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君兮不敢言
“有啊,怎么不安排!”无双并不想跟宣于祁说寻找九歌的事,她在榻上坐下,掰着指头一一数到,“靖远候府的世子,太尉大人的孙子,文昌伯的儿子,还有去年的新科状元韩世清,御前掌管宫廷的郎中令......名单列了十几份,我看都看不过来,对了,花非叶都被列进去了,一眼看他的名字,我差点把名单扔进炭盆里了。”
一席话说的眼睛都不带眨的,末了,还煞有其事地补充道:“不过我猜老头子只是拿他来充数,估摸着是叫人把京城里所有未娶妻的世家子弟都搜集过来了,不管我看中哪个,他都会立即上门求亲,弄得好像我嫁不出去一样。”
宣于祁面色沉静地看着她,淡淡问:“那你呢,可有相中的?”
“没有,你知道我挑人眼光高,品性好的武功都太弱了,武功好的性格又太鲁莽,我可不想嫁给一面镜子,天天对着照,烦也烦死了。”
宣于祁看了看无双,微微蹙眉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的人啊......”无双摸着下巴,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首先不能太丑,其次还要能说会道逗我开心,再则嘛,不说是好人,但也不能灭绝天良,像花非叶那样花心的纨绔世子我坚决不要,还有就是脾气要好,身高嘛,最好能高我半个头,如果有担当,有责任能才华横溢就更好了。”
眼角余光飞快地瞟了瞟宣于祁,怕他误会,又郑重其事的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武功一定要好,不说以一敌百,至少也能以一挡十,身手不凡是基础,起码要高过我,不然要他干嘛?!”
宣于祁深深看了无双一眼,眸光微垂,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沉默良久,道:“依你所提的要求,我倒有一个人选。”
“......谁?”无双神色一僵,有些发愣,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已经够高了,就算天下真有这样的人,也只会存在于江湖上,而不是京城那群勋贵公子中。
她的武功可是上了武林高手榜的,出身清贵世家的公子,如果有这样的和武功,哪个没点傲气没点脾气。
真论下来,曾经的天下四公子都没一个能达标的,宣于祁就不说了,单论武功他就能一边凉快去,楚翊尘娶妻了也不能算,宁王和风神医,无双想一想身上的寒毛就直竖,前者她高攀不起,后者更不是她这等凡人可亵渎的。
“郁珏!”宣于祁稍稍停顿了一下,凝声道:“论人品,郁珏不骄不躁,品性纯良;论能力,他沉着持重,年少成名;论武功,能和花非叶打成平手,绝不会逊于你;再看身份和年龄,亦和你相当,如果要在京城世勋子弟里选出最有潜力的人,他万里挑一。”
如果不是心里住了人,郁珏自然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无双看了眼宣于祁,深吸两口气,笑得有些哀凉,“既然你觉得好,那等我回京,就和老头子说说这件事。”
宣于祁抬起眼帘,看着她黯然失色的脸庞,她不是一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眼底泛着酸楚与苦涩,面上却努力保持的微笑,笑容十分难堪,即使是心肠冷硬如他,不禁也有些心软、愧疚。
十几年的朋友,他岂会看不出她心底在想什么......倘若一直留在这里,可会实现当初向九歌承诺的事。他若娶妻,新娘一定是无双,不管什么身份,只要他愿意......不得不说,有时候想给一个人幸福,与爱情无关,喜欢、合适就行了。
可是,既然决定走了,那就不能再拖泥带水。
给她留下任何念想,最终都会害了她。
宣于祁别开视线,语气缓和道:“不必勉强,我只是给个建议,喜不喜欢你自己决定。”
郁珏各项品质却是很优秀,但每个人眼光不同。他不会对无双说出‘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
作为朋友,对无双的事,他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
说到底,无双是个好女孩,可惜不是他的女孩。
“嗯,好的。”无双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椅身靠在软塌上,定定的望着天花屋顶,明亮的眸子闪了几下,长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有些酸涩。
她没有哭,因为她知道哭了也没用。类似这种事,她早该习惯了。
房间里很静谧,窗外有缕缕梅香飘进来。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宣于祁率先打破沉寂,“听说你在梅林外住了有一段时间,怎么找到这里的?”
无双心中又是一痛,偏头看他一眼,笑意发深,“你知道我在外面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宣于祁看她一眼,声音淡淡道:“梅林乃他人居所,我只是客居于此,无权让任何人进来。”
“哦,这样啊。”无双勾了勾唇,像是信了,又像是没信,总之没有深究到底。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然倚在榻上,看着宣于祁,漫声道:“我来看梅花的。今年入冬时,突然想起小九曾说的‘满山寒梅代雪飞’的盛景,于是就想来看看,恰好在北邙山遇见楚大哥,他告诉我梅林位置,我闲来无事就找过来了。”
宣于祁有些意外地瞧了无双一眼,没想到半年不见,这丫头成熟了不少,知道给如何自己搭台阶了......
