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群山》

  诗6:14:22
  “
  《连绵的群山》
  一座座高峻、峭跋的山峰。
  一朵白云飘到峰前,落在一块
  突出的平台上,分散开来。
  浮士德(从云中走出。)
  俯瞰着脚下深不可测的寂寥,
  我小心翼翼踏上峰顶的边缘,
  抛开这驮负我的云朵,是它
  带我飞越陆海安然来到此间。
  它慢慢离开我,却不肯消散。
  它向东方飘去,聚集成一团,
  我目送着它,胸中满怀惊叹。
  它聚散、汹涌,不停地变化,
  像要塑造形象。——我没看花眼!——
  可不,在阳光映照的卧榻上躺着个
  女巨人,气宇轩昂如同女神。
  看清楚啦!像朱诺、丽达或海伦,
  我眼前晃动着她高贵可爱的身影。
  唉,已经飘开!散漫,耸峙,无型,
  停歇在东边,像遥远的冰山,
  将易逝的伟大往昔炫目地反映。
  然而仍有一条莹洁、纤细的雾带
  环绕我胸和额,轻快、凉爽、温馨。
  它缓缓地、迟疑地升高,再升高,
  又聚拢。——我恍然如见迷人姿影,
  我久违的宝贝儿,我初恋的爱人?
  内心深处初次涌溢出宝贵的情感:
  向我显示奥洛拉的爱正轻盈飞临,
  那最初的一瞥虽未理解却已感到,
  一当捕捉住,比任何珍宝更晶莹。
  温柔的姿影如美的灵魂冉冉升起,
  它没有消散,一直飞到了太空里,
  并已把我内心最宝贵的情感带去。
  (一只七里靴踏上舞台,另一只紧跟其后。
  糜非斯托从靴上跨下。七里靴迅速跑远。)
  糜非斯托
  这一趟我跑得可真正叫急!
  说呗,你到底打的啥主意?
  干吗降落在荒凉的群山中,
  降落在张大嘴的怪石堆里?
  这景象我熟,但不在这儿,
  须知它原本是幽深的地狱。
  浮士德
  你啥时候都没少胡说八道;
  现在又开始玩你那老一套。
  糜非斯托
  当我们的主——我自然知道为什么——
  把咱们逐出天堂,赶进地狱,
  地狱中央烈焰熊熊,四周围
  也被永恒之火燃遍,使我们
  一直呆在刺目耀眼的亮光里,
  处境十分难堪,真是不舒服。
  猛可里魔鬼们一齐咳嗽起来,
  一个个活像要咳出五脏六腑。
  地狱充满硫磺的恶臭和硫酸,
  能够产生气体,并无限膨胀!
  即使世界各地的地壳再厚实,
  它也很快轰隆隆从地下冲出。
  于是我们来到了另一个极端,
  从前的深渊如今变成了山巅。
  人们也就据此创立正统理论,
  硬把最底下的翻到了最上面。
  我们逃脱灼热的地底的奴役,
  来到这自由的空中当家作主。
  这个公开的秘密得好好保守,
  只有等将来才能向世人公布。
  (《以弗所书》第6章第12节。)
  浮士德
  群山对于我始终是庄严肃穆,
  我不问它为什么和来自何处。
  当初大自然自行发育和造化,
  已将地球纯粹而完美地捏塑,
  它高兴地造成了山峰、深谷,
  它让岩石连绵,让群山起伏,
  然后让丘陵徐缓地向下倾斜,
  曲折蜿蜒地融入幽谷的底部。
  在那儿绿树婆娑,花果繁茂,
  不需要激流狂涛,漩涡起伏。
  糜非斯托
  瞧你说的!好像你一清二楚;
  其实并非这样,如我所目睹。
  我曾身临其境,当地底熔岩
  沸腾,熊熊烈焰弥漫、奔突;
  摩洛抡起大锤将山岩锻在一起,
  群山的碎屑被打得飞到远处。
  眼下到处兀立着异域的巨石,
  是哪位力士抛来的你可有数?
