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是揍回来的

  李郺到马门堡已经四天了,可萧莫为将军却只调动西塬省后方那些部队,前方始终不动,只是不住地派出大量的斥候。
  李郺不解,他可是憋着一股劲要来杀敌立功的,现在明明敌人尚在,却无仗可打,让他怎能不急。但张齐给他的解释是,萧大将军担心胡人设了陷阱等他们钻,这一路太顺了,恐怕有诈,要等斥候探明胡人动向和兵力后再进攻。
  但几天下来,回来的斥候是一天比一天少,许多都是整队整队的消失。个别侥幸逃回来的也只知道是被胡人袭击了,但胡人有多少,究竟分布在哪,却还是搞不清楚。
  这天,李郺正在自己屋里睡大觉,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且越来越大,不禁奇怪地爬起来出去看看。
  到了外面,却见数百名虎营士兵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而且人数越聚越多。
  李郺皱了皱眉,喝道:“军营之中不得无故喧哗,无故聚集影响秩序,你们军律都白背的吗?!”
  听到李郺的声音,众兵士都回过头来,声音慢慢小了下去,直至消失。
  李郺见杨堇、古康和陈云也过来了,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却也是不知,一脸的茫然,杨堇随便拉了旁边一名士兵问:“怎么回事?干吗聚在这里?”
  那士兵指了指众兵士的中间道:“咱们营的人被人欺负了。”
  “啊?”杨堇一愣。
  “被人欺负了?”李郺的声音变高,推开旁边的士兵往里面走去,众兵士忙让开了一条道。
  到了中间,只见十几名士兵鼻青脸肿地坐在一起,正由其他士兵帮他们擦药。见李郺过来,他们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不用行礼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李郺眉头紧皱。
  那十几名士兵中一个副小队尉道:“将军,我们今日去中军领饷,遇到了几个其他营的士兵,他们说……他们说我们是……我们一时气愤就与他们理论,而后就……就打了起来。起初是十几个对十几个,我们稳占上风,可后来他们有人去叫了人来,百来人打我们十几个,就……就这样了……”
  “他娘的欺人太甚!将军,让末将带人去废了他们!”尤邙一气起来,江湖气立刻显露无疑。
  旁边许多原本死囚出身的士兵也叫嚷着要废了那群家伙。
  李郺的眉头仍旧紧锁,道:“他们说我们是什么?”
  “这……”那小队尉看了李郺一眼,低声说了几字。
  “你念经呢?!说大声点!”李郺一脚踹过去,那小队尉歪倒在地,倒吸了几口凉气,才道:“是……他们,他们说我们是……是‘傻猫营’……”
  原来,今日这十几名士兵去中军领饷,正巧遇到几个在西北一向比较横的中军魏字营的士兵,他们之前听闻李郺掰手腕赢了周营的胡隆胡大力,在胸前和后背分别文了“杀不死”和“无敌”几字,被传得说是三路军的“武王”,可与二路军的三军武王黎布相比,都是很不服气。
  而虎营的这十几名士兵又恰好在谈论着李郺的丰功伟绩,传得是神呼其神。那边魏营的人就不爽了,你们牛什么牛啊,不都是吹出来的吗?虎营的这十几人可都是死囚里出来的,个个原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李郺此时在他们的心中已接近于战神一般的存在,如何能让他们说得,当下就过去对骂了起来。
  两方起先只是互相骂着,后来不知谁说了一句“什么虎字营,我看是傻猫营!”,虎营的那些汉子肯定忍不住了,当下过去开始拳打脚踢。一下两边人就战到了一起,但显然虎营的人要强上许多,把魏营的人揍得不行。一个魏营的士兵溜了回去,当下叫了上百人过来,把虎营的人给围殴了。
  督军营的人也是有些想看虎营人的笑话,等到魏营的人揍得差不多了才过来收拾,反是以虎营人斗殴为由,把他们的军饷先暂扣了。
  李郺听得“傻猫营”三字,脸色立刻沉了下去:“知道是哪个营的吗?”
  “听他们说,好像是中军魏字准营的。”一个士兵道。
  众虎营士兵听到魏营的人这么骂他们,都是气愤非常,直喊着要废了魏营的人。
  “将军……是不是去找萧大将军说说?这事是魏营的人先不对……”陈云小声地道。
  李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返身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紧接着啪啦咔嚓声连起,李郺又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将一截椅子腿塞到尤邙手里,道:“用这玩意,去魏营,把丢的面子揍回来,一个都别放过,要是打输了,咱们也不用在马门堡待了,直接卷铺盖回家!”
  尤邙眼睛一亮,握紧手中的椅子腿点头道:“将军放心,末将一定把他们揍成面糊!”
