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破

  纵使隔得有些远, 郁云慈也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深意。暗自琢磨着, 会不会是自己说得太多, 让他起了疑心?
  脑海中很快冒出被人当成怪物烧死的场景, 仿佛能想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喷了一身的黑狗血, 然后被架在火上烧死的情景。
  自己吓自己, 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不留神, 脚下一打滑。她整个人跌进田里,连带着檀锦的一只脚也没有田泥里。
  “啊!”
  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前面的三人齐齐回头。
  男女有别, 两个少年站着不动。就算是匡庭生和贤王是半大的少年,也不会不顾礼数去拉她。景修玄剑眉蹙着,像是犹豫了一下, 大步转身走来。
  “舅母…”
  檀锦人小, 拉了她几下,她纹丝不动。
  其实是她跌进田里有些发懵, 没有反应过来, 否则哪里需要人来拉, 自己就能站起来。等她站起来时, 景修玄已到了跟前。
  玄衣墨发, 还有俊朗的五官。无论什么时候看,这男人都长得极好。反而是她自己, 总在他面前露出最儿狼狈不堪的形象。
  刚才还看着像朵花般的衣裙被糊上稀泥,她的发丝上也沾了一些。手上更是因为撑着身体, 满手的泥。
  裙子上挂着一只鲎虫, 褐色的身体拖着长长的两叉尾巴,正挂在她的裙子上。她低头一看,随手就捏起,手指一弹,甩进稻田中。
  他幽深的瞳孔一缩,变得更加难懂。
  她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于是提起檀锦,两人一齐站到田梗上。
  “侯爷,让您见笑了。”
  “嗯。”
  他人已走远,留给她的是高大劲瘦的身影。她思忖着他那个嗯字,到底是见笑还是不见笑?
  “舅母…锦儿自己走。”
  檀锦以为是自己拖累她,她才会跌进田里,很是自责。再也不敢让她牵着,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
  一个人长大后的性格深受其幼年时的经历所影响,她哪里会让锦儿如书中一样养成自卑的性格。再说她会滑倒,真的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她被自己的癔想给吓到了。
  她伸出满是泥的双手,在他的小脸上一抹,白嫩的脸上很快多了两撇泥印。
  “没关系的,这泥可不脏,都是肥庄稼的好东西。看看,你现在跟舅母一样脏了…哈…”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手到底有多少泥,她重新牵起檀锦的小手,欢快地道:“走吧,我们正好回去洗一洗。”
  檀锦重新开心起来,能和舅母一样脏,他觉得好高兴。小小的眼睛全是兴奋,再也没有刚才的那种自责。
  走到庄子门前的景修玄听到她的笑声,脚步一顿,转眼便进了门。
  后面的贤王啧啧称奇,朝匡庭生道:“师兄,景夫人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所认识的女人哪个不是嫌脏爱美的,偏生这个景夫人,弄得一身泥乎乎的,还笑得出来。可见是个不拘小节的,倒是与京中其他夫人区别甚大。
  “确实,师母的性情与京中许多女子都不一样,豁达开明,并不在意一些俗礼。虽然有人会觉得她太过随意,但我喜欢师母的性子。”
  贤王惊讶地挑眉,他可是很少听到这位师兄表示过对人的喜恶。谁不知道师兄是匡家唯一的男丁,永远都是勤于练剑,从不知道玩乐。
  明明比自己才大一岁,却老成得吓人,就连父皇都让自己跟着师兄好好磨性子。
  匡庭生一笑,少年的笑纯净又明朗,看得贤王发愣。心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若是以后能常看到师兄如此这般笑,那该多好。
  “师兄真好看!”贤王呢喃着。
  匡庭生立马变脸,“我是男子,殿下以后切莫再用好看这个词来侮辱我。”
  “哦,本王知道了。”
  师兄弟俩一起进了庄子,贤王不时偷瞄着匡庭生,匡庭生好看的眉眼皱着。若不是碍于他是王爷,自己真想揍他一顿。
  最后面的郁云慈牵着檀锦,嘻嘻哈哈地跟着进了庄子。采青一看两人的模样,立马张罗着备热水让他们各自洗浴。
  庄子比侯府要简陋许多,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好在采青想得周到,还从侯府带了一只小些的浴桶出来。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古代女子出趟门为何那么不容易,实在是要带的东西太多。大到浴桶被褥,小到胰子布巾,全部都要带着。
  洗完澡,采青用大布巾替她绞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长及腰下。莫说是洗,就是梳理都够麻烦的。她任由采青替她绞干,心里庆幸自己穿成一个贵夫人,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还不知道如何过活?
