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六章 诗社二度

  “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说的在理,可是……”赵光怡轻轻吟诵出这千古的名言之时,韩霜似的眼睛亮了,整个人几乎从槁木死灰的状态中活过来,但一个“可是”,让他的脸色又立马变了:“怎样?”
  “投奔明君又如何,投奔昏君又如何?你我就算投奔了千古一帝,也最终还是投奔了旧的文明……其实也没有什么用处的。”
  “文明?怎么说?”韩霜似呆了,他从来也没有想象过,军神赵光怡能够发出这样晦涩难明的感叹,能够表现出如此英雄落幕,坐看涛生云灭的破灭与超脱的神情。他完全不懂,他完全不明白,赵光怡这是怎么了,既不像是要转动心思投诚,又不像是要一口回绝,着平白无故的瞎感叹的社么呀?赵光怡是铁血王爷,不是那对月吟哦的文人骚客啊。
  韩霜似不明白,赵光怡却是明白得紧,其实今日白天那次通话,从银尘随口胡诌一样的闲聊中,赵光怡已经嗅出了不妥,仿佛在暗夜之中,猛然窥见一只太古巨兽的模糊轮廓。以前银尘给他火**纸,给他玄器,给他的儿子当导师,最后成为肝胆相照的兄弟,他都认为那是一个忠诚的人,一个愿意为帝国做出什么贡献的后进之人的行为,也因此将银尘看做是一个忠君的,忠于南方帝国的,愿意为百姓谋福祉的后进之人,一个可造之材,一个应该被提拔的对象,然而随着风波亭事件和东海秘境事件中傀儡宗的出现,特别是最近银尘对赵凌云,赵光怡时常提出的“现代战争”的说法,尤其是今天白天他和赵光怡的“闲聊”,赵光怡忽然发现,这个所谓的忠诚之人,青年才俊,根本不是什么可塑之才,朝廷新秀,根本就是一头恐怖的异界怪兽,一个从高等文明,神仙世界中降落下来的“天上人”,一个图谋整个世界的野心家。银尘忠于帝国,但是不忠于皇室,而真正地忠于这天下间的苍生百姓,银尘对他对赵凌云,没有忠诚,只有仗义和诚信,他和赵凌云,着赵光怡之间的关系,不是投靠,而是接纳,他或许借用了赵光怡的势力暂时作为庇护,但实际上,他将来很可能反过来庇护赵光怡,庇护整个南国。
  银尘不可能效忠灵皇,甚至不可能效忠任何一个人,只能效忠与他自己。银尘日后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窃国大盗,南方赵家国祚,北方哈兰国祚,纳诺的影子国祚,统统都将不保,因为银尘的手里,有着更先进的文明,而这种文明下的军事力量,是赵光怡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惊天的恐怖。
  赵光叔算什么?潘兴城算什么?黑羽军算什么?青龙决战营又算得了什么?纵然百万培元,方圆围杀,黄泉锁斩,这样的军势,难道还能敌得过高空轰炸机,敌得过战略导弹吗!赵光怡压根不信,百万建州铁骑能硬抗一万坦克!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样的罡风,挡得住红衣大炮,挡得住佛郎机大炮,而银尘手里,却有着先进百倍的红箭火箭炮。赵光怡就算是个殖民星上的土著,也大概知道骑兵方阵对着火箭炮冲锋的下场是什么。
  天下大势,真的应了银尘的那句话:“或许你投稿了一个英明的君王,但是你投靠的文明,注定要输啊。”
  事情已经严重到就算灵皇秒变哈兰玄奇也无力回天的地步了,赵光怡才会发出如此落寞的感叹。韩霜似肯定不懂,不过也不需要他懂,他只需要和自己一样,活着,用眼睛仔仔细细观察这个世界,观察这场时代的变革,等局势明朗了,再决定效忠谁。
  “那王爷的意思是?”韩霜似真心不懂,所以也没法摸清赵光怡的态度。
  “继续你口中的所谓愚忠。”赵光怡和随意地说道。
  韩霜似的眼神变了,深深的绝望从眼底涌动上来,他暗暗运起神功,却不料赵光怡闪电般的一伸手,手掌之中爆发出一道凛冽的气劲,化成锁链一样的罡风,直接将他困锁在座椅上。
  “无定风波?”
