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情的富二代

  这学长好像很习惯经常有人来找梁辉,他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宿舍里面的靠窗位置。范乾津走进这间男生寝室,三人间的格局和楼下是一模一样的。三张上.床下桌头尾相连,另一侧是大柜子和洗漱隔间。大三学生肉眼可见的个人物品数量远远超过大一学生,架子上有些箱子都快要摞到天花板。
  范乾津走到梁辉的桌边,放好合同信封,他粘得很严实,这不算是有商业价值的东西,比较无聊,不想被第三人看到。当然梁辉是否愿意当作笑料讲给周围人听,范乾津也管不着。此刻范乾津被梁辉的宿舍桌面震住了。
  梁辉的桌面有种经过强迫症似的收捡度,这让习惯了商务极简风的范乾津非常舒服。码得整整齐齐的教材,按时间和课程类别及书的开本来排布。
  桌面左边规划成电子设备使用区域——一台在学生寝室里过于张扬的34寸台式电脑——亏得这宿舍三人间够宽大——罩着一大片绿茸茸的电脑布,周围也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大一小两个笔记本、平板、pad、kindle、还有两个手机——都各自戴着些绿色植物般的“遮罩”。上方还有范乾津见过的老古董拍立得。
  桌面另一侧是日用品,一大罐超过500ml的防晒霜,剩下的桌面空处,比如刘宁天会摆几个手办模型,欧阳山则用来摆台历笔纸和账本,范乾津则极力空着——但梁辉,摆满了盆栽绿植。让他的桌面宛如从植物园里长出来似的。
  范乾津只认识几小罐是某种多肉,有两株是仙人掌,也有几盆城市靓丽造景时摆的眼熟草叶,都叫不上名字。
  范乾津仔细看梁辉那些电子设备上绿茸茸的“遮罩”,忽然发现好像并不是假草,尤其那34寸电脑布就像垂直的一块真草皮……他抬头看去,果然梁辉的床帘也是真假莫辨的植物藤,临近窗口风一吹,那些叶片就簌簌摆动,正好有一小片细枝自然落在范乾津袖子上,
  他委实惊呆了。这梁辉怎么不选园林专业呢?
  那室友见范乾津的吃惊表情,懒洋洋笑了笑,似很受用,“见过森林之子的窝了?”
  范乾津忍不住问:“他是怕辐射吗?但又摆这么多电子设备。电脑还弄那么大。”范乾津还看到旁边有两台戴着毛茸茸“草帽”的外星人笔记本。
  “电子产品,信息社会不得不用。”那室友的桌旁吊着的一架吉他,旁边也有两台笔记本电脑——金融系学生,家境好些的都会多配几台,有时候需要跑计算机课程的大模型,有的也需要制作商务运营宣传视频。
  范乾津摇头,言简意赅:“真正想不用,也有办法克服。”范乾津虽无意窥探梁辉的内心,但他很明确感知了这人自以为是的纠结。或许梁辉确实在车水马龙大城市长大,热爱大自然向往自由,但并不会降低一丁点现代生活品质,对电子顶配产品的追求也和一般大学男生无二。
  那室友听出范乾津言下之意里隐隐的不以为然,挺少见的态度,他这才含着一抹笑意:“听那个自恋鬼的语气,范乾津,我本来以为你又是他的迷弟。孺子可教。舔谁都行,别舔梁辉,最后一无所有。很多人就花痴他那人模狗样的,没前途。”
  范乾津涵养好,听到上半句“我本来以为你又是他的迷弟”忍住了胃部翻腾和翻白眼。等那室友说完,范乾津对那学长的笑容也不自觉真诚了一分,“当然。什么都想要,那怎么行呢。”
  纯天然和现代化,自然和信息,哪有那么好的事。
  那学长从床铺里探出头来,端着阴丽表情仔细打量着范乾津。
  范乾津把信封在梁辉桌上放好,正准备离开,忽然见到梁辉那堆绿植盆栽罐子最中央的叶片下,似众星捧月般围着个红色的小扁罐子,一角还有点压凹痕——是当初范乾津在露营地为了感谢,赠送他的那罐晋安红茶,当时它在露营登山包中被压到了。故而范乾津确定就是这罐子。
  范乾津一瞬间心情又有些复杂,鼻尖似重温那时的水草荇气,又觉得是这些绿植盆栽的草木香。令他想到,那天在鱼锅鲜店顶楼,听到andy说梁辉alpha信息素是泉水味道的……
  泉水有味道吗?范乾津确实认真思考过一瞬这奇怪的信息素。但现在他好像忽然间理解了是什么味道。
  不对,这只是他的想象,范乾津暗自摇头——他是普通人,怎么可能闻得到,只不过是这些植物给他错觉吧。
  梁辉预分化成alpha,要什么时候真正改变呢?范乾津也不知道梁辉有多少防御措施,为了安全着想,范乾津心想,一旦和梁辉面对面接触,要随时警惕梁辉的状态。变异研究书籍里不是提到过,alpha情绪有时会狂躁,发情没满足可能会做出极端事——是不是跟得了狂犬病似的?
