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帅
西边角架上的鎏金雕花香炉中香烟袅袅, 闻之让人平心静气。另一侧花托底的灯台上的烛芯正烧得旺盛, 上面罩着轻纱灯罩, 晕出桔黄的暖光。
仿佛有那么一刻的恍惚, 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多年那么的不真实, 好像是暗香盈动的深闺夜里, 一场天马行空的荒诞之梦。
而此时的场景, 灯台香炉,雕花大窗,古色古香的多宝阁。这些散发着浓厚历史气息的环境, 才是她原本的归宿。
就是他吧!
便是在现代,也极少有男人会不在乎女人不能生孩子,何况是古代。他愿意守着她一人, 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 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她的心像被滋养在温暖的泉水里,柔软舒服。她的表情似喜似嗔, 眼眸像沁了水, 脉脉地望着他。
男人依旧冷峻, 深沉无波。
“侯爷, 您真的不在乎吗?”
“嗯。”
于子嗣一事, 他并不热衷。有则锦上添花,无亦岁月安稳。
他眼神清冷坚定, 眼尾扫过来。
她心肝乱跳,忍住狂喜到想投怀送抱的念头, 仅伸出手, 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他的大手一反,将她的柔荑包住。她适时地低下头去,露出白嫩的颈子,娇美动人。
情义大定,合该是花好月圆的有情人之夜。
可惜啊!
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等大姨妈一走,她一定要达成所愿,与他做那羞羞之事…一思及那画面,觉得热涌袭来,忙生生打住。
那郑大夫说得再委婉,她也能听出真正的意思。自己若想生孩子,无异于等待奇迹的发生。如果万一她一直生不了,侯府的爵位岂不便宜二房?
若是二房纯良,她当然无所谓。可是二老夫人那德行,还有那什么堂哥堂侄,没有一个好东西。
侯府是侯爷的,那些人一直觊觎爵位。让他们将侯府拱手相让,她不愿意。
“侯爷,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侯府怎么办?总不能爵位旁落,我觉得二房那家子都不是省心的。”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体微向前倾,将她拉起来。
“他们不配!你不是养了孩子吗?”
她养的孩子?
“侯爷…是说锦儿。”
景修玄点点头,拉着她出门,“我看你很喜欢那孩子,若是你真喜欢,就记在名下吧。”
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锦儿是个好孩子。又是她从小养着的,总比去过继什么隔房族中子侄要好。而且锦儿身上有景家的血脉,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谢侯爷。”
他们眼看着就要出门,突然他一个侧身,将她抵住,“你要怎么感谢我?”
她能感觉他身体急速的变化,热气漫上双颊,红红的,像抹着上等的胭脂。这男人,身手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可是为什么她心跳得如此厉害,觉得他强势的样子好帅?
她故作撒娇地扭了扭身体,蹭着他,果然他眼眸渐深,身体发沉。压迫着她,浑身像火灼一般,烫得吓人。
真是太可惜了!
再一次遗憾着,便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唇,与她交缠起来。她回应着,手朝那灼热的地方探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离开她的唇,声音暗哑,“你确定要在这里,嗯?”
她脑子里清明过来,此处是前院的厅堂,确实不妥。
“那…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多说,人就被裹挟着出门,直奔后院。
顺天府的女牢中,方氏母女被关在最里的一间,牢卒将她们推搡进去,喝令不许哭喊。进了大牢,任凭是多么尊贵的人,只有由着人宰割的份。
其它牢室里传来哭骂声,还有疯笑声,不绝于耳。
“啊!”
那木板床上铺着稻草,有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在爬来爬去。郁霜清本来想坐一会儿,猛一看到,头皮发麻,忍不住尖叫起来。
“叫什么?”女狱卒不耐烦地走过来。
“有…虫子…”
那狱卒有些胖,闻言翻了一个白眼,“牢房里别说是虫子,长虫和耗子都是常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真当自己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长虫、耗子?
郁霜清打了一个冷颤,一想到那两样东西,眼睛胡乱地瞄着,站着不敢乱动。
狱卒的眼神更加不屑,“连亲爹都敢杀的人,还怕虫蛇,真是可笑?”
“事实还未查清楚,我还是将军府的夫人,她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岂容你一个贱民在此充大,随意辱骂!”
