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那老者笑笑,“嗨,给太监守墓,又是在这种荒郊野岭地方,一般人谁爱干啊,不过朝廷最近允许老朽我招几个人来清扫,否则这么大一个墓园,老朽可维持不过来啊,他们此刻都在园内清扫呢,不过他们不住在这里,在据此不远的镇上安家。”
  靳铮点点头,出去后一边看匠人探测,一边用眼睛四处搜寻。他见确实如那老者所说,那些墓碑丛中,偶尔会有一个人拿着扫帚或挎着篮子在清理维持墓园,他们从那个墓碑处出来,又隐身在另一块墓丘后,看着使人感觉有些打怵。就连靳铮带来这么多人搜查,都没能赶走些这个墓园的凄凉。
  靳铮握紧手指,估算着时间,心里却还是一团乱麻。
  到底会在哪里呢?
  不,不能乱,一乱就更想不出来了。红霄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理智平静,她总是能想到最根本的办法,如果是她在,她肯定能立刻想到办法吧……
  靳铮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宫里传出来的纸,这个纸上除了标有“西南方”的方位,还写了一句话,“阴间道,故人边。”
  靳铮突然想到,死去的人,也可以称之为故人吧,那墓园,应该就是所谓的“阴间道”吧。
  他突然抬起头,叫工匠和护军们好好的搜查,他自己也下马牵了条狗四处巡视。
  一阵马蹄声从墓园东边传来,一辆黑色的八匹马拉着的马车停在墓园前,驻守在墓园门前的护军立刻过去,车夫跳下来和护军耳语了几句后,护军立刻惊愕的看了看车帘,然后低头退到一旁。
  倪练秋把车帘掀出了一条缝,看了看墓园大门口,“这里,倒是像。”
  说着他看向门口的护军,“找到没有?”
  护军朝他拱手行礼,然后摇了摇头,“还没有。”
  倪练秋望了望远处正要西沉的落日,幽幽道:“今日若没有结果,再想找,恐怕就难了。”
  护军也一脸懊丧,据说今天要是找不到,刑部尚书都要被治罪,那他们靳统领肯定也会被罚。
  倪练秋突然下了车,抬头望了望墓园后抬步走进去,随从立刻自觉地低头跟在他身后。
  今天倪练秋虽然没有穿那身国师的官服,但旁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份。衣袍上仍是血红的凤凰,袍子下的官靴洁净的不染一丝尘土,只是帽子不是官帽罢了。他大概知道,自己的一对紫眸和一身阴气,就是换上寻常服饰也难掩身份,所以干脆就不掩饰了。
  倪练秋四处看了看这个墓园,皱眉,“不应该有错……”
  他的占卜虽说不是万无一失,但此等小事确实不该出错。
  守墓人原来还缩在自己的小房间不敢出来,等从窗户看到倪练秋走过后,立刻觉出这不是一般的官员,便悄悄从侧门走出来叫那些扫地的人先回来,不要妨碍到公务。
  远处几个穿着布衫的人,便三三两两提着扫帚篮子不紧不慢的过来,他们在这里日久天长的,好像也被吸去了生气。
  其中一个提着长柄扫帚步履有些蹒跚的人,从倪练秋身侧经过时抬眼一望便有些愣怔,随后竟径自直直走过来,只是没等他靠近就有人过来伸手拦住他。
  “你做什么?快让开!”倪练秋的随从首先出声,护军们也自动的把那人隔开。
  “你……”那中年男子张了张口,见倪练秋已经彻底转过身要走,突然叫了一声,“俊生……你是俊生?”
  倪练秋的背影突然一滞,随后极慢地转过身来,目光看向那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愣了随后热泪盈眶,“你是……”
  倪练秋看着他,突然向随从使了个颜色,然后转身走到墓园僻静的一处墓后,那中年男子立刻跟了过去,随从也跟过去,但是停在墓碑的不远处守着。
  倪练秋回头那落魄的中年人,那人满脸胡茬一身布衣,走动时一条腿似乎还有残疾。他蹒跚着过来,哆嗦着嘴唇似乎不相信眼前站的人是真的。
  “俊生。”中年人叫道,眼中泛起水光。
  倪练秋看了他半晌,也开口,“少爷。”
  当年祁渊一个四品文官倪世延,因为选太子时站错党派,事后被新帝记恨罢官收监,全家都戴罪发落。最小的倪家三少爷当时只有十三岁,名唤练秋,字曦仁。
  眼前的这位中年人,便是当年的倪三少爷,真正的,倪练秋。
  那中年人听见了“少爷”二字,立刻扑过来一把抓住倪练秋肩膀,涕泪横流,“俊生,你怎的变成了这样,俊生,你怎的……”
  被叫做俊生的倪练秋不说话,他如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昔年的父母见了怕是都不敢相信自家人能有这样的出息,可中年人却无比痛惜的看着他,且满眼愧疚。
  俊生,你怎的成了这样……
  在祁渊,有一个叫野鸭镇的地方,因为镇中百姓多养野鸭所以得名。那个地方很穷,只有几个破池塘,除了野鸭子,连人存活都很困难。有一天,那里的一个穷苦人家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乡下人不懂得取名,只因那孩子面皮细白眉目俊秀,便取名俊生。
  家里养不活这个老幺儿子,因此俊生十岁那年就被卖到倪府,给倪府的小少爷当书童。若不是倪家肯要,俊生本来是要送进宫当小太监的。俊生因此很感激倪家,因为有这家人,他才免受阉割之苦,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日后他要被阉割的是自己的心。
  初进府时倪家待他很不错,在他看来有吃有住就很好了,少爷和他年纪差不多而且人也很好,会和他玩,读书的时候也让他在旁听,正是如此他才识了字。那时下了学他还会帮少爷做功课,虽然少爷有时候有些少爷脾气,可他本来就是少爷,因此俊生很满足。
  直到两年后倪家被抄,女子被投入勾栏还不足,连男丁也要充作官妓。好在倪家的小少爷外人都不常见,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倪家的夫人花钱打点,想用一个差不多的男童代替儿子,自己带着儿子逃走。俊生不用她提,自己便站了出来。
  世人很难想象,几十年前的倪练秋,还是个忠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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