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假做

  范乾津躺在黑暗中的通铺上,手边攥着卡包里的那张照片。没光线看不见,可他早已记得那上面星座图样、明信片设计纹路和墨色诗句……他手指不断捻着角落搓动,如同他脑中思绪拉锯——撕?还是不撕?
  平心而论,一个还友好亲切的梁辉,为平行时空里做错事的梁辉买单,确实有点冤枉。但人心是肉长的,范乾津好不容易才勉强克服胃疼反应,还要他迅速放下,毫无芥蒂和梁辉开始一段友爱恭敬的同系师兄弟关系,也太强人所难。
  理性的人会折算补偿,范乾津一边自我调整今晚过度接受信息的小心脏,一边掐指算……如果梁辉要继续做天使投资人。他不介意再搞掉几个没价值的项目,彻底把宇派种子狙死;如果梁辉受蝴蝶效应影响走了别的路子,范乾津也不会跟他在要命的事情上跟他为难。等彻底消气了,就和上辈子的痛苦道别。
  那时候他就当梁辉是个可以重头开始认识的陌生人。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顺其自然。毕竟,憎恨一个人的成本也挺高的,拗久了不划算。
  范乾津还是没把那张星空照片撕掉,他把它压在卡包最深处。等自己与过去和解,说不定会慢慢忘掉,那也很好。
  至于成为朋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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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结束后,回归正常校园生活中,范乾津的生活有了几个小变化。一是那天晚上梁辉在军训营地说的话传出去,现在大家基本不叫他“仙女”调侃了。二是给范乾津递情书的女孩子数量忽然增多。
  范乾津怀疑是军训前刘宁天他们知道了自己“未婚妻”是个“未成年”,把自己没有在“谈恋爱”,只是等着婚约的事情说了出去。无数少女脑补了一段豪门商业联姻出于利益考量,公子并没有寻觅到真爱之类的背景。
  范乾津画风再是高冷也挡不住她们前赴后继,不乏加了微信后在他那些枯燥新闻或定位下面热切舔男神的画风。似乎范乾津越是冷漠,她们就觉得越兴奋。
  范乾津有些后悔,现在如果再扯谎说在谈恋爱,那破绽就更大,而且会被察觉到日常活动并不像有恋人——哪怕是在千里之外,像他这种人设难道不该周末打飞的?
  但他如果坐实了没谈恋爱,不但校内情书继续如雪花飞舞,甚至北京那群高中同学女生也会闻风而动。其实范乾津怀疑高晓晓她们早就猜到端倪,自己微信不发日常可以说是习惯、聚会不带女友可以说是异地,但范乾津从来没在聚会时聊聊细节撒狗粮……时间久了也不由得人不怀疑。
  范乾津每到大课结束时少不得在门口被围观几下,走路上总是冷不丁被塞封情书,去图书馆更是有人偷偷在不远处斜瞥他。甚至范乾津去听力教室刷md,都有一下午宁愿忍受着机器聒噪也痴痴盯着自己的人……范乾津回头对室友们抱怨:“你们满意了?”
  “非常满意!哥们儿,”刘宁天嘿嘿笑,“托你的福,现在找我的女生数量直线上升!虽然大部分都是为了给你递情书——但有好处不拿白不拿。”
  “什么好处?你还收贿赂?”范乾津作势要敲。
  “哎呀范范,”刘宁天躲在枕头下面,“我这么柔弱,当然要好好补一下身体,她们都摸清了我爱喝的奶茶口味——拦不住非要带嘛。我搁你桌上你爱看看不爱看就扔掉完了呗。回头酸奶水果分你一半?”
  “颜值就是资源啊。”欧阳山道,“范范,找我的女生数量也爆增,而且她们好多都很有爱心,那叫一个照顾我勤工助学的生意啊,简直是人美心善的天使。我回报她们一下不过分吧。”
  范乾津骤然警觉,严肃问欧阳山:“你没偷拍我照片,或者拿我用过丢掉的什么东西吧?”
