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神造
锻造可以失手,但是锻造师不可能修为倒退,实际上任何一次失手,对锻造师来说都是足以切腹自尽的耻辱,比被人带了绿帽还耻辱许多。
“你不是有……算了,你的剑,你的剑技都不是随便能拿出来展示的。”张白生隐秘地瞅了一眼万剑心腰上挂着的黑布包裹着的长条状东西,老老实实地拿起一把白器斧头,粗暴万分地三板斧下去,溅了自己和某几个贵族宾客一身血水,总算将可怜的山羊砍去了脑袋。羊头滚落在地,被他抓着一支角拎起来,摆上供桌,而肥大的身体,按照罡风世界的习俗,不需要整个祭祀,反而可以直接抬下去炖着吃了。
“烤全羊!”“烤全羊!”
“清汤手抓!”“清汤手抓!”
不少宾客开始混叫起来,开业,求的是大吉大利,除了先前祭天磕头,摔盆的时候需要肃穆安静,其余时候都需要热闹一些,此时鬼厉名从光天锻造坊的大门里闪身出来,如同鬼魅一样,他今天穿了一件高档紫色长袍,用的是苏杭行省的刺绣,虽然说奴才不应该穿这么高档的服装,有点僭越,可此时他代表的是神武侯和锻造大师的面子,不能不精装示人。
老管家那是真正的轻车熟路,鬼厉名沉浮半生,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牛鬼蛇神没打过交道?当即和随意地将全城最有名望的各大酒楼里的橱子们召集起来,当街就摆下火灶,流水席,供所有宾客宴乐。
鬼老此时是银尘意志的具现,而银尘的意志,那就是所有宾客一个样子,绝不亏待任何一人。往年铁匠街店铺开业,但凡有司礼监的人道贺,大都受到一定排挤,不是让站着吃酒,就是挤到最偏远的一桌上,盖因锻造师大都硬汉,或者刚烈女子,比起翰林大学士,更加瞧不起阉人,觉得他们软,没有骨气,没有原则,只会玩阴谋诡计。然而银尘完全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太监是个职业,而且和矿工一样,会产生职业病的职业,太监也是人啊,也有人的感情,人的梦想,可是到了皇宫里面,天子身边,那绝对是忙不完的活计,不仅身体残缺,还时常高强度劳动,没有假期没有医保社保,甚至工资都未必能拿全,奖金更是和年终考核无关,看着系统工程师的活计,享受着清洁工的待遇,总之各种可怜,各种需要别人体谅的,因此银尘很体谅太监们的感受,和他们平等相交,不卑不亢之余,稍微投其所好,送其所要,比如夏守忠的腰带,戴荃的手表,还有托戴荃送去的陛下专门用来吃螃蟹的整套工具,可这样一来,太监们对他却是感恩戴德,因为他没有给他们谄媚,却给他们以尊严。
比如此时,鬼老邀请夏守忠和美王,尊王坐一桌,这是头桌,自有铁匠街来的头一遭啊!
夏守忠心花怒放,铁匠们却是背后指指点点,愤愤不平,觉得银尘果然龌龊肮脏,和浑身尿味的太监们为伍,难道要跻身阉党?可看着尊王,东王,定国公这样的死硬派后党,居然也能坐在头桌上有说有笑,相互寒暄,便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后党和阉党,如何能一起勾肩搭背了?
锻造师们不会懂,夏守忠根本不是阉党之人,而美王赵雨露,那是收了银尘私下给的礼物,占着便宜呢,白蹭一顿吃喝,又给万剑心,拜狱,张白生三个人将他和尊王隔离开来,自然乐得自在。
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天空中间了,也是晌午之时,焚帛祈祷都完了,甚至法华寺的僧人们都要撤场了,这间锻造坊的主人居然还没出现。
不仅是锻造大师们不乐意了,就连定国公也有点惊异,悄悄问夏守忠:“公公,你说着锻造圣手怎么还没来?他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你懂啥啊。”夏守忠白了他一眼,夹起一片红烧羊排边吃边道:“侯爷不仅仅是器之圣手,还是翰林讲经,开店固然重要,可是教导弟子,感化苍生,厘定国策,辅佐主上难道就不重要了?”
