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了她的武功

  无双沿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赶了数十里,没有发现任何有关宣于祁的踪迹,天色已经完全漆黑,空旷的野地里寂静阴冷,寒风在耳边呼啸着,她望着苍茫的大地,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悲哀啊,又被丢下了!
  不,说丢下也不对,这次是她让宣于祁先走的。
  其实她也能理解,为了防止被刺客跟踪,宫玄自然不会留下任何被人追踪的线索。
  可就是忍不住失落、沮丧。
  仔细想想,她跟了宣于祁那么久,却对他还有他身边的人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还不如影卫,至少影卫随时都能找到自己主人。
  正当无双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候,冷不防身后响起了轻微的动静,她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赤红色的人影笼罩在阴暗的树下。
  “公子派我来接你。”冷漠无情的声音让无双有些怔忪。她神情呆愣地看着树荫下的赤衣影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跟在影卫身后,来到附近城镇上一座名叫“山海天”的酒楼门前时,仍有些惊疑不定。
  一是对宣于祁会特意派人去找自己而感到惊讶,二是对宣于祁敢住在这么大的一座酒楼里而感到震惊。
  这应该是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吧?
  明知道有人在追杀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住进城里,不要命了吗?
  无双嘴里嘀咕了一句,心里却抑制不住的高兴。快过年了,酒楼门口挂上了两盏明亮的红灯笼,像是专门为她留的灯一样。
  脑海里回想起影卫那句话——公子派我来接你。
  明明很普通,可是从宣于祁口中说出,成了她此生听过最深情的话。
  推开门,看到宣于祁的刹那,无双心中动容,眼睛一下子就起了雾,嘴角却绽出一抹灿然的微笑,“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房间里,除了宣于祁,宫玄和坠尘也在。坠尘大概是得知了傍晚树林遇袭的事,望向无双的目光十分复杂,不再像之前那边鄙视轻蔑。
  夜已过半,宣于祁盖着一张薄毯,端静地坐在榻上,应该是在想事情,听到开门声后,连忙抬头看去。
  神色没什么异样,眼底却隐隐有些担忧,仔细打量了无双片刻,见她面色红润,身上看不出任何伤痕,方缓缓舒了口气,他起身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说了不会有事,”无双抬起手臂,笑嘻嘻道:“你看,毫发无损。”
  话落,又原地转了一圈,红色的裙摆在空中飘起又落下,没有任何血腥味。
  宣于祁淡淡笑了笑,缓缓走到桌前,盛了碗汤,温笑道:“饿了吧?我让人准备了饭菜,还热着,吃点吧。”
  无双本来没觉得饿,看到递到眼前的汤和满桌的菜时,才后知后觉得地发现,这几天一直忙着赶路杀敌,几乎没怎么吃热汤热菜。
  再加上今晚心情出奇的好,顿时胃口大开,也不客气,伸手接过宣于祁递过来的汤,坐在桌前,拿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汤的味道很好,滋补醇厚,清爽可口。
  一口气把汤喝完,抹了抹嘴,心情大好的对宫玄和坠尘道:“你们不来吃点?”
  宣于祁笑道:“他们吃过了。”
  “那你呢?”
  “等你。”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落在无双耳里,胜过了千言万语,脸上的笑意更浓,给自己和宣于祁各盛了碗饭,一边吃着一边问道,“你们怎么敢进城,还住客栈?不会被发现吗?”
  宫玄解释道:“刺客盟的人最善追踪,住在荒郊野外更容易被他们发现,所以公子决定进城,就算被他们发现,总会有些顾及。”
  “那我们明天早上怎么出去?城门口肯定会有盘查的。”
  宣于祁轻笑,“你觉得官兵和刺客盟的杀手,哪个容易对付?”
  无双眨眨眼睛,瞄了眼屋内三人,不说话了。
  宣于祁喝着汤,状似随口问:“你和无声关系很好?”
  “呃......以前还行,今后就不知道了。”说到这,脑海里突然想起无声临走时留下的那句话,他口中的盟主是刺客盟盟主楼中月吧?
  楼中月的名字她听过,但不怎么熟,偏头看了眼宣于祁身后的宫玄坠尘二人,凝眸未语。
  “我记得你曾叫他凡?”宣于祁又问。
  无双点头,十分坦诚道:“之前和你说过,我和他是春风得意楼的梁上认识的,当时以为他是去杀苏尧,呃......没想到......他竟是无声。”
  后面一句话越说声音越小了。
  记得那时候还为了凡的身份和宣于祁大吵过一次,当时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凡不是去杀宣于祁,而且还斥责宣于祁居然怀疑到她头上......现在想起来,倒有点无地自容了。
  “傻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宣于祁看出无双的窘迫,笑着劝慰:“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在梁上发现无声并阻止他,我早就成了他刀下亡魂。”
  “算了,其实我很清楚......”无双埋着头,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不是我任性跑到屋顶上引开了傲古,无声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溜进去,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那就当将功抵过了。”宣于祁给她夹了块肉,温柔笑道:“不早了,吃完饭就去睡觉,明早还要继续赶路。”
  提及赶路,无双目光一顿,偏头问坠尘,“你们师父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最快也要七日。”向来不爱搭理她的坠尘一反往常的答道。
  无双皱了下眉,沉吟道:“你们听过夺命阎王的名号吗?”