方氏已经镇定下来。今日之事,她刚才仔细回想过,越想越觉得是那死丫头使的诡计。至于那死丫头用了什么法子,在哪个时候动的手,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狱卒轻呸一声,冷笑道:“好大的口气,什么将军府的夫人,你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难不成还指望郁将军不计前嫌?实话告诉你,郁家不光是休了你,连同你女儿儿子一起除了名。还有你与自己表哥私通生下的儿子,也多亏郁将军发善心,送还给史家。你还有脸自称将军夫人,我呸!”
方氏虽料到郁亮不会再容自己,她还寄希望于胜哥儿。闻言脸色大变,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将军把胜哥儿送给了史家?史家认了吗?”
她心里祈祷着,以史家表哥的心计,应该会有对策。若是史家真带走胜哥儿,岂不是坐实她与表哥的事。
表哥不会的!
他一定会阻止的。
“有人替他们养大了儿子,史家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认的道理。”
“你骗人!”方氏声音尖锐,抓着牢房的门,拼命摇着。
那狱卒哼了一声,懒得理她,挥了挥手中的棍子示着威。见方氏表情呆愣,一直喃喃自语说着不可能。不齿地再呸一口,然后走开。
方氏心里不停安慰着自己,表哥一定是有原因的。他带走胜哥儿,必是还有其它的打算。她是方家的姑奶奶,大哥不会不管她。
她只要一口咬定,打死不再承认,她相信,无论是表哥还是大哥,一定会设法救她出去的。毕竟她们母女一旦坐实罪名,关系的是整个方家的名声。
管那什么认罪的话,只要是有人封口,谁敢乱传。
为了方家的名声,不止是大哥大嫂,还有宫里的太后和陛下,都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想到这里,她心略安。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
“娘…上面有虫子。”
她看了惊慌失措的女儿一眼,有些失望。清姐儿太过自私,只想着推掉吴府的婚事,竟然可以对将军下狠手。
这样的女儿,令她感到害怕。她自己可以不择手段,但是她希望她的女儿一生顺遂,不要沾染污浊之事。
“没事,几只虫子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郁霜清嘴张了张,始终不敢坐。
广昌侯府那边已经得了信,与方氏期望的相反。广昌侯夫人已知郁将军休了方氏,若是丈夫周旋救下小姑子母女,那以后她们就只能养在侯府。
她拦着广昌侯,不许他去顺天府,“侯爷,您要去救小姑子,就休了妾身吧。”
方恬雪在一旁,眼眶红红。
“父亲,小姑她们做下如此之事,女儿哪里还有脸见人。”
广昌侯何尝不知事情严重,可是他是长兄,若是不露面说不过去?他低声求着,广昌侯夫人就是不让。
这时,方老夫人柱着拐杖赶来,一看儿媳拦着儿子,不让儿子去救小女儿,气不打一处出,“儿媳妇,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在牢里吗?”
“娘,并非女儿不通情达理,实在是小姑行事令人发指。儿媳可不是想着自己,而是我们整个侯府的名声,以及所有女子的名声。”
“什么名声?她是被人陷害的,你们当哥嫂的不去救,替她申冤,那我这把老骨头明天就进宫去求太后娘娘。”
方老夫人搬出方太后,广昌侯夫人只觉得两眼发黑。婆母的为人,她是清楚的,若不然也养不出那样的女儿。
可惜她的大姐儿,一出生就被婆母抱走,养得爱慕虚荣,极为自负。就算现在贵为帝妃,也是极不得宠的。
若不是陛下是亲表哥,大姐儿育有二皇子,只怕早就失了帝心,被冷落深宫。
婆母眼皮子浅,小户做派,只想攀附富贵。教养出来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眼皮子浅,偏不自知,还以为自己聪明。
小女儿出生后,婆母还想抱走,她死拦着不放。僵持数日,婆母才悻悻做罢。此后,不待见恬雪,反倒对小姑子所出的霜清极为宠爱。
“娘,儿媳相信,太后娘娘也不可能眼看着咱们侯府的名声毁于一旦。您不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方家的子孙。若是家里有那样的姑奶奶和表姑娘,世子如何说亲?恬雪还怎么嫁人?”