“那……”定国公被怼得没了词汇,可是这种开店宴请之时,主公不到场的做法,这是很没礼貌的啊?
“快来了!”夏公公吐出一根红烧肋骨,抬头看了看天:“翰林院下课应该已经有一段时日……”正说着,只听到一阵急促无比的马蹄声,一道红影电射而至,到了六十步外,勒马下来,一个闪身就到众人跟前,只见这人年纪尚小,却一身翰林讲经的大红袍,银发张扬,面目俊秀,只是身子显得略微瘦弱单薄,肌骨稚嫩。他朝着四周来了个团圆揖,朗声道:“诸位亲朋,诸位贵宾,还请通融则个,实在是……和同学们议论李让贤(礼让闲)处斩之事……”
众人恍然大悟,连连说不碍事不碍事。这才让这位主角坐了主位,银尘顾不得吃,复又站起来,走到已经只剩下灰烬的焚香炉前,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卷帛,放在炉鼎里面,张白生赶紧起来去拿火折子,不料银尘指头一弹,一颗火球落入炉鼎,将帛焚化。他敬天行礼,却用了三倍时间祷告,说了许多谁也不明白的话,然后才转身走来,和众人一起坐了。
那只宰了的肥羊,并没有听从宾客们的建议,全烤或者清蒸,而是被大厨们变着花样做了十道菜出来,连羊肚子都堂而皇之地上了餐桌——椒盐羊肚,多少人抢呢!
银尘以最快速度吃饱,然后起身给所有人敬酒,虽说法师几乎个个都不胜酒力,可是银尘为了照顾道每一个人,硬是抽空给自己身上大致涂了一层奥术魔液,然后发动乱装天傀,坚持着将礼数过分周到地走完,连那些对他颇有些微词的度锻造大师们也毫不放过,大师们本身对他还有点成见,可看到他明明已经醉得双目充血,走路都不太直了,却依然给他们敬酒,甚至不惜自爆一些锻器上的小技巧,登时将嫌隙忘了大半,一个个高高兴兴地喝酒助兴,这一闹,直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将热闹闹完。
此时的银尘,浑身酸痛,神智很难集中,一方面是奥术湮灭加乱装天傀损伤皮肉,一方面是酒喝得多了几乎要醉倒,可是吃饱喝足满嘴抹油的宾客们并不散去,他们还等着银尘拿出镇店之宝,看看这位锻造师的成色呢。
银尘将万剑心拉到跟前:“东西拿出来,帮助摆好,一应宾客,都靠你了,我……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没事,你到里屋去睡吧,一切有我。”万剑心,依然一如既往的可靠。
银尘点点头,转身看了一眼那些铁匠大师们,朦胧的醉眼中,依稀可以辨认出几张冰释前嫌的笑脸,几张暗藏不屑,鄙夷,质疑和猜忌的假面皮。银尘对着那些假面皮露出笑容,他的笑容,森然如同寒冰的地狱。
这个时候,热闹的铁匠街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银尘那笑容背后的狰狞,仿佛整个十六岁的小小孩童的身体里面,即将窜出一只魔兽。
银尘轻轻一挥手,三道剧烈的亮光爆射而出,直接落在了店门前用作礼仪的大供桌上,这样的供桌有好几张,摆羊头的,摆香炉的,摆贺礼的,不一而足,而有一张大供桌,专门空出来,用来请镇店之宝,第一次露脸见光。
只是谁能想到,银尘出手,就是三件。
神威绣春刀·银尘。
南华天雷剑·银尘。
菩提降魔法杖·银尘。
三件武器,造型古朴,没有多少装饰,看起来普普通通,可是那上面闪耀着的珍品光器的灵光,不知道刺瞎了多少人的氪金狗眼。
三件光器,三件珍品光器!!
珍品!!
批量制作珍品!!