  “地狱锁斩冥。”赵光怡收回手:“皇上估计是打算重新启用你,所以别在这里死掉了。”
  “我不稀罕!”韩霜似大吼一声,堂堂男子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不稀罕也得稀罕,形势比人强。小子,你要知道,跟着赵光叔,韩家的最后一点点香火也剩不下!”赵光怡的声音低低的,反而如同悲恸的哭诉。韩霜似呆了,他猛然嫌弃,这个被人冠以军神之名的人,其实也经历过和自己相同的悲惨。眼睁睁看着妻子在沸水中熬煮几个月的悲惨,比眼睁睁看着春兰姐在自己面前死掉的悲惨更甚许多。他韩霜似,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个男人面前哭哭啼啼的。
  这一刻他懂了,秒懂,他知道赵光怡想说的是:“没有人稀罕,但是必须得受着啊。”
  韩霜似这一次彻底放弃了挣扎,他声音平平地问道:“对于圣主赵光叔,伪朝的意思是?您的意思是?”
  “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剿灭,本座的意思更明确,练兵,为了九月朝贡,为了放着浮血河的另外一边。”
  韩霜似听了这话,喟叹一声,垂下眼帘,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也知道,赵光叔的这次举事,黄了,彻底黄了。伪朝认真了,派了最不可能出现的帝国军神,而且调集了至少十万的大军,把赵光叔当成了比北人更加严重的心腹大患来对付了,也就是说,无论赵光叔从密道后撤到哪里,面对的只有帝国不死不休的追杀,而不像苦荞教起义一样,剿抚并举,更不会像对付潮州饥民起义一样,暗中指使州官开仓放粮,平息民变。南方帝国,说到底没有北国那么残暴绝情。
  这样一比,韩霜似就知道赵光叔目前承担的压力只不过是个开始,赵光怡也不过是个前锋督军,搞不好他身后还有几十万大军正在集结,数十万对六万,赵光叔没可能获胜的。
  韩霜似算是明白了,九天前夜里虎口拔牙,其实才是最关键的一役,没有留住伪朝皇帝,他们这帮人就已经彻底输了。
  这样一想,韩霜似更是心灰意冷,可又十分不甘心,便逮住机会,将静妃娘娘的事情也一并说出,像是招供了,赵光怡听了,可真正大吃一惊,他在外面带兵赶路,因为有通讯器材,便是潘兴城里的事情,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城中遭了盗匪及盗匪在神武侯府中死伤枕籍的事情他都知道,更隐秘的盗匪来源之类,他都能知道一点,可完全不知道,也完全想不到,皇上赏赐静妃娘娘凤藻宫之事,居然完全子虚乌有!静妃娘娘,从上月廿四之后就根本不在宫中!甚至这个人都已经性命不保了!那么崇王府……
  “想来皇上已经知道崇王府和赵光叔的关系了吧?”
  “这事情瞒不住。”韩霜似无所谓道:“我只想啊,日后若真的能得了性命,能给崇王府上下竖个牌位就好了。”
  “这想法千万不能告诉皇上。”赵光怡嘱咐道:“如今的局势,比你我能想象的更加复杂,你,要想办法溜得有用之身,不为别人,就为了韩家和赵光冲也要争一口气了!我这辈子,其实已经就这样了,无论是我的孩儿,还是银尘,甚至是你,都属于下一个时代了,所以啊,效忠什么人不重要,关键是看你是否效忠于一个崭新的时代。”
  “小子受教了。”韩霜似貌似诚恳地说道,他微微低下头,垂下眼帘,掩盖住原本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绿色锐芒。
  “真以为我韩霜似只有两个选择吗?哈,北国大帝,魔心山庄,都是值得投奔的地方啊!既然连信仰,性命都不曾拥有,既然已经彻底的一无所有,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呢!赵光灵!等着吧!我韩霜似,定然叫你血债血偿!”