  那些辐射成功学的软文章,到底是怎么有脸说alpha是进化链上更高级的物种?范乾津满心都准备看梁辉好戏,他站同为suae成员的andy这边,要是回头梁辉还要来找andy帮忙,一定非常精彩。
  这时候那室友电话响了,接起来道:“在的呀,哦,来了,放了……不对劲?哪里哟——”那室友忽然盯住范乾津,对他露出个狡黠神色,随即对电话筒那边道,“可不就是个乖兮兮的学弟?没什么奇怪的呀。我给你开就是了。你传吧。”
  然后这学长把手机挂断,从床上慢吞吞爬下来,走到梁辉桌边。
  范乾津心中稍微有些打鼓:电话应该梁辉给室友打的,怎么像在问室友“你觉得来放东西的学弟范乾津怎么样?说了我什么?有没有奇怪的地方?”不过这室友给他含糊回去了。
  范乾津一心要淡化存在感减少交集,可他那几次不太控制得住的冷淡态度,反而让梁辉有了计较和疑虑:“怎么所有人都对我赞不绝口就只有他——”范乾津暗头痛,和自恋的人打交道的分寸太难了,道理都懂仍然做不好。
  那室友招呼范乾津:“先别走,你很有前途,我们加个微信。”他一边说着,揭开梁辉那34寸绿茸茸电脑布,秒开机。那室友在电脑自动登录的qq上接收了几个文件,一边懒洋洋摸出手机。
  范乾津犹豫着,虽然这学长作为室友,似乎看透了梁辉。但这说明他们关系亲近,范乾津可不想多攀扯。
  那学长划出二维码页面,见范乾津略有犹豫的表情,懒洋洋道:“唉,作为这学校唯一明白梁辉矫情富二代真面目的人,我真是寂寞如雪啊。”
  范乾津忍俊不禁,就算是开玩笑,为这个形容也值得加一下。叮的交换微信后,那学长的微信备注名字——萧典洋。范乾津听说过,和梁辉一个班,也是他们2a直系学长。
  “宿舍应该还有第三个人?”范乾津发现萧典洋和梁辉中间那床桌落了灰。
  “本来有,被梁辉气跑啦。”萧典洋漫不经心笑,“想听八卦吗?”
  “不想。”范乾津果断拒绝。
  萧典洋一愣,本来以为今天晚饭有着落,没想到范乾津是真的不把梁辉放在眼里或心里,蓦然又肃然起敬:“很好,我多了个同盟。”
  范乾津忍不住道:“学长,你这样跟他的自恋又有什么区别?”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他有删微信的冲动。
  萧典洋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间,范乾津不经意扫到梁辉电脑正在传的文件,登时心中一惊——瞥到几个关键字——终端应用、ao感应……
  范乾津电光火石间意识到,被搞黄了bigger项目,但梁辉恐怕并没有放弃开拓ao社交的路子。用信息技术来识别?智能检测寻找?新的策略……也就是说,梁辉还是要拉扯宇派那只天使期的小兔子?