  即使哲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它们立在这里,只好听其自便,
  我们想破脑袋仍没任何解答。——
  只有忠厚纯朴的民众能领悟,
  不会受到干扰,因此变糊涂;
  他们早已经具有成熟的认识:
  要显示奇迹,定非撒旦莫属。
  漫游者拄着信仰之杖长途跋涉,
  为寻找魔岩、魔桥不惧艰苦。
  浮士德
  魔鬼怎么样把自然观察,
  倒也值得人留心、审视。
  糜非斯托
  与我无关!自然界反正这样!
  荣幸的只是:魔鬼当时在场!
  我们本是能成就大事的伟人;
  混乱、暴力、疯狂!瞧这象征!——
  不过呢,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咱们这地球就没啥叫你称心?
  你曾经遥望远方,曾经纵观
  世间的无数国度和富贵荣华。
  (《马太福音》第4章。)
  可是生来就不知道满足的你,
  难道对它们全然没有占有欲?
  浮士德
  怎么没有!欲望大着。
  你猜一猜!
  糜非斯托
  这还不容易。
  我挑选一座大大的都城,
  无数食品店开在市中心,
  弯弯的小巷,尖尖的屋脊,
  白菜萝卜洋葱全都丰盛;
  肉摊周围苍蝇嗡嗡飞舞,
  争着把肥腻的烧烤咬吞;
  在那城中你时时找得到
  喜欢的气味,爱干的事情。
  宽宽的广场,长长的大街,
  十分的气派,硬是叫带劲,
  最后,没有城门的阻拦,
  郊区一直向着远方延伸。
  我喜欢那些滚动的车辆,
  爱看它们辚辚来往穿行,
  还有似蚂蚁麇集的民众,
  在碌碌奔走,永远不停。
  我经常地乘车或是骑马,
  出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接受千百万市民的尊敬。
  浮士德
  这不能令我心满意足。
  人口繁殖固然是可喜,
  加之他们还丰衣足食,
  你甚至想给他们教诲——
  谁料只教出来些叛逆。
  糜非斯托
  既这样我就去找一片乐土,
  好好儿建一座行乐的华第。
  山丘、草地、树林和田野
  全改建成花园,美丽无比。
  绿色的树墙前草坪如绒毯,
  小径笔直,树荫错落有致;
  一道瀑布漫过一级级石阶,
  还有各式喷泉在漱珠吐玉;
  水柱飞向空中,光彩耀眼,
  溅落四周,咝咝流满遍地。
  随后再为那些绝色的姣娃,
  修建幢幢幽静舒适的香居;
  你和她们卿卿我我地独处,
  打发掉漫漫的黑夜和白日。
  我说那些个姣娃,是因为
  她们成群出现在我脑子里。
  浮士德
  萨达那巴!低劣又时髦!
  糜非斯托
  看来已猜中你的欲望?
  它确实是勇敢又崇高。
  你飞得离月亮已很近,
  莫非渴望把乐土寻找?
  浮士德
  才不!这地球宽广无垠,
  足以供我将伟业完成。
  我要做出惊人的成就,
  我感觉能勇敢又勤奋。
  糜非斯托
  这么说,你想要赢得声名,
  看来啊你有一位英雄母亲。
  我要赢得统治权连同财富!
  事业是一切,声名乃虚无。
  然而也会有一些诗人,
  向后世宣扬你的荣名,
  用愚蠢再去点燃愚蠢。
  浮士德
  糜非斯托
  浮士德
  特别是你毫无一点收获。
  你可知人究竟需要什么?
  你生性可憎,尖酸刻薄,
  怎知道什么是人的渴慕。
  糜非斯托
  那就让我满足你的愿望!