这是比批量制作光器更加不可言说的滔天恐怖。光器,虽说千年文明之中从未出现过制造方法,但是在神话传说中,人类出身的顶级锻造巨匠,还是可以奢求那么一两次成功,成为人间美谈,还有那么一两个早已被称为半神的锻造巨匠,还曾经留下过一鳞半爪的锻造心得。光器锻造,至少是人类可以看得见的,锻造师的终极荣耀。
至于珍品?
那是神的的领域!!
这一手,便将所有来观礼的锻造大师们彻底征服了,彻底碾压了,彻底击溃了,多少微词,多少不忿,多少鄙夷,多少不屑,多少质疑,此时,早已经化为最深刻的诚惶诚恐,最疯狂的崇敬与信仰。心中还残留着正义和公平的老锻造大师们,心甘情愿地五体投地,那些心怀鬼胎的锻造大师们,则几乎全部吓得瘫坐在地上。
“这!”美王赵雨露脸色惨白:“这哪里是锻造圣手,这是人间锻造之极!”
“神师!”一位老锻造师颤抖着大喊道:“公公快!快去回禀陛下!重新弄牌匾来!侯爷不是锻造圣手,是神师,锻造神师!”
“哎?”夏守忠这下蒙了,他是陛下身边的小太监,不是博学的大儒,锻器一道的各种行规,分级,他当真两眼一抹黑啊。
“锻造一道,重品级而次位阶!但凡锻造师,可造玄器也可造灵器,甚至可造宝器,看客户需求,但是同一位阶下,能打造上品者,以造中品为耻辱!能造中品者,以造下品为耻辱!器师蒙羞受辱,自尽也!”老锻造师看夏守忠不像个明白这些的人,便用最简明的语句解释出来。
夏守忠听了,如同挨了当头一棒,直傻愣愣地站了半晌,才怪叫一声,夺马而逃。
锻造师们,此时自发在光天锻器房门前集结,无论是自愿还是被众人裹挟,都跪下来,对着那块牌匾,行下六跪九拜之礼。
六跪九拜,五十四次磕头,这是敬献神灵的礼节啊。
银尘,此时也已成为锻造师界的神明。
……
昭和九年九月十二。
轰轰烈烈的“万国朝贺大典”终于落下的第一阶段的帷幕。前一天,也就是九月十一,陛下带领文武百官,亲王贵族,跪天地祭拜无名大神(实则为雷神),祷告列祖列宗,迎接八方来客,直累得汗流浃背,灰头土脸,简直和出了远门一样风尘仆仆。这次朝贡,和陛下显得完全不同,前来恭贺的藩国代表,不是历史上最少,而是历史上第二多的,居然有124个国家前来纳贡,不禁让原本裁撤了些人手的接待机构忙得吐血。陛下本人也几乎转成了陀螺仪,最后,不仅皇后不得不出后宫分担繁务,连几位皇妃都被抓了壮丁,毕竟这种礼仪性质的活动,没什么实质的政治利益纠葛,让后宫出来干预一下也说得过去。
这一天除了礼仪,就是收礼,几乎没有任何的实质内容,故此略去不表。单说十二日上午开始,真正藩国进贡的大戏才拉开帷幕。
每过十年,藩国的排位都要变动一次,毕竟不同名次的藩国,受到的优待并不一样,变动的依据,除了送礼多少,还有在铁山大会,才选大会,武道大会和文士大会上的表现。铁山,主锻造,才选,主歌姬,武道,主个人战力,文士,主翰林新贡。四场大会中,每一个参赛的“选手”只有一次报名机会,一次通关机会,也就是说就算银尘这样的魔法师,也只能选择四场大会中的一场,不能参加了铁山,又参加武道,文士,那是犯忌讳的,而陛下给他的任务,就是在铁山之时,碾压整个世界。
这个政治任务不是难或者不难问题,是干系到帝国颜面的问题,哪怕再难,或者再简单,都必须万无一失,当然君臣二人都清楚,昭和九年的铁山会,他们其实已经赢了。
和随手就能打造出珍品的神师比锻造?上场比试的人难道还嫌自己死得不够惨么?
也正是因为这种自信,铁匠街最后一间店铺的牌匾,悄然从敕造换成了神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