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弃前嫌

  回到地府一个月后,我终于暂时恢复到了平日的安稳状态,带兵操练、轮值各司,偶尔与柳寒在宿舍幽会,倒也感觉蛮充实的。
  某一日操练结束后,我解散了部队正要回宿舍,关茂却跑了过来,问我:“翟校尉今天有没有空?”
  我随口道:“有空啊,何事?”
  “我想请你喝顿酒!”关茂道。
  我愣了一下:“请我喝酒?”
  的确,我一向没有让手下什长请我吃饭喝酒的习惯,即使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人来试探过,但都被我婉拒了。我一是怕别人说我喜欢占下属的便宜,二也是要刻意保持一点距离。
  既然身为管理者,就不能与被管理者走得太近。如果一天到晚凑在一起吃吃喝喝,嬉笑打闹,岂不是从上下级关系变成了酒肉朋友关系?上无威严,下无敬畏,以后还能指挥得动他们吗?
  但关茂又不同。他虽然在我手下当了一年的什长,可毕竟之前因为竞争阴校的职务打过一场,他一直觉得输的很不甘心,耿耿于怀,所以对我的态度始终很冷淡,偶尔还闹点小情绪。一开始我也觉得他是个刺头想换掉他又换不掉,挺头疼的。
  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经过我的慢慢观察,发现关茂并不是那种心胸狭窄之人,能力也很出众,就把他留了下来。
  不过,此前我与他的交流仅限于上下级关系,私下几乎一句话都没说过。没想到地府今天出太阳了(地府里独有的俏皮话),他竟然主动要请我喝酒!
  关茂见我迟疑,以为我不乐意,便转身要走。我忙把他喊住,问道:“去哪喝?地府里可没有喝酒的地方。”
  “谁说没有?醉生楼啊!”关茂很干脆地回答。
  我吃了一惊:“去醉生楼上喝酒,恐怕一顿就得花掉你一个月的饷金!”
  关茂却毫不在乎地挥挥手道:“几百个阴元罢了。你每个月都不稀得拿那三百个阴元的空饷,难道我还小气了不成?”
  我笑了,便道:“那好,就听你的。走吧!”
  到了望乡台上,我们径直走进醉生楼。这里面我还是第一次来,楼内的装饰、布置都很淡雅,不显摆不奢华,只在走廊、墙角摆放着一些象征长生的铜鹤、石龟作为点缀。酒楼中央的天井小池里种着阴间特有的观赏花卉,再养上几尾彩鱼,加上烟烟袅袅的雾气从阴司涧里弥漫进来,竟颇有仙意。
  在醉生楼里消费的绝大多数都是投胎前的鬼。它们此时已经全无顾忌,毫无负担,放浪形骸地大吃大喝,醉生梦死。
  醉生酿和梦死液是醉生梦死二楼的招牌酒,各有不同。醉生酿入口香醇,初喝时好似易醉,但后劲其实并不大。这些投胎鬼们喝了,便能很快进入恍惚的状态,开始回忆前生往事,沉溺其中。过了一会儿,酒劲散去,清醒过来的的鬼们也该往奈何桥去了。这就是醉生酿的功效。
  而梦死液则相反。其口感清冽,活人喝了竟觉得越喝越精神,甚至有些亢奋。但之后酒劲一上头,便很容易醉倒,就可以到梦中寻那往生极乐世界去了。
  我和关茂找了窗边的一个角落坐下,招手喊来了伙计点菜。我一看那菜单,上面的菜式分为了两部分,一面是鬼餐,一面则是阴餐,但价格都不菲。关茂也确实大方,挑了最贵的几样点了,还要了一小壶梦死液,两人开始边喝酒边聊天。
  关茂其实也是一个比较健谈的人,只是性格有些偏激。往好了说,他这叫爱憎分明,往坏了说,便是顽固不化。好在我们俩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此刻都敞开了心胸说亮话。
  关茂的话题就从在左丘城时滕家和裘家的恩怨开始讲起,林林总总,细数了两家的各种恩怨纠葛。很多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怪不得滕、裘两家一直是死对头,甚至不惜采取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去打击对手。
  当然,此前我是率属于滕家一系,自然向着他们,认为裘家做事太阴险。可从关茂的角度来说,裘家对他很关照,以至于对滕家的印象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两人一聊,才明白了那句真理:利益冲突面前只有敌人,没有朋友!