  欧阳山大呼冤枉:“范范!我是那么变态的人吗?我也就是把情书转给你……”他声音有点小,“最多转一发微信名片什么的……”
  范乾津心道怪不得有段时间,天天有陌生校友加他,看着都是本系或隔壁经贸院的女生。有几个直接在微信上表白,当然无疾而终。
  范乾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但学习生活受到干扰很不爽,尤其是图书馆和md教室,前者是他沉心静气查资料搞事业的场所,后者他是受梁辉那个托福116分的刺激,自己要出国,下决心分数不能比梁辉低,铆足了劲学习。
  结果这教室耽搁三分钟那走廊被堵五分钟……对于浪费生命等同于谋财害命,上辈子以秒为工作单位的范乾津来说,实在影响心情。
  “想让她们消停,怎么办?”范乾津望着这两始作俑者,情不自禁带点掂量口吻,“拿个解决方案给我?”
  两室友一阵激灵,总觉得这时候的范范有点高冷可怕,怎么像个老板要求补偿损失?
  但范乾津未婚妻没成年,没有在谈恋爱的事情,确实是他们茶余饭后当谈资说出去的,不自觉就心虚软了一头。
  刘宁天果断道:“禀告范老板,有个办法!你在校园里找个人搭伙不就完了——对外就说不要家族联姻,追求真爱的恋爱对象,其实是和你一起泡图书馆啊,刷他.妈的,这不是完美吗?”
  范乾津挑眉:“但我不想谈恋爱。找学习搭子天天同进出装恋爱对象这把戏……过线了。有的时候我在图书馆刷夜,女生陪着一起刷,不是恋爱关系,这样总是不好。”
  欧阳山迅速出奇招:“那就找男的出柜,这样简直一劳永逸!能把所有女的全拒掉,不当真的话,男的陪你刷夜学习也没关系。”
  范乾津掌不住一口茶喷出来:“谢谢你的金点子。我造谣自己是个gay。”断然否掉了这两不靠谱的提议。
  不过,范乾津很快发现了一个规避诀窍。他统计了自己所有大课被围追堵截的频次,发现有几门课他几乎不受到干扰。
  一是财政货币大课,大部分女生的目光都追着谢荣斌,虽然纯粹比较颜值来看,还是范乾津更精致,但谢荣斌有教授光环加持。
  二是体育课,体育特招生会来领队。金融大学特招学武术的体育生,校武术队每年都会在国际交流中去各个国家表演武术,美其名曰“弘扬传统文化”,对外交流很吃香。甭管那些武术生颜值基础如何,靠身段和功夫都有整容般的效果。
  三是超过两百人的公共课,按概率来说总会出现各院系的四五个帅哥,分散注意力。但相当冒险,运气好,帅哥多至七八个,范乾津收捡东西都从容了,若那堂公共课上恰好只有范乾津一个帅哥……成倍的灾难。
  而范乾津无法规避桃花灾难的,就是他们系的专业小课,他们2a班只有八人,男教授除了谢荣斌一个有类似竞争力,其他的年龄都不小,女教授也尤其多,她们不刻意找范乾津课堂互动已经很好了。不但没人帮范乾津分散注意力,其他年级院系的有些甚至会守他下课时间递情书,小课一堵一个准。
  除了某节计算机小课,范乾津发现连他们自己班的女生在课余都跑了出去,原来隔壁教室是直系大三的课,同一时间在上matlab,那些女生全围上去看梁辉主席,教室外也堵了很多递情书的,谁叫这受欢迎的学生会主席贯彻“自由主义”至今单身呢。
  那次范乾津脱身得非常轻松……
  这事给了范乾津启示,他们金融2a班的课,虽然年级不同,但要使用的很多设备相同,专业小课经常安排在相近的教室,时间也有很多重叠的。
  范乾津就“威逼利诱”让欧阳山私下里整理了一份梁辉出入的大致情况,又“请”刘宁天“漫不经心”提起“某某时段”是梁辉主席去上某某课,就在某某楼的某某教室……两个星期后,新生们已经人手一份主席课表指南了。
  只要课程教室离得近、时段相同的,范乾津就用这法子转移注意力。其实从范乾津掌握的情况来看,早就有人在收集那些信息,他也只是稍微请室友推波助澜一把……
  中国金融大学这两年没有选校草校花的规矩,也被镇压了因为张脸就乱八卦的风气,校学生会里管网络的信息部在bbs一查就知道账号。所以范乾津请室友只在学生各种群里,“假装”“无意之间”“提一嘴”,挤牙膏似的,权当偶然发现,免得太明显。
  范乾津无辜地想,不是他非要为难梁辉一人,实在是直系大二和大四的金融2a班,没有能当他挡箭牌那种级别的帅哥。范乾津就这样极力淡化存在感,屡屡全身而退……
  直到有一天,范乾津觉得那节计算机课间多了不少姑娘围观他,数量不但比平时多,甚至来了些另外院系的陌生面孔。按理说这时段的隔壁教室里,大三2a班在上ja.va,这应该是范乾津能走得最轻松的课,不知今天那些女生是中了什么邪,放着隔壁的梁辉不看,全来围观他。
  范乾津费了比平时多二十倍的力气才逃出包围圈,一路上都有人在指点着他。走廊上几个男生宿舍里还探出几个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瞅了他几眼。
  范乾津微微皱眉,回到自己那间宿舍,和他不是一个小班的欧阳和刘宁天已经下课回来,他们此刻正一副大祸临头焦头烂额表情,见范乾津回来,求做主似的扑过来——“范范,暴露了啊!”
