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铸法
毛皮血肉堆中的蓝芒,瞬间刺痛我的眼眸,我一个箭步冲上去,将那始作俑者抓在了手里。
等到看清掌心的玩意儿时,终于是压抑不住心中的狂喜。
果然是极北深海玄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以深海玄冰之难得,本来我都已经做好了在极北之地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却没想到这才是出猎的第二天,就得到了如此意外的收获。
不过接下来我却是迷茫了。
因为我们原本计划要在极北停留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才刚刚过了十分之一都不到而已。
要说这进度太快了也不好,须知大宝船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求财而来,捎带我们才是顺便。我就是再着急,总不能强迫孙二爷他们立即回航吧?
可如果不回航,难道接下来这二十几天,我真要在这鸟不拉屎的极北之地,和他们一起当猎人不成?
如今神州大地烽烟四起,眼看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宝贵时间,就要消耗在金银这等俗物之上,我实在心有不甘啊!
这时候无心人魔看出我心里的矛盾,主动提议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我们趁这段时间,把大宝剑重铸一遍吧?正好也治治你脑残的毛病。
你才脑残呢!
这时候我还没把他的提议当真,只当他是在开玩笑。
铸剑需要将高炉里的温度升到极高,在这极北之地,寒风呼啸,散热的速度只怕比升温还快。像大宝剑这种熔铸了大量天材地宝的神兵,估计就算我们把宝船上剩下的所有火油,全都拿来当柴烧了,也未必能把它烧红了。
不过很快,我就发现无心人魔的眼神严肃,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你脑子真坏掉了?
我诧异地问道。
没想到他一丝也不生气,反而淡淡道,这么好的铸剑条件不知道把握的人,脑子才是真坏掉了。
我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是在用常规的方法铸剑,不过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开始接触一些天剑门独特的铸剑法门了。今天我要教你的,就叫作冷铸法,利用极寒之地的寒流来淬炼剑身。想想看,这世上还有比极北之地更冷、更适合冷铸法的地方吗?
无心人魔动情地煽动道。
我终于逮到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的机会,立刻接茬:有,当然有。
啊?
无心人魔懵了一下。
然后我才微笑道,极南之地啊……
……
不提无心人魔狼狈败下阵来,出去寻觅合适的铸剑之地。
半天之后,他就挂着一眉毛的霜雪,回来告诉我们,说需要的地方找到了。
我们连忙跟过去一看,只见他挑中的是一个比冰原高出一头的冰丘顶部,没有遮挡的寒风,在这处地方刮得越加凛冽。
为了测试这里的低温到底极端到什么程度,胖子拿出一块吃剩下来的海神爷爷的肉,往寒风里一举,那肉块的表面迅速蒙上了一层冰霜,最后在寒风中块块粉碎、剥落,变成半根光秃秃、冻得蹦脆的鱼骨头!
要知道,这所谓的海神爷爷,可是生活在极北之地边缘海中的大鱼,耐寒的本领应该不算差了,就算此刻没有鱼皮和油脂的保护,但是在片刻之间,所有鱼肉就被冻碎,这温度还是低得太夸张了一点。
看到这一幕,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检查自己身上包裹的兽皮,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暴露在外的。
我可不想等到回去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和海神爷爷一个德行,冻得只剩骨头了。
无心人魔催动真气,在周身隐隐形成一个三尺气罩,顶开风雪,在冰丘顶上转了一圈,然后才挑了一个看起来风最烈最狂最冷的地方 ,说来,把大宝剑插在这里就好了。
我依言走过去,一剑插向地面。
锵!
我满以为以大宝剑的厉害,这一剑至少也能把多半个剑身都刺入冰中。
没想到这冰丘顶上的坚冰,长年接受寒风的吹拂,又硬又滑。一剑刺下去,冰面上仅仅只留下一道白痕,弹起来的剑尖,却反而差点把我的小腿给削掉一块肉去。
小子,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无心人魔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笑容,接过我手里的大宝剑,运足真气,一剑插下,这才深入冰中。
“水。”
他朝我们把手一伸,很装逼地说到。
我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胖子从裤裆里掏出一袋几乎要冻成冰的水,递到他手里。
讲真,在极北这种地方,能保证水袋不结冰,这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了。
无心人魔满眼嫌弃地接过那袋臭烘烘的水,拧开盖子,将水浇在了大宝剑剑尖和冰面裂缝的地方。
以极北之地滴水成冰的低温,倒上去的水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冻结了,没一会儿,被大宝剑震裂的冰面就又严丝合缝。
大宝剑也被冻在了里面,仿佛原本就是一体似的。
“不这样固定一下,大宝剑万一被风吹跑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像是解释一样说了一句,然后直起腰身:
走吧。明天再来。
啊?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被冻在冰中的大宝剑,这就完了?
完了啊。
无心人魔拍拍巴掌,理所当然地问道,不然你以为有多难?大道至简懂不懂,越是高端的铸剑法,越是善于利用天然的环境,对于工匠本身的要求,反而没有那么高了。
是这样吗?
