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催的少年

  一路上,其他人也都开始收摊。李叔胆子小,一向看着我们这边行动。我们收,他也收,然后紧紧地跟着我们后面一块往外走。
  鬼顾客们也陆陆续续往家走,各回各坟,各找各坑。这些鬼都是因为怨气太重或者心有牵挂耽误了投胎时辰,滞留在阳间的鬼,以墓鬼、野鬼居多。其实他们也没那么可怕,一般都不害人,或者说不主动害人,顶多也就是捉弄一下哪根筋不对了跑到乱葬岗来练胆的傻x。
  这里的坟头都是有规矩的,鬼也不能乱钻。有墓碑的坟地里只能住墓主人,野坟才住野鬼。连坟头都没有的野鬼就只能跟别人挤,或者两只鬼打一架,谁输了谁出去另外找地方待。野鬼老张就没有墓,只能跟穷鬼老曾挤一处,所以他也很穷,经常来我这讨饭。
  看坟的老头守在鬼市出口处,等着收场地费。他身后那棵树上钉了一块牌子,上面用粉笔写着:
  1阴元
  105人民币
  310元宝
  490银元
  11000亿冥币
  啥意思呢?意思就是:1个阴元=105元人民币=210个纸元宝=490个纸银元=11000亿冥币,是各种阴阳间货币兑换的比例。
  这就是这个鬼市的汇率了。鬼在阴间收到的是后人给他们烧的纸钱,活人碰不得也用不了。而鬼又没有人民币,怎么办呢?这个时候就需要来看坟老头这里兑换了。摊主们每次都要把赚来的纸钱在这儿兑换成人民币,再扣除掉场地费,剩下的就是今晚真正的收入了。
  而阴元,是一种神秘的东西。每个鬼好像都有,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怎么用,只有看坟老头这里才收。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不清楚,师父也从来不告诉我。不过我曾经看见有些鬼会拿着那东西去找看坟老头换纸钱,然后再到鬼市上消费。
  我把收银筐往看坟老头面前一放,让他自己数。看坟老头也算是个奇人,他可以拿人民币,也可以拿纸钱,拿了还不会变纸灰。至于他收了纸钱、阴元去做啥用,我也不好去问他。别人有不识趣的去问过,都挨了白眼,再敢问下次就不给进这鬼市来做生意了。
  “250块!”看坟老头敲了几下计算器,给我看了数。特么的真应了今晚的行情了!
  老头只给了师父人民币一百五,另外一百是入场费。师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直接揣兜里了。
  得!别问了!这一百五都不够他成本费的,师父也就不打算给我工钱了。
  离开乱葬岗时,我不由自主地又瞄了一眼小倩。她一袭红衣,长发披面,始终端坐在出口边的一座坟头上。我看她,发现她也在幽幽地看着我。
  小倩是只怨鬼,说来可惨了。她生前正值花季,长得又眉清目秀,身材曼妙,却不想识人不慎,交了一个登徒子,最后落得人财两空。在一月黑风高夜,她独自出门想去寻短见,结果半路又碰上了几个流氓,被强拉到此,**而死。
  虽然当年小倩的案子最终也破了,那几个流氓最后也被抓去枪了毙,但小倩还是怨气难消。因为伤她最重的负心人还未找到,心恨未了。她每晚就坐在那个坟头,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男子,仿佛在确认是不是那个负心人。李叔最怕她了,每次都跟我跟得紧紧的,生怕突然被小倩勾了去。
  小倩现在坐着的坟头本是方伯的墓。她当年就死在那儿,所以也可以栖身于此。但方伯就倒霉了。方伯是有后人的,墓碑上也有他的名字,但是他打不过小倩,有家也不能回,只好出去跟别的野鬼挤一块。每次他来我摊上吃宵夜,总是唉声叹气的。
  出了乱葬岗,李叔终于松了一口气,客气地跟我们道别,拉着小车走了。乱葬岗位于排头村的村后,里面所葬的大多数就是附近各村的先人,大大小小也有上千个坟头了。
  我师父就住在隔壁排尾村。说是村,其实离南亭县城也就两里路。不过我不跟师父住在一起。我跟爸妈住县城菜市场的一间餐馆里。
  对了,我差点忘了介绍我自己。我叫翟自胜,今年十七岁,正上高二。我妈是本地人,我爸是外来户。本来我们一家并不住这儿。我爸原来是邻县一家纺织厂的工人,我妈嫁过去后就跟着我爸住在单位宿舍里,我也是在那儿生的。
  可我天生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从小多灾多病,大人总也搞不清楚是为什么。按说我爸我妈的体质也并没有那么差,我生下来也是虎头虎脑的,没检查出遗传病、发育不良啥的,可就是夜里不停地哭啊闹啊的,身体很虚弱。看了多少医生都不管用,搞得一家不得安宁,大人小孩都遭罪。
  再后来,好不容易我长到了两岁,懂得描述我看到的东西时,却把我爸妈吓得够呛。一会儿我说窗外有个黑影趴在那儿看我,一会儿说看见有人在屋顶上爬,然后就开始哭。
  我爸这时不找医生了,连续找来了几个道士、和尚什么的,又折腾了一番,才清净了一阵子。可过后没多久,我又告诉爸妈,那些人影又回来了,然后每夜都被吓哭,哭到最后累了才睡着。
  我爸又找来了一个道士,那个道士说我们住的那间宿舍不干净,建议我们搬家。不得已之下,我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到纺织厂领导那里辞了职。反正厂里效益也不行了,守着那点工资还不如下海做点小买卖。
  随后我们举家搬到了我妈的娘家,就是排尾村。可这一搬家更不得了!原来我也只是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怪东西,搬过来后却是天天都见得到!