  范乾津心道好险,若不是今天送合同偶然看到,他差点就放虎归山了。他的目光在梁辉的电脑和萧典洋开怀的笑容间扫视,忽然道:“学长,梁辉主席没在搞些违法越线的东西吧?”
  范乾津必须迅速想办法搜集新企划的相关信息,他不想接触梁辉,那就先从他身边亲近之人开始试探。
  萧典洋一愣,随即眼睛眯起,声音有些危险:“你说什么?”
  范乾津迅速道:“梁辉主席,有一次跟我说,他在搞p2p。我问他,是那种原教旨的路子吗?他没回答。据我所知正经p2p在国内搞都失败了。梁辉学长又没在外企上班。他是什么意思呢?”
  萧典洋这才换上笑容:“想知道?我晚饭有着落了。”
  范乾津无奈商量:“外卖行么?”
  “绝对不行。南门的留一手烤鱼,六点门口见。请吧小学弟,我要打扮换衣服了。”
  范乾津一看时间才下午三点。这位学长要打扮换衣三个小时吗?在人类物种多样性方面,他又能长见识了。
  范乾津想,和萧典洋吃烤鱼时,问的每个字,都必须当作即便梁辉全程旁听了,依然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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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乾津尽管有心理准备,在南门留一手烤鱼店门口看到女装的萧典洋时仍然两眼一黑——这哥们带着假发假胸,化着清纯学生装,穿着日式学生裙装……范乾津差点没吐血。等他们入座后,萧典洋又为了吃东西卸下半边脸妆……画面太不忍直视了。
  周围窃窃私语八卦的学生也很多,想必各种谣言又会漫天飞舞。
  “我对你们宿舍的阴影更大了。”范乾津实话实说。
  “自由是多么美好啊。虽然梁辉说起来总是很装逼的样子,但在自由主义战线上我们是牢不可破的战友,这就是我的自由——你想听什么来着?p2p是吧。”萧典洋吃得兴高采烈,范乾津尽量不去看他的装扮,本来就吃不下太多东西,这顿就当做慈善。
  “梁辉呢,毛病多,一般人容易被他人模狗样的迷惑,像我这么睿智的才看得清。他这人,做的有些事情也一言难尽得很,比如招新去踢馆suae那次。不过某些事我客观上还是服他的。你问的‘p2p’就是其中之一。真奇怪,梁辉反而不爱说这些挽回形象的东西,这回他真是欠了我一个好大的人情。在他喜欢的学弟面前帮忙说好话——”
  范乾津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喜欢的学弟?”
  “对啊,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嘛。”萧典洋眨了眨眼睛又恍然大悟,“哈哈,别紧张,不是那个‘喜欢’,你果然像他说的一样,敏.感得很。”
  事实上今天下午梁辉打电话时,还跟萧典洋叮嘱着“这个小范可能有什么难处……不要刺激人家……”
  范乾津实话实说道:“多谢抬爱。不过……我敏.感?恕我直言,这应该是一种自觉吧。”
  范乾津从小到大不知吸取过多少教训,任是多么轻飘飘说出去都会惹回承受不起的负担。他记忆犹新,幼儿园时期“喜欢”一个小姐姐,等他高中时候一个陌生女孩在他班级门口哭得惨兮兮,说范乾津给她捅了把刀子,“可在你眼里就跟喜欢朵花喜欢只小鸟似的!你都不记得我了!”
  不能轻易说喜欢。后果很严重,范乾津谨言慎行。
  萧典洋又笑了:“越是放得开,越不造成伤害,放肆点没关系的。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那个p2p,其实是个民间社团机构似的公益组织。几年前成立的,梁辉是其中一员。”
  范乾津心中一动:“是不是图案是个七瓣莲花?”范乾津想到那张明信片。
  “对。”
  范乾津问:“萧学长也在里面?”
  萧典洋摇头:“我没兴趣。而且梁辉虽没跟我明说,我猜测,多半也是有资产准入量级的。他浪得动,我就算了。”
  范乾津暗想,这位萧学长也在2a小班里,果然也是个相当的聪明人。他问:“那这个组织主要做什么呢?”