我将信将疑地回到了宝船上。
当夜,担心大宝剑的我一夜没睡着,第二天大清早,我就把所有人一一叫醒,陪我一起去看大宝剑。
只是这次再见到大宝剑,我就吃了一惊,只见原本坚不可摧的剑身上,此时却多出了无数蜂窝状的空洞,看起来就像是血肉被寒风剥去,只剩下剑的骨架一般。
我大吃一惊,指着面目全非的大宝剑问,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无心人魔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铸剑不就是一个去芜存菁的过程吗?现在低温和寒风帮你把大宝剑里的杂质淬炼剥蚀了出去,你不感谢我,还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是个什么情况?
我讪笑一声,这才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在大自然里,也有差不多原理的现象。
我们去过大西北的魔鬼城,那里,西域的狂风把酥松的岩石剥蚀吹散,剩下的魔鬼城,都是能抵御风蚀的坚硬岩石,这才能呈现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来。
现在的极北寒风和冰霜也是类似的情况。
只不过它更狠一点,连普通的钢铁都休想在风中保持原状,因此眼下大宝剑中剩下的,都是坚硬无比的天材地宝。
状况不错,走吧,明天再来。
无心人魔还是这句话。
第三天,当我们再来的时候,我发现大宝剑上的空洞变得更大了一些……
第四天、第五天……
眼看着大宝剑上的空洞还在不断扩大,整个剑身都已经几乎变成了一个蜂巢一样,我不由得心惊肉跳,生怕明天再来的时候,就会看到它被彻底吹得断折在地了。
幸好,第八天上,我终于惊喜地看到,大宝剑上的空洞比起前一天来不再扩大,而是维持原状。
这是不是意味着,剑身中的杂质已经被淬炼干净了?
不错。我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冷铸法,幸好大宝剑底子不错,撑住了。
无心人魔也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有你这样的吗?
我拿你的命根子做实验,你会乐意吗?
无心人魔对我抓狂的表情视而不见,拔出大宝剑扔到我手里,说走吧,接下来咱们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嗯?
我愣了一下,就看到他手上上下抛动着一块蓝色的宝石。
极北深海玄冰?
我一摸口袋,大叫道,你什么时候摸去的?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才明白所谓的“麻烦的事情”,到底有多麻烦。
那么拳头大小的一块深海玄冰,我们却必须先将它磨成粉末,再用火油烧出来的高温把玄冰粉末融化,最后再在露天环境中,将溶液一点一点地填充到大宝剑剑身的窟窿里去。
说也奇怪,明明在加工的过程中,无论是磨碎还是融化,都坚信无比,但是一旦填充进剑身里,它凝固的速度就会快得出乎预料,搞得负责塑形的胖子等人手忙脚乱。
这件工作一直持续了整整半个多月,才终于有了结果。
现在的大宝剑,已经不再是原本红黑相间,还夹杂着白骨的大杂烩造型了。
相反,它整个剑身通体晶莹剔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黑色来,宛如黑水晶打造成的工艺品一般。
在剑身的表面上,还氤氲着一层极其内敛的寒气,让人望而生畏。
无心人魔笑了笑,说深海玄冰,深海玄冰,玄者,黑也,这才是玄冰真正的颜色啊。
说罢,他退后一步,一伸手,示意我试一试新生的大宝剑。
嗯!
我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大宝剑的剑柄。
久违的剑感,让我浑身一阵舒坦,接着,我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剑身中蔓延到我身上,忍不住一个激灵,顿时生出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凉感来。
而原本心中一直躁动不休的变态正义感,也随着这股寒流的侵袭,骤然像火焰被扑灭一般,彻底消散不见。
好爽!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解脱了枷锁一样轻松无比。
大宝剑在手,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极北之地的王者,就连凛冽的寒风都变得驯服了不少,连亘古的冰山都似乎能一剑劈开。
当然,我心里也很清楚,这也只是突然力量大增产生的错觉。
极北之地这绵延了不知道几千几万年的风雪,又怎么是我这个偶尔得到一点自然遗泽的幸运小子所能挑战的呢?
来来来,让我看看新的大宝剑!
哎呀我也出力了,也有我一份……
哎,现在的大宝剑,应该比以前更强了吧……
……
就在我们七嘴八舌围着大宝剑赏玩的时候,久未谋面的孙二爷突然再一次出现在我们身后。
“准备启航。”
他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再次匆匆离开,不知道要去处理什么事情。
我们闻言一惊,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周围的甲板上,居然都已经堆满了各种猎获物的毛皮和油脂,看起来真应了满载而归这个词。
原来,在我们沉迷铸剑的时间里,这就一个月过去了吗?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从我脑海里划过。
然后,就听到瞭望塔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吆喝:
启航喽……
嘎吱一声,船旁的浮冰,忽然被碾压得粉碎。
在鼓满了风的船帆的推动下,宝船终于离开了停留了一个月的冰湾,昂然南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