  不过我和关茂都已离开了左丘城,跳出滕、裘两家相斗的小格局,现在更是成了战友。误会解除之后,两个人趁着酒意竟说起一些大胆的话来。
  关贸就直接问我:“你为什么不肯吃空饷?每个月白拿三百阴元不好么?”
  我摇摇头,鄙夷道:“我这人不敢说是什么正人君子,不光彩的事也干过一些,但底线还是有的。上面那些人的做派我实在是看不惯,表面正经,底下糜烂,我不想跟他们同流合污!”
  “你所指的就是甘将军吧?”关贸嗤笑。
  “嘘!”我对他做了个手势,提醒道:“莫要指名道姓,小心隔墙有耳。”
  但关贸压根就不在乎,冷笑道:“他在地府阴军里可是出了名的趋炎附势之徒,鬼主意最多,名声早就不知臭到哪里去了!”
  我点头赞同:“此言倒是不假。”
  “其实何止是他,整个阴军、整个地府又何尝不是如此?恐怕都烂到根子下面去了!”关贸的批评越来越激进。
  我担心他言多必失,干脆就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问他:“莫说别人了,就说说你对我的观感如何?”
  “我起初以为你也是个伪君子,在黑桃镇的时候不愿拿钱只是惺惺作态罢了。”关贸说话一向很冲,喝了酒后更是如此,“但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我觉得你确实是个爱兵的军官,不像那些腐败分子。你从来没有克扣过我们的军饷,也没占过我们任何便宜,反而还处处照顾底层的士兵。”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很佩服你,今天才起意要请你喝酒。来,我敬你一杯!”关贸端起酒杯对我道。
  “干!”
  军中之人讲究的就是干脆、爽快,他夸了我这么多,这杯酒必须要喝。喝完了,我便打趣道:“呵呵,要不是你之前一直跟我不对付,这话我听了绝对以为你又是想来拍我马屁的!”
  关贸听了却苦笑,摇头道:“或许,我就是因为不懂得拍马屁才一直郁郁不得志的。”
  “哦,此话怎讲?”
  “其实,我应征入阴军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关贸脸上浮现出崇敬之色,告诉我:“我祖上三代就有一位曾叔公曾经在阴军里当过阴将,名列阎罗宝殿之中,是我关家最有成就的一个人!”
  “但是从我祖父以下,家里的人丁都不兴旺,两代单传,直到我这一辈,才有了两个男孩。我兄长也争气,早早就结婚生子,作为家中老二的我才得到允许修炼祖传的阴功。”
  关贸所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有所了解。阴修虽然也有家族势力,但首先必须是个大家族,人丁兴旺,才能在保证开枝散叶的前提下让子弟们修炼有可能导致“断子绝孙”的阴功。
  例如滕家礼字辈就有七人,老大、老三、老四和老七就被允许修炼,将来继承左丘城里的家族生意,而老二、老五和老六就负责继承香火,掌管阳间的产业。
  而像老关家,人丁不旺,便只能以保香火为上。祖上虽曾有荣耀,但苦于后继无人,再多的功勋也无法荫及后代,错失了发展成为一个阴修世家的机遇。
  “可以说,重振我关家的希望现在就寄托在我的身上。我靠着裘家的关系进入阴城,又等来了地府的征兵,并在新兵营积极表现获得一个争夺阴校职务的机会。可惜,被你一把给推没了!”关贸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我问他。
  “别人或许看不上阴将这个职务,但我却认为这是一种荣誉。所以,我决心超越祖辈的高度,甚至达到更高!”关贸雄心勃勃地憧憬道。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关贸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不是坏事,我也不会因为他作为一名下属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就打压他。相反,我倒是觉得以后可以放心大胆地重用他了。毕竟,有追求的人才会有动力,才能把工作做好。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人脾气比较倔,又不会拍马屁,恐怕也不是当官的料。”关贸最后又自嘲道,“幸亏碰上是你,若是换成别的顶头上司估计就会给我穿小鞋了!”
  我连忙安慰他:“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你放心好了,只要你做事尽心尽责,我一定会看在眼里,秉持公心的。我更不会因为你表现优秀就嫉贤妒能,那样的话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我也相信你的为人。来,喝完这壶,再来一壶如何?”
  我不禁苦笑,道:“喝酒我倒是敢喝,但你得答应了,一会儿我若是醉了,务必把汪奇叫来把我弄回宿舍去!”
  关贸哈哈大笑,道:“放心好了,我的酒量也不见得比你好。那就看谁先喝醉了,剩下另一个就负责送人!”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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