  “别揍死了。”李郺眯着眼睛道,又看向跃跃欲试的杨堇和古康道:“你们都去,全营出动,就不信废不了他娘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的兴奋,冲着旁边的士兵一招呼,哗啦啦一大群人全都跟着去了,气势汹汹,一个个把屋子里的椅子腿、床腿、桌子腿,甚至有的连柜子都拆了,一人手上一根木棍。也没考虑等下回来要睡哪,坐哪。
  “兄弟们,去揍魏营他娘的!”尤邙嗷嗷吼着。
  “这……将军,这会不会出事啊?”陈云在军中待的时间比较长,为人较稳重,忙对李郺道:“这般闹事……按律,是要处斩的呀。”
  李郺的眼睛还是眯着,背负着双手看着如饿狼猛虎般的虎营士兵浩浩荡荡携棍而去,没有说话。
  他知道如今虎营初到马门堡,虽说三路军多是江南清临两省的军队组成,但其间还有不少西北及北部本地的驻军,他们对初来乍到的虎营相当不屑,以为这就是一支靠着关系来蹭军功的部队。
  今日这样的事,便是对虎营**裸的挑衅,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忍气吞声下去的话,今后这样的事会常常发生,虎营恐怕真要给人欺负成猫营了。
  别看萧莫为对他都是亲亲切切的,他知道实际上这老家伙心里也是看不起他和他的虎营,这样的事肯定会偏着他的中军魏营,最多各打五十大板,来个两边同罚。
  可如果这样,虎营的士气将会大为下降,他好不容易打造起来的钢铁之师,恐怕还没上战场,就会软掉。
  把面子打回来其实不是个好办法,但却没有比这更好、更直接的办法了。李郺知道这样做会很麻烦,但却不能不这么做,除非他想真的就这么默默无为待下去蹭军功。
  就这么默默地在营中站了许久,李郺忽然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屋内。正急得不住走动的陈云微感诧异,这都什么时候了,将军还想回屋睡觉吗?
  可不一会,随着一阵嚓嚓的金属摩擦声传出,李郺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已穿好甲胄的李郺手中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斧,一身的肃杀之气,看着就像天神下凡一般,气势骇人,看得陈云不自禁地向后退了几步。
  “是时候该去收尾了。”李郺提着长斧淡淡地说了一句,就大步迈出了营地往魏营营地走去。
  陈云赶紧跟上,心下却是奇怪,好像从没见过李将军拿这把长斧啊?这斧哪来的?
  魏营那边已经翻了天了,魏营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虎营的人居然敢全营冲到他们营地来报复。
  三千五百多个虎营士兵就像三千五百头老虎一般冲入魏营,见人就围上去猛殴,因为怕出人命,所以他们都是拿着木棍往四肢和臀部狠打。就好像一道巨浪一般洗刷而过,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见十个打一套!
  魏营总共有近五千人,比虎营要多得多,但这下刚刚吃完晚饭,个个都正休息打屁着,许多人都还不知道自己营里有人与虎营的人发生过冲突,就被气势汹汹的虎营人给揍了个半死。
  几十个魏营士兵被吓着了,忙到营中拿刀枪家伙出来,不过还没等他们抽刀,就被虎营人扑上去摁着狂揍。
  一时间,魏营里到处都是哀号声,惨叫声,到处都是木棍与**的撞击声,喝骂声。
  虎营里那些原本的死囚和街头混混打架可都是老本行,既打得你痛不欲生,又不要你的命。
  在杨堇、古康和尤邙等人的带领下,没多久就把魏营的营地给砸了个七七八八,连他们的营统将、副统将、标营标统什么的军官都给拉出来揍了半天。
  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整个马门堡。魏营营地旁围满了其他营的士兵,都是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
  魏营平日里一向是嚣张跋扈牛的不行,而虎营在他们眼里也是看不起的,不过现在看到虎营的人居然敢举营来报复,微微佩服的同时,也不禁有些担心。这下子,恐怕虎营的人要被军法处置掉不少了。
  这回督军营的人倒是反应得快,没多久一千多名督军营士兵就到了魏营营地外,在街头巷围布满了弓箭手,督军营督统开始喊话:“虎营的兄弟,马上丢下你们的武器,出来受降,否则将以哗变罪论处!”
  虎营的士兵打得正欢,杨堇、古康等人听到这话,脑子可是清醒了一半,忙召集众人准备撤。
  看到虎营的人走出来,督军营督统大声喝道:“趴在地上,两手背在后面!”说着对身旁的士兵道:“去把他们都绑了!”
  虎营的士兵都是面面相觑起来,不知该怎么办,给他们绑吧,不甘心,不给他们绑吧,那就是真的哗变造反了,外面可是布满了弓箭手啊。
  “绑什么绑!谁敢绑他们!”一声大吼震得督军营的士兵手一颤,差点把箭射出去。
  而虎营众兵士听到这吼声,眼睛都是一亮,喊道:“将军!”
  李郺扛着漆黑发亮的“百变无敌”大步走了出来,对那督统道:“谁让你们把弓箭指着我的兵了?!”