方老夫人有些动摇,只因提到了世子方实光。
“你们当大哥大嫂的,小姑子出事居然袖手旁观,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广昌侯夫人见婆母态度有些松动,软了语气,“娘,媳妇没有说不管。只是侯爷不宜出面,那女牢是什么地方,怎是他一个大男人该去的?媳妇已经安排好,让人去打点牢卒,必不会让她们受苦。至于其它的,媳妇相信自有太后和陛下做主。”
“没错,娘,是这个理。”广昌侯附和着,不想被自家老娘瞪了一眼。
方老夫人眼神阴鸷,心知儿媳妇说得有理,可自己有些下不了台。见儿子似乎是站在儿媳一边,气得连顿几下拐杖,怒气冲冲地走了。
广昌侯府忙跟上去,扶着自己的母亲。
“娘,祖母好像真生气了,太后娘娘会不会责怪您?”
方恬雪替自己的母亲担忧,广昌侯夫人爱怜地抚着她的发,“不会的,太后娘娘在宫里多年,能在成太后的手下讨活路,她自是比你祖母有心机。”
广昌侯夫人是在安慰自己的女儿,方太后会怎么做,她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无论是太后还是小姑子,甚至是大姐儿,都被婆母养得差不多。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贪慕富贵。
世子还好些,毕竟男儿不常呆在内宅。可是婆母宠爱长孙,世子的性子也有些不稳重,幸好她还有懂事的小女儿伴在身边。
她现在只希望大姑子当了多年的方太后,能顾全大局。
方太后在宫中浸染多年,看问题自是比方老夫人要透彻。面对着哭红了眼的良妃,她大声地喝斥着。
“哭什么?成天哭哭啼啼的,一遇到事情就哭,怪不得陛下不爱去你的屋子。”
良妃被她喝得呆愣住,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反应过来后更想哭,还得生生忍着,不停抽噎着。她的脑子里完全忘记了方氏母女的事,仅余下方太后刚才怒斥她留不住陛下的话。
“姑母,您说我该怎么办?陛下就是不愿去我那里…”
方太后怒其不争,若不是自己押着,恐怕陛下几个月都不会踏进露华宫。这个侄女儿怎么就不像自己?
自己那时候孤身一人,家世又不好,还不是入了先帝的眼。虽说是个嫔,可是先帝一个月还会去她那里一两回。
程家势大,难以撼动。皇后有太子和韩王,地位不可动摇。
还有成家,安妃一入宫就备受帝宠,贤王年纪虽小,但陛下很是喜爱。
这两家都是方氏的劲敌,若是侄女还不得陛下的心。百年之后,她去见了先帝,只怕方家的富贵就要到头了。
不行!
儿子是她生的,凭什么最后的富贵都便宜别人。
她们现在只差一个固宠的人,若是方家再有一个姑娘能笼住陛下的心,加上有自己在旁边推波助澜,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当婆婆的,还抓不住程氏的错处。
到时候…
“姑母?”
良妃见方太后半天没有说话,小声地唤着。
方太后被她唤得心烦,挥了两下手,“你先回去,容哀家再想想法子。”
良妃无法,只得告退。
且说牢中还等着人前去相救的方氏,等来等去,只等到孟大人。孟大人拿着写好的罪词,让她们画押。她们被人押着,在上面印了红泥指印。
“孟大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你就能肯定妾身没有翻身之日吗?”
孟大人正色道:“本官秉公办事,不敢有违天地良心。郁将军已将你休弃,你好自为之吧。”
方氏再听到自己被休的事情,已经很平静。出了这样的事情,将军不可能会容她。只可惜她前半生的谋划,全部化为乌有,实在不甘。
“孟大人,你既然处理公允,可否替妾身带个话,妾身想见广昌侯。”
“实不相瞒,你一下到牢中,本官就派人通知了广昌侯府。直到此刻,侯府没有一人露面,你还不明白吗?”
说完,孟大人摇了摇头。自作孽,不可活。怪只怪方氏胃口太大,心太贪。若真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安分贤惠,哪有今日之事?
夫家反目,娘家至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方氏的心都凉了。事到如今,她还能指望谁?为什么,大哥和大嫂会坐视不理?