  “自然听过!无声追魂,阎王夺命。被他们任何一个盯上都是麻烦!”宫玄定眸看着无双,凝声问道:“无双姑娘为何突然提起他?”
  “因为......”无双觑了眼宣于祁,有些不忍说出口,“他好像在来的路上了。”
  宫玄心神一震,“你怎么知道?”
  无双低着头,轻声道:“无声说的,我想他应该不会骗我。”
  宫玄坠尘闻言,神色顿时大变,二人互相对视一眼,视线齐刷刷地看向宣于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坠尘迟疑地轻呼出声,“公子......”
  宣于祁眉眼轻轻敛着,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无双暗自觑着他拿汤勺的手,在她说楼中月已经在来的路上时,很清楚的看到他手指微微曲了一下,悄悄收紧又缓缓松开,面上虽然不在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你们也觉得很难对付吗?”无双回头问那两人。
  宫玄蹙眉不语。
  坠尘道:“不是很难对付,是根本不是对手。”他看了无双一眼,握紧拳头,“就如你今天看到的,一个无声就能令我们损失惨重。再加上一个刺客盟盟主楼中月......不遇到还好,一遇上就真见阎王了。”
  “那……那怎么办?”无双呆呆看着二人,脸上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
  坠尘摇头,“当初傲古和傲月师兄双剑合璧都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我们就更没办法了。”
  无双脸色煞白,偏头看着宣于祁,心中乱成一团。
  三人谁也没再说话,房间安静下来了,空气中透着一丝压抑和凝重。
  宣于祁抬眸,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你们都怎么了?敌人还没来担心什么?就算到了那一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应对的。”
  宫玄和坠尘二人顿了下,齐声道:“都怪属下武功不济,不然......”
  “不然什么?”宣于祁打断他们,语气淡淡道:“你们武功已经很不错了,天下有几个人能到达楼中月和无声那种境界?屈指数下来,怕是也不出五个。”
  无双一脸担忧地看着宣于祁,沉默片刻,提议道:“宣于祁,要不我们兵分两路吧,一路负责引开追兵,一路负责保护你,直到安全位置。”
  话音一落,宫玄连忙抬头,肯定道:“此计可行!”
  “属下也觉得可以,”坠尘看着宣于祁,思忖道:“我易容成公子,和宫玄一起负责引来追兵,公子和......”偏头看着无双,神色有些复杂,“如果你和公子一起,能保证公子的安危吗?”
  “能!”无双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斩钉截铁道:“我保证,就算我死了,宣于祁也会好好活着。”
  宣于祁眸光微动,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宫玄迟疑了下,否定了坠尘的想法,“恐怕还不行。”
  “为什么?”无双瞪大眼睛问。坠尘亦道:“在师父没来之前,这是唯一能摆脱刺客盟的办法,为什么不行?”
  宫玄看了眼宣于祁,目光落在无双身上,沉声道:“刺客盟追杀公子已久,很清楚公子和无双姑娘的关系,如果只有我们两,敌人不一定会中计。”
  “那你和公子一起,我和......她一路?”坠尘看了眼无双问道。
  宫玄摇头,“无声见过我,今天我差点就死在他手上。”默了下,定声道:“最好的办法是,我和无双姑娘乘马车南下,坠尘和公子再找一辆马车继续西行。等过了渭水抵达下邽时,应该就能与师父他们汇合。”
  末了,又看着坠尘,补充道:“敌人没见过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你擅长易容,和公子两人同行,绝不会引人注目。”
  坠尘点点头,不吝赞道:“嗯,还是你想的周到。”
  “公子和无双姑娘觉得如何?”
  无双侧过头,深深看着宣于祁,从感情上来见,她非常不想和他分开,但是为了他的安全,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你好,我都可以。”无双眉目含笑道。
  宣于祁沉默,他何尝不知这是最保稳的法子,可是,他安全了,那他们吗?
  一旦被刺客盟的人追上,能安全脱身吗?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生死上面,他亦是。
  如果,他能像九歌那样,练得一身古武该多好?