  那督统面无表情地道:“李将军,你纵容所部士兵群殴他营同袍,这罪可不轻呐!”
  李郺仍是道:“谁让你们把弓箭指着我的兵了?!”
  那督统眉头微皱,道:“李将军,他们做了什么,你应当清楚,按律必须将他们拿下。”
  李郺将肩上的长斧往地上一砸,喝道:“有种你们就往老子身上射!否则就他娘的把你们的箭收起来!”
  那督统一愣,督军营的士兵一愣,旁边其他营的士兵也是一愣,虎营将士的眼睛则是更亮了。
  那些督军营的士兵多少都是知道眼前这位少年将军是江南某位封疆大吏的公子,还是一位军中大人物的外孙,家世非凡,这要是把他射死了,八成自己和家人的小命就要玩完了。都是不知所措地看着督统。
  那督统亦是面色铁青,不知该如何是好。平日里他可是一向说一不二,铁面无私的冷面督统,如今却被这样一位小统将给难得进退不得?!
  “上!把这些人都绑了!”那督统终是抿了抿嘴唇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轰隆!”一声,李郺将手中长斧一甩,狠狠地砸中了旁边的一座房屋,房屋的墙壁就像薄纸一般被撕裂开来,很快就在烟尘中倒塌。
  “谁敢动他们!我就劈了谁!有种的就来试试!”李郺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在场的所有人却都是鸦雀无声。
  督军营的士兵面面相觑,又看想了督统,不知如何是好。而他身后的那些弓箭手却在这一声响后,下意识地将弓箭收了下来,不敢再对着李郺。
  “李将军……”
  李郺道:“你不必说了,此事我自与你去向萧大将军禀报,不会让你难做!”说罢走向那督统。
  督统身边的士兵见李郺走过来,纷纷向后退了几步,连那督统也是下意识的微微向后仰了仰身子,只觉得好像一面大山向自己走来一般,沉重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将军,走吧。”那督统做了个请的手势,这时他却发现,李郺手中那把长斧,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当真是奇怪至极,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李郺见旁边的督军营士兵又要去绑虎营的将士,喝道:“谁敢动他们?!”
  那些士兵身体立刻定住,背脊发毛。
  督统难为道:“李将军,按律……这……我们先不绑,将他们关在一起就行,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着,居然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两级的少年军官如此低声下气。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家世,难道是因为他刚刚表现出来的气势?
  李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的士兵自己会回营。”说着转头对尤邙、杨堇道:“带兄弟们回营!”
  尤邙犹豫道:“将军,你……”
  “我没事。”李郺摆了摆手,向中军主将大帐走去。
  虎营众人在杨堇和尤邙的带领下回了自己的营地,只留下一片杂乱、伤员满地的魏营和啧啧惊叹的其他营士兵。虽然李郺已走,但督军营的士兵还是不敢上前绑那些虎营士兵。仿佛那一个个壮硕的大汉身上也都有着与李郺一般的气势,让他们不敢妄动,最后只得是督军营全营出动,用弓箭手把虎营营地给围了起来。
  “怎么办?李将军此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啊?”在营地里,古康等人围在一起焦急地道。
  尤邙道:“要不咱杀出去,把李将军抢回来,咱们不跟他们一起打胡人了,咱们自己打!免得打胜了仗,还得跟他们分功劳!”
  “冲你个头!这么多弓箭手,你冲得出去吗?就算冲出去了,那也是造反!!造反你懂不懂?是要抄家灭族的!”陈云斥骂道,“现在就是哪都别去,静静等消息,唉……这回李将军也是太冲动了……”
  “李将军这叫有血性!”杨堇道。
  “对!他娘的,不管是江湖人还是军人,都他娘的得要有血性!我就是佩服咱李将军这点!别看他只有十六七岁,让我叫他大哥我都心甘情愿!”尤邙埂着脖子道,脸上的那道伤疤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看起来倒是添了几分可怖狰狞。
  “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现在应该想想怎么帮李将军!”古康道。
  陈云则道:“李将军不会有什么大事的,他的家世摆在那,任谁要办他都得考虑下后果,这件事最后恐怕还是得治营里人的罪,只是不知道罪重罪轻,被治的人多或少了。”
  尤邙道:“他娘的,老子出去顶罪,反正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跟着李将军走了这一遭,这几月也算痛快,算赚的了!只恨以后不能同兄弟们一块回扈阳喝酒玩女人了!”
  陈云皱眉道:“恐怕要治罪的,不止一人几人啊。”
  尤邙拍着胸脯道:“我们狼字标营一千五百零七个兄弟,够了吗?”
  杨堇拉着他道:“老尤你别冲动,这事应该没到那地步,李将军说不定有办法。”
  陈云摇头:“能有办法就好了,这事难……这是犯着军律的大事,萧大将军肯定要处理的,不处理他这兵也没法带了。”
  众人闻得此言,脸上都是一片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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