他们难道忘记自己以前对娘家的贴补吗?
“孟大人,您可否让史家大公子来见我?”
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她不会要求见史表哥,可是史表哥眼下是她唯一能求的人。
“方氏,本官可以告诉你。事到如今你求谁都没有用,更何况史大公子是你的奸夫。你结局如何,端看上意。”
孟大人话里有话,方氏很快就听明白了。
她道了一声谢,重新坐下。
孟大人收起证词,心下感慨。方氏神色镇定,确实是有心机之人,难怪这么多年稳坐将军夫人的宝座,将郁亮玩弄于股掌间。
他因到后衙,略一思索,整装去了司马府。程世万原就准备派人去请他,见他疾行而来,有些满意。
“舅父。”
“走,路上细说。”
程世万和他一起,上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孟大人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无一隐瞒。程世万听得认真,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若是搁在旁人的身上,这案子就此也就了结了。但方氏是方太后的亲妹妹,又是陛下的亲姨,他们不敢随意处置。
圣心难测,不能大意。
正康帝召见了他们,待他们离开后,他独自坐在大殿中。脸沉沉的,不怒自威,眼眸深晦,难辩情绪。
张东海缩着身子立在他的后面,头低着,眼皮耷拉。
大殿外,有小太监唱报,说是太后驾到。
这个太后,不用说是方太后无疑。
方太后在宫里多年,心机自是练出一些。她并未着凤袍,而是简单的宫装,一副将要就寝被人唤起的模样,外面罩着深紫描金的薄锦斗篷。
“陛下,哀家刚刚听说郁夫人出了事?”
正康帝微点头,把孟大人带进宫的画押证词递给她。她接过,快速看完,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
那个幼妹,从小就是机灵的,怎么最近越发的糊涂。先是把成氏死鬼的嫁妆首饰送给良妃,害得良妃丢丑。
现在连谋害亲夫的事情都能做出,还有她养的那个女儿,胆子大到没边,竟然敢弑父。更可气的是,她们失败了,还承认了。
“陛下,这…会不会是屈打成招?”
正康帝眼神倏然变冷,方氏是他的亲姨,谁敢屈打成招?坏就坏在方氏当堂认罪,许多人都听到了。
他摇摇头,“万无可能。”
方太后心沉得厉害,证据确凿,她们只图自己痛快,若是事成还罢,偏偏事败,被人揭穿。如此一来,不说是她们名声尽毁,就是整个方氏女,都跟着受牵连。
“陛下,您是哀家肚子里出来的,哀家是方氏女,所以方家的名声不能败啊!”
关于这点,正康帝和方太后的意见难得一致。不管他私下如何看不上外祖家,面子上都会给方家至高的体面。
“那母后说怎么办?”
方氏母女已认罪,他就算是有心包庇,总不能当天下人是傻子。何况审理此案的是孟义,孟义是国丈的亲外甥。
他们那一关,就过不去。
方太后何尝不知,心里不止气方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恼上了程家。偏偏国丈不光位高,而且权重。
“陛下,您是君,程家再功高,亦是臣。臣者,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奴才。您做什么决定,难不成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
正康帝眸光一凝,犀利地看了方太后一眼。
方太后打了一个突,她真是好日子过顺了,居然忘记儿子虽是她的,却是姓成的给养大的。陛下自来不与她亲近,方才的话有后宫干政之嫌。
“陛下,哀家情急,说话一时没多加思量。广昌侯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敢行差踏错半步。虽无大才,却忠心耿耿。您忍心看他一生劳苦,却被别人连累,落得天下人耻笑的地步?”
正康帝面色暖和一些,眸色渐缓,方太后松口气。儿子是她生的不假,可一直是帝后教养大的。早些年,她一看到年少的陛下,心里都发怵,何况是现在?
“朕自是不愿方家受人诟病,不知母后可有良策?”
方太后能有什么良计,她一听到方氏出事,第一个念头就是丢卒保车。她迟疑着,那话在嘴边,就是有些说不出口。
此法无情了些,却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陛下,但凡世家旺族,繁衍到最后太过茂盛,总会有些枯枝烂叶。哀家以为,是时候清理一下树上的枯枝,您意下如何?”
正康帝面无表情,深深地望着她。
“就依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