  头发绞到半干,便散着晾开。
  再喝上一杯冰镇过的杏皮水,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杏皮水酸甜可口,既解暑又有回甘。桌上还有两小碟子果脯,一碟桃干,一碟杨梅干。
  庄上理事的是守庄子的牛氏夫妇,其他两个妇人都是临时从佃户家里寻来帮忙的。牛嫂的丈夫牛根水就是他们在河沟里碰到的汉子。
  牛嫂长得粗壮,看着就是干活的好手,人也爽利。
  郁云慈散着头发,想借由风力吹干。她在庄子里走着,避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知不觉就走到厨房,正好看到牛嫂和两个妇人在忙活。
  牛嫂坐在小矮凳上,正在清理面前的一堆菌子。
  见到她忙起身行礼。
  “你们忙,出门在外不用太多礼,你这是刚采的菌子?”
  “回夫人的话,前两日下过大雨,山上冒出了许多菌子。这些都是奴婢一大早去山里采来的,可新鲜着。”
  她掐掉一只淡豆绿色菌子的根,那些菌子颜色有几种,还有白色和褐色的,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散发着山林独有的芳香。
  那两个妇人一个守着炉火,炉子上面煨着东西,闻起来有鸡肉的香味。另一个妇人在灶下烧柴,大锅里不知煮的是什么。
  厨房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烟雾,烟灰独特的气味混着食物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郁云慈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生活。
  她不便在厨房久呆,看了一会儿,便朝另一边走去。
  原是一直绕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想还是碰到他。他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些什么。她本想悄失离开的,却不想他突然转身。
  “侯爷…”
  她的发还是散着的,已经干得差不多,黑幕一样散在后前胸前,衬得她的脸更加的小巧。虽然她自己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妥,但在外人的眼中,女子衣发不整就是放荡。
  好在,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长松一口气,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
  歇了一会儿,采青替她梳好发髻,很快就到午膳的时辰。男女不同席,因为檀锦还小,就与她一起用饭。
  午饭共有五个菜一个汤,都农家风味。爆兔丁、焖野鸡、清炒山菌、还有一盘豆豉鱼干,另一盘庄子产的时蔬。汤是甜汤,银耳加红枣,冰镇过。
  牛嫂心里很忐忑,她没有侍候过贵人。以前总听人说贵人们吃得如何精细,生怕自己准备的粗野饭菜不合贵人们的胃口。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的口味,庄子上除了这些粗野吃食,拿不出其它更好的…”
  “这些就很好。”
  既然来到庄子,当然就是来尝山珍野味的。若是要精细的吃食,还不如呆在侯府里。
  牛嫂见她是真喜欢,心才跟着放下来。暗道夫人不仅人长得美,性情也很随和。他们这样的家奴,最大的幸事就是碰到好的主家。
  “你不用在这里侯着,忙活了一上午,也去吃饭吧。”
  听到她的话,牛嫂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满脸堆笑地离开。
  郁云慈确实很中意这样的饭菜,原汁原味,吃起来都是食物本来的鲜味。便是檀锦,也吃得很是欢喜。庄家人一年到头没什么得银钱的地方,用完饭后,她便吩咐采青打赏。除了碎银子,还有几块布料。
  布料不是太好,是从她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其实她自己是想不到的,还是采青提醒她,她才会准备的。
  虽然对于侯府来说,那些布料不算好,且花式颜色老气。但对于庄稼人来讲,那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来帮忙的两个妇人一直感谢牛嫂叫她们来帮衬,得的布料正好给各自的女儿做嫁妆,那是再体面不过的事情。
  趁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消食的当口,采青把做好的防蜂护罩拿出来。
  说是护罩,其实因为时间赶,极其简单。
  就是大大的帽子垂着长长的纱幔,不过是固定住的纱幔,类似于圆柱形撑开的帐篷。这样蜜蜂就的这不了身,而他们也能从白色的纱幔中观察到蜜蜂。
  支撑纱幔的是篾丝,夹在两层纱幔间,再用针线固定住。
  景修玄他们看到这东西时,明显很惊讶。法子不算精妙,但胜在实用。
  她又感觉到侯爷那莫测的眼神,心惊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同时提醒自己以后莫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贤王和匡庭生两个少年跃跃欲试,穿戴好便去了后山养蜂场。她没有跟去,因为侯爷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心里忐忑着。
  “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连虫子都不怕。犹记得那年你八岁,郁夫人带你来侯府做客。二房的四堂弟用春蚕捉弄你,你吓得哇哇大哭,上吐下泻,回将军府后病了整整半个月。”
  他的语气平缓,不冷不淡地说着。
  她哪里知道原主的事情,索性低头,装害羞状。
  屋子里静下来,他的眼神从幽深转为暗沉。方才的事情是他捏造的,她根本就没有随成氏到过侯府,二房四堂弟也没有捉弄过她。
  可是她没有反驳!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郁云慈!
  他站起来,目光深远,“抬起头来。”
  她依言,心里纳闷着。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记住,要装,就装得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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