  他已经被仇恨彻底扭曲了,而赵光怡,还单纯地想着保全他,提携他,拉他一把。
  【南国潘兴城·崇王府·稻香村】
  时光荏苒,岁月静好,赵春兰的芳魂,从未来报,崇王府的繁荣,节节升高,真将那银元进出如海潮,就连林绚尘这样的聪慧善良的大姑娘,也没工夫关心皇城之外的京城贫民区里,已经遍地饿殍。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南方帝国承平百年,也不过是收了百年的苛捐杂税而已……
  一晃便到了八月十五,丰都炼魂山上的战斗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然而却没有任何邸报传来,赵光怡是什么人,既然知道皇兄赵光灵打定主意掩藏消息,针对着崇王府谋划着什么,那么他就让一尺鸟也不能从包围圈里飞出来。
  另外一边,龙倩儿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司琪最终也没有勇气真个去慷慨赴死,于是在几乎整个王府的默许之下,与初三夜里,也就是韩霜似自投罗网的同时,悄悄“潜逃”,最终义无反顾地投入天杀魔宫的门下,做了祸忌的弟子,金刀门太远,而且大部分弟子都在更北国的鞑子狗厮杀成一团,实在有些危险了。
  此时已经是十五日的傍晚了,夕阳西下,余晖照在稻香村的参差瓦缝上,反射出橘红色的光芒,那光芒显得特别无毒。“海棠社”的牌匾之下,群芳荟萃,中间一点大红的“玫瑰”,就是那护花宫主赵玉衡,自从前些日子王雨柔代替林绚尘传话,好言劝慰了一顿之后,便大哭了一场,闷头大睡的三日,之后红香园公子仿佛一夜之间重生了,任何魔怔都没有了,又变成往日里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愁女儿之愁,喜女儿之喜的样子,和林绚尘也重归于好了,只是两人之间的膈膜,反而越来越不可逾越,他们之间,心意相通,然而缘分已经完结,两人四目相对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无奈。他这一好,仿佛整个园子都活了过来一样,各种各样的女孩子都往他身上扑,崇王府大福晋的争位之战,陡然间变得白热化了,因为有风声放出来,老太君和大太太,不打算让赵玉衡,喜在林绚尘后头!
  仿佛那一夜闯入的伙盗,连王府的阴霾晦气也一并抢掠了去,王府如今,男当婚,女当嫁,而且都有了各自的前程,只剩下和和美美,人尽欢喜了。
  “都来齐了?那么咱们先将这次的结社说一下,这次呢,是奉了皇命,单独开的一次诗社,虽然那皇命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可是咱们立社之时,就说了巾帼不让须眉。这次皇上考察三百进士的题目,老爷回来的时候也给咱们带来一些,妾身想了想,选了一个题,就给大家说下……”冯夫人喜笑颜开地看着一屋子的大小美女,心中一片畅快光明,诗社的事情,不仅老太太应允了,就连老爷也十分凑趣,命她好好搞起来。崇明王爷方正古板,却并非真的死板僵化,虽然口里说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他在林绚尘这件事上得了大好处,私下受了银尘八十万铜元的“贿赂”,也知道女儿家有点才气,将来嫁人的时候,夫家就得抬着眼睛看了,便因此命令下人给些方便,又专门叮嘱了赵玉衡的小厮茗烟,代为采买文房之物,也间接希望赵玉衡能从这些上进的姐妹甚至丫鬟出顿悟出什么来,知道发奋攻苦,不要再虚度光阴了,因此冯夫人对这诗社之事,更是心中火热,今日便得了因由,叫得大家济济一堂,她感觉自己都快变成了那大殿之上监考的崇王老爷了。
  “原本这次例行开社,妾身是想好了题目的,不料正赶上殿试大考,早起题目公开,妾身看了看,觉得有一题目甚好,前些日子咱们咏了海棠,这次咱们就用用菊花的韵好了,也为省亲备下一些好的,到时候即兴起来,和今夜里这些相辅相成,互为表里,也算是极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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