘边说,说完再喘,渐渐的动了真情。
  “娘,咱们周家没有老刘家的子食父,没有李家的子弑兄逼父杀弟淫嫂,再没有赵家的兄弟相争,家庭和和睦睦,千百年后,名列丹青…………”
  “有些话,心里憋了挺久了吧。”周蕊徽打断道。
  周丰沐诚实的点头:“娘爱仲弟甚过爱吾,这些吾都知道,之前孩儿是很伤心,但现在……孩儿还伤心。”
  “可是母亲既然要把位子传给仲弟,那孩儿只有支持母亲的决定,娘是家主,娘操劳这个家一辈子,娘打下的家底,天下海内广大的家业谁能接手、谁接的住,娘亲说的算。”
  “那可是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沐儿放得下?”周蕊徽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大胖儿子。
  这种感觉,就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自己是那个小人。
  “孩儿放得下,不是孩儿该得到的东西,孩儿为什么不能放下。”周丰沐轻轻笑着,“娘,孩儿平日里常与娘意见相左,徒惹娘亲生气,还望娘亲不要怪孩儿,希望孩儿没把娘气到。”
  “哼,汝小子气朕的次数少吗?”周蕊徽冷哼道,语气突然一转:“不过~哪有当娘的生孩子气的?”
  “大郎,中秋宴上陈宜中闹汝没有掺和,汝想通了?”
  周丰沐点头:“武人跋扈于形,文人跋扈于心,母亲教诲,直到那天孩儿才懂,不过……为时已晚。因为这些种种事情,死去的人太多了。”
  周丰沐前一秒还在感慨,后一秒又坚定了语气:“但是仁德之心,以民为本,举善政废恶政,少杀伐而多屯垦,以农为国之根本,兴教育做到圣人之言〔有教无类〕……这些孩儿依旧认为没有错,似陈许这般草菅人命之徒,母亲竟让他做青藏国相,孩儿怕这个狂徒会毁了小妹一生~~呼呼呼呼呼!”
  说到周凝蓉,周丰沐急切起来,气息提不上来,使得周蕊徽赶忙顺气。
  “沐儿呀沐儿…………”周蕊徽直摇头:“人不在忠奸,而在能否运用得当,这一点上汝是最差的。”
  “李斯赵高之于始皇二世,司马懿之于曹操曹芳,皆如此理。欲治善人,用恶人焉?欲治恶人,焉用善人焉?沐儿,汝读孔门的书太多,太理想了。”
  “母亲说得在理,是孩儿孟浪了。”周丰沐含笑承认。
  说了老半天话,周丰沐愈发虚弱,周蕊徽赶紧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吴明亮这些人追随吾儿许久,吾儿想给他们什么样的归宿?”
  周丰沐用尽全部力气握紧周蕊徽手掌:“求母亲代孩儿向仲弟求情,这些人都是有治国牧民理政的才华,请仲弟用他们,不要让他们虚度年华…………”
  “知道了。”
  周蕊徽应下,迅速出屋,把一干医生全数赶进来。
  周丰沐气喘如牛,仿佛肺要停止工作了,急的慌的一群人手忙脚乱。
  两年后,元天狩十四年,公元1269年,周蕊徽长子、仁王、孝子、好兄长、及时雨、受天下各族百姓爱戴的周丰沐,他那颗高负荷劳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享年二十九岁。
  据称周丰沐病逝后,他的体重还有三百二十余斤,后来满身〔伤痕累累〕的女皇哀伤周丰沐英年早逝,下诏全国,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减肥,借此追念这位仁德天下无双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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