  “这些人吧,不缺钱,但缺好项目。尤其是这些年的重工、ict、航天航空、自动化、生物科学,该好好发展,花钱跟血崩似的,但,唉,很难,很难。”
  萧典洋叹了口气,不多说,范乾津点头:“我懂,萧学长请继续。”
  “相关企业也跟竹笋似的漫山遍野的冒,也有冒得拔尖的,但就算万里挑一里的做起来了,有突破了、上市了……每次股票到二级市场开始自由交易后,原始股东就会失去约束力。”萧典洋又欲言又止,似想知道范乾津究竟能不能听懂言下之意。
  范乾津道:“一部分能交给市场,一部分交出去了却会被反噬。对么?”
  萧典洋淡道:“差不多,心懂就行……后来他们把重心只放在创端,想用资本解决创新问题。但当时的市场上,有很多鱼目,泡沫又大。一开始他们严格遵循价格原理……但新古典和凯恩斯都是西方的东西,其实并不能适合国情。需要的并不是发现价格。”※
  萧典洋在这里停住了,“你觉得该是什么?”
  范乾津道:“今天当然容易回答这个问题——是发现价值,从供给侧来考虑。不过当时难有头绪,在凯恩斯的假设里,产能永远是过剩的。现实则完全不然。他们是否走对了路子呢?”
  萧典洋点头:“走对了,不追求波动的股价上涨,不跟西方炒科技创新概念后在股市制造泡沫,割互联网的韭菜。只是慷慨的、不计短期回报去给创新资本追求新的融资。甚至不必上市或分红,资本主义没有这样的资本。”※
  范乾津道:“就算走对了。这叫慈善家,不符合价值规律,难以长久。”
  萧典洋点头:“但还是做下来了。实际上在这个组织出现之前,据说十几年前就有个案例做成功过。我只在梁辉那里听过传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瞎编的,网上哪里都搜不到。你姑且听之:某地方龙头企业大佬,联合一些支柱头部产业,把每年巨量的利润拿来做二级资本公司的运营,搭起了个良性金融平台。那几年资助了无数地方有活力的小项目,也灵活给农民放贷,带领许多人致富。一时间传为美谈,鼎盛时期中南部地区都得到惠顾。梁辉说,他是加入那组织后,才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受那个案例感召,他们这公益组织里不少人都是类似的愿望。希望扶起来的产业哪怕不快速赚钱,能先立起来,进入良性债务循环,不要垮,慢慢做扎实。“
  那样的金融才是站在国家经济背后,坚固的盾牌。
  范乾津嘴里的鱼肉忽然没滋味:“那个良性金融平台……”
  “可惜没持久,听梁辉说,做得正好的时候,地方要消化大量的转型坏债,平台就很困难。又碰上那场金融风暴。其中支柱人物一家又出事。最后那个二级资本公司也倒了。当然下面基础的实业还在做。但过了好些年,好像因为老创始人身体很差,就各自转成独立运营,又陆续被不同业内龙头收购。什么也没留下,可惜了。”
  范乾津装作被烤鱼呛到找水喝——怎么也没想到出来吃饭听梁辉的八卦,结果八到了自家身上。但他当然不会告诉萧典洋,世上也几乎没人知道,毕竟当时的事宣传出去的时候,背景都已经过处理,十几年前信息技术也不算发达。
  现在去c省打探那些事情,什么都查不出来,牵涉的利益太多时,隐瞒信息才是保全之道。
  那么大的事,有些受过恩惠的人念念不忘,隐秘地口口相传,也在范乾津预料之内。只言片语、雪泥鸿爪,不过一点谈资。
  范乾津喝水时把眼眶里的通红抑住,恢复了冷静。
  其实还是有东西留下来。
  比如一笔信托里平安滋润生活的本钱,对于金融平台来说杯水车薪,但对于普通人应算巨款。
  更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有着两世记忆和满腹才华,将会是最好的遗珠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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