既然没捅破那层纱窗,他便不好再冷面相对。从桌案后起身,给她倒了杯热茶,学着她方才的语气,缓缓一笑,“这样啊。”
她不说,他更不会说,只等出了这道门,便各奔东西。
无双不知宣于祁心中所想,凝着他脸上那抹一如初见般温润和煦的笑容,目光有些痴缠眷恋,真的好久不见了。
才短短半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他身上熟悉的红衣锦袍不知何时,换成了素衫简裳,敛去了十年来的风华和光彩,成了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人。
而她,身上的红衣短袍也染了风霜,褪去了色彩,早已不复往日骄纵明艳。
见宣于祁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疏离、冷淡,无双连忙移开视线,回想到刚才的话,提起北邙山,不禁又道:“北邙山上有一座坟茔你知道吗?”
宣于祁回到书桌后坐下,提起笔,面不改色地反问,“窗外有一颗梅树你知道吗?”
无双一窒,抬眼瞧着窗外数以万计的梅花树,怔了会,倏地笑出声了。
笑容十分开怀惬意,是她踏进房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而笑。
时隔这么久,再一次被宣于祁调侃,这种感觉真好。
可笑过之后,也更加难过了。
她想,宣于祁大概以为自己指的是渊帝墓,才会这么不以为然......既然他不知道楚翊尘帮小九立了衣冠冢,那她再提‘念漓’,就是徒增伤悲了。
侧眸看着宣于祁苍白的脸色,想想还是算了,知道又如何?
逝者已矣,生者能做的,不过添一柱清香罢了。
竹楼里。
风兮音坐在琴案前专心致志地在擦拭着焦尾。茯苓在向他汇报宣于祁近况。
“公子下山的第四天,祁公子体内的寒症就压下去了。病好后,就如公子在的时候一样,让我陪他去看每个房间的布局,像是在找什么。”
风兮音头也不抬,淡淡道:“可有找到?”
“就是没有才叫人奇怪,”茯苓百思不得其解道:“他对那些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都不感兴趣,只看各种匣子,不管是名贵的还是低廉的,都要拿起来仔细翻看一遍,而且也不避讳,在梅居里没有找到,就问我琅琊谷里有没有紫色的石匣,还问能不能进去看看。”
风兮音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一无所获?”
茯苓点头,“是的,找了几天,最后什么都没拿,只是去书斋里找了本稀奇古怪的书回房间看。”
“书名?”
“《阴阳历》”茯苓从善如流。
尽管公子吩咐过,不必限制祁公子出入,但宣于祁每进一个封闭的场所,都会叫她一起,还会就房间的摆设给她讲一些新奇的东西,在别人信任他的时候,他也将分寸拿捏的很好。
虽然是在别人的地方找东西,却不会叫主人家反感,行事间坦荡无疑。
正因如此,她才会宣于祁这些天的举动了如指掌。
过了片刻,没有听到风兮音询问,茯苓就知道,自己该退下了。
下午的时候,宣于祁过来还书,顺带问风兮音外人能不能进琅琊谷。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宣于祁也不泄气,又问风兮音能不能将墨玉珏给他看一眼。
墨玉珏是师门信物,风兮音从来都是随身携带,未多迟疑,便将两块墨玉珏拿了出来。
宣于祁神色凝重的辨认了片刻,在得到风兮音同意后,小心翼翼地将两块墨玉珏合上,没有任何反应。
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宣于祁心想,也许不光要找到石匣,还要再去证明一件事。
第二天一早,他便向风兮音辞行了,墨玉珏依然留在风兮音手里,他如来时一样,身无一物,只带了昨天誊写完的那份手稿。
风兮音让浮生送他,宣于祁没有拒绝,表达了谢意后,只道自己还会再来一次,下次来,梅林里一定会出现世间罕见的天下奇观。
风兮音未置可否,目送他离去后,吩咐茯苓,“派人跟着他,必要时,救!”
茯苓疑惑地觑了公子一样,没有多问,转身去后山传信了。
风兮音目光微垂,看着掌心合在一起的墨玉珏,白玉般的脸庞清冷如雪,厉眸逐渐变得深邃、空远。
若此物有灵,或许他亦可随去。
只是,那时候,那个地方,还有他要寻的那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