  就在我们全家一筹莫展之时,师父出现了。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父母,他们的儿子我,天生长了一双阴阳眼,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搬到哪儿都没用。
  我妈快崩溃了,赶紧跪下来求师父行行好,治好她的儿子,给多少钱都行。我师父说这不是病,治不了。
  我爸问咋办?师父说这样吧,反正我就住你们村,他没上学之前白天你们带,晚上让他来跟我睡一屋,保准他没事!
  我爸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只好选择相信我师父。一开始他们还不放心,毕竟我师父也是外来的,不清楚他的为人。晚上他们就偷偷躲在我师父住那屋的墙外听动静。据他们说,自打我夜里抱去师父屋里睡之后,再也没有被吓哭过,偶尔还能听见我的笑声,于是我爸我妈慢慢也就放心地把我交给师父带了。
  我爸妈很感激,曾经想塞钱给我师父。我师父说,我不要钱,你们也没钱。这娃儿还得继续跟着我,他这辈子注定做不了普通人,干脆我就收了他当徒弟,带着身边,长大了可以教他一些本事。
  但是,我都跟了他十五年了,从来也没见他教过我什么本事!难道抓菜蛇,养壁虎,养蟾蜍,夜里去伺候那些鬼也算本事吗?反正我是看不到这能有啥出息?
  我拉着小车摊,把东西都拉回到师父住的小院里,师父摆摆手说剩下的他自己收拾了,让我先去沐浴,早点回家。我在师父那儿简单洗了个澡,换下身上干活的粗旧衣服洗了,换上平日穿的干净衣服,再用柚子叶沾水扫了扫身去掉晦气。一整套章程做完,整个人也感觉清爽不少。
  我跟师父道了别,走路回家。路上,我拿出自己的手机开了机,发现这一整晚上也没人发信息找我。唉,悲催的少年啊!
  到了县城菜市场,这会儿已经清晨六点了,正是最忙碌的时候。当天的新鲜蔬菜半夜就已经用货车拉来了,然后批发到各个菜摊。卖菜的正在抓紧时间摆摊,个别要赶早班的顾客已经开始来买菜了。
  回到家时,我妈正好出来卸门板。我妈开的小餐馆主要卖牛腩饭,还有炒粉、炒面、腌粉啥的。按我们当地的饮食习惯,这些一日三餐都可以吃,所以我妈这店就从早上一直开到晚上。
  我喊了一声“妈”,就打算上楼补补觉。老妈说先把早餐吃了再去睡,不然一会儿喊你起床去上学,你肯定又赖床来不及吃。然后她就去打来一碗刚熬出锅的牛腩,我就着吃完一碗米饭。饱了,上楼去躺会儿。
  才躺了一个钟头,老爸就过来把我摇醒,催我去上学。他也不问我昨晚去哪儿了,我妈也不问。
  我爸我妈其实心里隐约知道我去干嘛了。每次我去找师父,总是会接触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不过从来没出过事,他们也习以为常了。他们也很无奈,让我跟着师父嘛,感觉将来也没什么出息;不让我跟着师父嘛,又怕我变得跟小时候一样,何况之前也已经答应了让师父收我为徒的。
  我磨磨蹭蹭地起床刷牙洗脸穿衣服。老爸又来催促了两句,然后就骑着摩托车出去拉客了。老爸是个要脸皮的人,带着我和我妈搬到排尾村后,很快就出来租了个门面做生意,也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娘家毕竟不能久住,我的问题暂时解决之后,我妈也跟着一起出来住。我爸一开始做的是海鲜批发,但他没有经验,连啥鱼啥虾都弄不清楚,最后把本钱都亏的差不多了。
  不得已我妈便把门面改作了餐馆,靠着外婆传下来的牛腩汤秘方,撑起了这个店,现在生意还不错。老爸不愿意给女人打下手,宁可骑着一辆摩托车出去拉客,也是早出晚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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