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朕一样

  夏侯期始终昏迷着,刘御医连扎了数针才拉回了他一条命,忙活了一夜,这才抹着汗先走出来松口气。
  看见门口站着的福子和倪省,刘御医不由地内心也生出一股悲酸来,他们云莱的一国之君,这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想起之前,他也曾建议夏侯期早要子嗣,夏侯期总以为自己年纪尚轻又自幼习武,用不着那么着急,就是刘御医却明白,他们皇上的性格太过伤身,脾气也时冷时热,这样的人从来都不长寿。不过这话他自然不敢这么明着说,最近眼看着皇上老往鬼门关门口转,也是捏着一把汗。
  “早朝肯定是要免了,皇上恐得今日晚上才会醒。”御医说。
  而实际上,夏侯期一直昏迷了两天,这期间楚襄哭着喊着要见表叔,但是被福子派人哄走了,夏侯翕也来了,但为避免造成外界恐慌,宫中冯总管下令把他挡在了殿外,只叫靳铮和几位百官代表过来商议。靳铮和几位大臣也觉得此事先不宜张扬,先维持住局势,等皇上醒来再说。随后就都守在殿门外等。夏侯翕不能进去可也不肯走,也一直站在殿外。
  夏侯期昏迷的时候一直在说着胡话,不停地说着“马”和“云梁”
  那封信被夏侯期的血染污了,等卢阙强撑着病体来宫里的时候,福子才敢把信拿出来给他看,卢阙看了后缄默不语。
  一直等到第三天傍晚,夏侯期才转醒。他的眼睛像死了一般直直对了床边的卢阙一秒,说,“你。”
  “是臣。”卢阙忙说,“皇上,您醒了。”
  夏侯期突然又说:“信。”
  “皇上,您节哀。”卢阙低头说。
  夏侯期突然抓紧了背面,“信上说,云梁死于马瘟。那匹马,是那匹马……”
  卢阙把头又放低了些,“您,节哀。”
  夏侯期又喘息起来,眼中却漫过水光,那匹马,就是云梁被抓去后得来的那匹尼秋马。当初没来得及完成检疫就被云梁带走了,不过那之前夏侯期特意让宫中的马医看过那匹马,不过,那是尼秋马,想来和别个马体质不同,有了马瘟,也不容易被看出来吧。
  “是朕,没有保护好她……”
  若云梁不被抓去,或她一直留在大虞,她怎么会染上马瘟?即使不是云梁带回的那匹马有问题,也可能是游猎帮内的其他马传染的,这都怪他,都怪他。
  “皇上……”卢阙不忍心道,慢慢地起身跪在地上,“皇上,臣,愿受罚,愿给云梁姑娘抵命,您千万别自责。”
  卢阙的头深深埋在地上,因为他知道,云梁为什么能够将一匹没有检验印记的马带出云莱,带回大虞。
  是他让姜绯给她开的特权啊!
  在云莱,马要全面检疫得观察一个月左右,最急是十来天,为避免寄生虫和慢性病,还要连着吃一段时间的药,完整的流程走下来才能印上合格的印记。云梁的马本来也是要遵循这个流程的,而且没有那个印记那匹马也不能跟她出境,可那时,他为了让云梁早些离开,连马的检疫期都没等过,让姜绯给她开了特权,让她带着一匹没经过检疫的马一路畅通无阻的出境。虽然后来云梁可能跟大虞的人说是路上买来的马,大虞没有怪罪云莱,可实际上,云梁染病,他难逃其咎。
  夏侯期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死死盯着卢阙的后脑,最后凄哀的闭上眼,吩咐福子道:“把那个拿来……”
  福子知道说的是什么,但是不敢说话,夏侯期便瞪大眼,似突然想起什么,“云梁的东西呢!”
  云梁走的时候太仓促,留下不少东西没带走,夏侯期派人给她收拾了,还想着等她回来再给她,其中一双缀着金铃铛的绣鞋被他拿走自己留着。
  卢阙替福子回答了,“皇上,云梁是死于马瘟,她的东西必须焚烧深埋,之前使馆里跟她有接触的人,如今也都开始一一检查了……”
  卢阙还没说完就立刻扶住要跌下床的夏侯期,夏侯期使劲的想推开他,力气却不够,只能困兽般看着福子,“她的东西……”
  福子也低头拭泪,软软地跪下了。为了皇上的安危,他不能不那么办。
  一直在外面守着的夏侯翕似乎听到了皇兄的声音,想冲进去却仍旧被侍卫拦住。
  “你们凭什么拦本王,皇上若是病了本王为什么不能去看,你们放开,放开本王!”
  夏侯翕最终还是被侍卫押住,侍卫头领道:“安王,您还是先回去吧。”
  “你们!”夏侯翕咬牙,他现在是安王,可是这群人依旧这么防备他,明明皇上是他的堂兄,他们却让他见一眼都不肯!
  这时福子突然跑了出来,“皇上传护军统领靳铮,军机大臣杜范,兵部尚书解庭,还有——”
  福子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师,“太师刘统,一起晋见。”
  刘太师用宽袖暗自擦了擦汗,最近祁渊的事弄得他很难自处,朝中几乎谁都知道,当初他蹦跶着要把女儿交给倪练秋,还好倪练秋当时没答应!
  “那我呢,”夏侯翕急道,“皇上说要见我了吗?”
  福子没说话,靳铮向夏侯翕抱拳道:“王爷还是先回去吧,若得皇上许可,臣待会儿会去王爷府上转达皇上的境况。”
  夏侯翕却倔强的扭过脸,仍旧咬牙等着。
  几人进去时,寝殿内已经安静了下来,夏侯期又被御医扎了几针,此刻直直的躺在床上闭着眼,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前国师卢阙跪在一旁。
  除刘统外,其他的几人几天前就被皇上就集结,商量过一件事,只是皇上当初并没有下决定,此刻他们过来,也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事了。
  解庭最先开口,“皇上,臣等来听皇上示下。”
  “出兵。”夏侯期缓缓地说,眼睛并未睁开。
  卢阙一愣,解庭和其他人也纷纷抬头看过来。
  “皇上,”卢阙开口,“此次出兵势必耗损巨大,咱们是不是再谨慎一些,云莱这些年好容易不动干戈,仗再打起来又要死多少人——”
  “那就让他们去死吧。”
  卢阙一愣,抬起头来看向夏侯期,夏侯期也睁开眼看过来,目光冰冷,“他们是云莱的子民,理应报效国家,所以,如果要死人的话,让他们去死吧,都去死吧。”
  寝殿内鸦雀无声,夏侯期用目光扫着他们,然后强撑起点身子,“怎么了,觉得朕是昏君么?他们既然和朕一样都是云莱的子民,也就应该和朕一样,为这个国家付出,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卢阙,但朕不在乎。让那些孩子的亲人去死吧,和朕一样,让他们所爱的人去死吧,和朕一样,让他们性命垂垂,举目无亲——”
  夏侯期定定地望着卢阙,“就和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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