  可是这具破身子......宣于祁垂眸看着地面,迟迟没有回应。
  “刚还说我胡思乱想,你不也在胡思乱想吗?”无双看得出宣于祁的担忧,扬声一笑,道:“宣于祁,你别小瞧人啊,我既然能从无声手下毫发无伤的逃出一次,就能逃出第二次。你可别小瞧了我们的友谊,当初因为他跟你叫板可不是白叫的。”
  宣于祁看着眼前这个明艳洒脱的女子,就如同看九歌一般,心中生出些许羡慕。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她们姐妹一样恣意潇洒。
  她们两都有洒脱的资本,而他没有。说直白点,他就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走哪都要人保护,这也成就了他为什么工于心计,喜欢玩弄阴谋手段,因为这是他活在这个世间上唯一的筹码。
  宣于祁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一个好人,他无心也无情,所以沉默良久,他同意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无双和宫玄就乘着他们之前的那辆马车出城了。
  就如宣于祁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一路都小心翼翼,并且抹去了马车行过的痕迹。
  很幸运,走了三四天,都没遇到刺客盟的人,倒是来了几批向宣于祁寻仇的昔日商场上的死对头,但都被无双和宫玄轻而易举的打发了。
  这天,宫玄停下马车在河边休整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他的眸子锐利的扫向四周,不动声色地走向河边,想将正在喝水的马儿牵走。
  就在此时,数四道灰影如利箭般从水中冲出,抬眼便见漫天刀光朝自己劈来,宫玄早有预料,连忙拔剑相抵。
  与之同时,地底下凭空窜出四五条灰影,丝毫不做停顿,手执利刃直奔马车。
  寒光乍现时,马车里飞出一条赤红色的冷鞭,紧跟着,一个火红色的人影冲出,废话不多说,一照面就打了起来。
  对方只有十人不到,但来的都是高手,打了片刻,无双、宫玄二人竟然已成败势,本以为能再多坚持一会,怎知此时,树林里飞出一道挺拔的黑影,转瞬就来到宫玄身后,宫玄猝不及防,正欲转身相迎,一剑还未刺出,胸前猛地中了一掌,下一瞬,人就飞了出去。
  “小......”
  “心”字还没喊出口,那边无双就已倒下。
  她身边站着一名形容冷酷的灰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她倒下时,不动声色地用刀身接了一下,防止她撞到身后一名蒙面灰衣人的刀锋上。
  无双没有受伤,只是被点了穴。
  暗中偷袭,一击必中,这才是杀手无声最擅长的招式。
  楼中月回首看向他们,眼光沉沉地扫了眼无声,隐有不解之意。
  “凡,你......”无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之人,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指责吗?但他们说过了,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不会手下留情。
  身份不同,处境不同,谁也没资格恨谁。
  无声对她的震惊视而不见,扬起手,用力一挥,数枚手里剑从袖中飞出,夹着阴厉的寒风精准地射向马车。
  只听“嗖嗖”几声闷响,锋利的手里剑从车帘射进,车厢后面射出,如箭矢般疾速飞向远处树林,再不回头。
  无声目光一闪,楼中月眉心微沉,手腕翻动,一道凌厉的掌风击出,车厢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空无一人。
  “宣于祁在哪?”
  楼中月脚下一动,下一瞬就到了无双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杀意尽显。
  他虽为君羽墨轲效力,但和无双素未谋面,更加没有任何交情。
  上面下了任务,不能让宣于祁活在世上。所以在他眼里,无双只是一个阻碍他完成任务的蝼蚁,这种人一旦没了价值就可以杀了。
  此人浑身散发着一种死神降临般的气息,无双心中有些发悚,默默看了眼无声,低声道:“他先走了。”
  楼中月冷冷看着她,缄默不言。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中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无声暗自觑了楼中月一眼,朝周围的灰衣人打了个撤离手势。
  灰衣人正欲撤离,却被楼中月制止了,他冷冷扫了眼无声,一双森冷的眸子紧紧盯着地上不能动弹的女子:“你是蔺无双。”
  语气极为笃定,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刺客盟接刺杀宣于祁这个任务一年多了,对目标身边之人早就查的一清二楚。
  “你想做什么?”无双心慌地看着他,对面杀手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唯一让她稍微安心的是无声在旁边。
  虽然他没说过一句话。
  楼中月望着她片刻,撩衣蹲下,长手一伸,拽住她手腕。无声眸光一深,握刀的手紧了紧,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你要做什......唔!”
  话还没说完,只见楼中月一手捏住她的下颚,往她嘴里仍塞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
  接着,腕上那只冰冷的手倏地一沉,无双便感觉体内的功力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消逝,她隐隐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看着楼中月,汗珠大颗大颗的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凡......凡......救我......救我!”
  惊慌、害怕、恐惧的声音在河畔颤颤响起,无双无助地看着旁边的年轻杀手,滚烫的泪珠从她狼狈的脸颊淌了下来,越淌越不能止。
  她做梦都想不到,敌人居然会废她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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