  “怎么回事?”范乾津定神问。
  “你不是有梁辉学长微信吗?快看朋友圈啊——他肯定知道是你私下里推波助澜那些信息了,这精准打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红果果的报复啊”“我们会不会被连坐”……
  范乾津赶紧打开微信,就十几分钟没看消息,很多人戳他:suae几个社团伙伴发了几个无奈笑脸。梁辉给他发了个“小黄人开枪”的表情和三个字,“征用了”。
  范乾津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又点进从未翻过的梁辉朋友圈,第一条就让范乾津脸色铁青。
  “姐姐妹妹们别堵我这老骨头了,直系学弟水.嫩青葱,把握机会主动出击,别怪没提醒你们啊。今天第二节就在我隔壁。”
  梁辉还配着一张范乾津的照片,是军训那天晚上后来他把范乾津叫出来说话,也不知什么时候拍的,照片上范乾津穿着略宽松的绿军装,帽檐压得低,也只有侧脸,坐在操场边的条凳上,入境的还有几条单双杠和那根巨大的灯柱。
  这些元素本来一点都不浪漫,范乾津气质也不是运动系……甚至都没有全脸,但他那白皙侧颜和小刷子似的睫毛透出有股恬静精致的气场,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下方已经有共同好友可观的点赞留言,一群人在那里排队“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怪不得今天来围观自己的人会那么多。梁辉这祸水东引的。
  suae那些学长学姐大概很无语,别人不知道,他们之前可是听全了范乾津在面试时评价梁辉十分不客气,转过头居然是可以发照片的熟悉关系吗?是一笑泯恩仇了?还是主席后来魅力大了叫范乾津改变了成见?果然不附和是对的。男人,呵。
  范乾津举着手机深深吸气,这梁辉也真是的,凭什么说句“征用了”,就能发自己照片?自己都没同意。范乾津盯着那对话私聊框,思索了一会儿,直白输入:“我不太喜欢别人发我照片。”
  梁辉那边很快发来一个可爱笑脸,配上一句并不那么可爱的话。
  “我也不太喜欢别人到处传我课表。”
  严格来说,范乾津没有传他课表,他只是请室友们口头上推波助澜一下,在群里点几句……不过间接也勾起了一些人对那课表的兴趣,四舍五入便也算传了。梁辉既然能这么直接跟他对线,搞不好刘宁天和欧阳山那边早就招供卖队友。
  范乾津也不纠结对方五十步和一百步的指认,这事也不怪室友们,小孩子就这样的。范乾津很直接社会式的调调:“你想怎么解决?”
  那边梁辉很快又发来笑脸:“一般来说,肇事者负责解决哦。”
  范乾津心想,这事情双方都确实麻烦困扰,他可以认真拿个主意。
  但范乾津还没回,梁辉又迅速输入“但是。”
  范乾津便停了手指,静静看主席表演,不知对方卖什么药。
  “作为直系学长,在晚辈初犯的人生岔路上愿意挺身而出,指点一条双赢且皆大欢喜的明路。”
  范乾津迅速做出天.衣无缝的配合状:“洗耳恭听。”
  梁辉:“做戏,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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