  但请把怪念头全告诉我。
  浮士德
  我的目光已经被大海吸引,
  见它激涨汹涌,滔天入云,
  随即又落下来,洪涛翻滚,
  冲向那平缓、宽广的海滨。
  我真是厌烦:大海像一个
  心高气傲的家伙,在践踏
  珍视一切权利的自由心灵,
  实实在在叫它难堪、扫兴。
  我当这是偶然,遂凝目审视。
  洪涛停下来,又滚回海上,
  离开它已傲然达到的目的;
  等时辰一到再重玩这游戏。
  糜非斯托(面向观众。)
  这现象在我一点也不新奇,
  千万年来我对它已很熟悉。
  浮士德(激动地继续讲。)
  海水偷偷潜来,弥漫天涯,
  自身贫瘠,还把贫瘠播撒;
  眼下它激涨、翻滚、汹涌,
  将大片不毛之地淹没冲刷。
  它一浪胜一浪地逞威撒野,
  在退回去时什么也没干成,
  这情景足令我绝望又惊吓!
  狂暴的元素,盲目的力量!
  我抖起精神,要超越自身,
  要在此战斗,要在此获胜!
  完全可能啊!——潮水再湍急,
  在任何小丘旁也流得柔顺;
  尽管气势汹汹,浊浪淘天,
  高地仍可骄傲地与它对峙,
  凹地仍可有力地将它吸引。
  我心中迅速生出许多计划:
  把狂暴的潮水从岸边驱走,
  让无垠的大海变成为有垠,
  甚至逼它退回去老远老远,
  这样的幸运值得奋力一争。
  我知道一步步地考虑策划;
  这是我的心愿,你快促成!
  (远远地,从观众背后和右侧传来战鼓声和军乐声。)
  这太容易!可听见远处战鼓声急?
  糜非斯托
  浮士德
  又打仗啦!这声音聪明人不欢喜。
  糜非斯托
  战也好和也好,真正聪明
  是拼命从中间把好处捞。
  快抓住稍纵即逝的机遇。
  它来啦,浮士德,快抓牢!
  浮士德
  别用你这些破谜语折磨我!
  干脆讲怎么开始吧!你说。
  糜非斯托
  一路之上,我已时有所闻:
  那位老好皇帝正忧心如焚。
  你也认识他。咱俩曾变出
  虚假财富,供他消遣解闷,
  使他自以为是世界的主人。
  要知道他早早地登上皇位,
  喜欢胡思乱想,妄下结论,
  以为治理国家和声色之娱
  并行不悖,能够兼而有之,
  乃是最美、最难得的事情。
  大错特错。发号施令的人,
  必须感觉这是天赐的福份。
  在他胸中充满崇高的愿望,
  他之所欲,不容他人探明。
  他只须对亲信们低声吩咐,
  命令便执行,叫举世皆惊。
  如此他才能永远至尊至大;
  耽于享乐却使他成为庸君。
  浮士德
  糜非斯托
  他不是这样。他纵欲无度!
  国家分裂,政府名存实亡,
  大小诸侯相互征讨、攻击,
  兄弟阋墙,彼此杀戮损伤,
  堡寨对堡寨,城邑对城邑,
  为反对贵族市民结成行帮,
  主教跟教士会和教区为敌,
  谁见着谁全变成仇人一样。
  教堂内谋杀凶杀层出不穷,
  城门外再不见游人、客商。
  无论什么人都敢铤而走险;
  想活就自卫。——喏,也行。
  行——一瘸一拐,跌倒又爬起,
  然后一跟斗摔下去,滚作一群。
  浮士德
  糜非斯托
  这样的情况谁也不好咒骂。
  不管什么人,全想充老大。
  连最弱小的也都不可一世,
  最强大的最终也容不下他。
  有为者凭实力站出来发言:
  谁能安天下,谁才配当家。
  皇帝不能又不愿——于是只好
  另立新皇,领导帝国振新,
  让黎民百姓不再担惊受怕,
  共同缔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让和平正义结亲,共度年华。
  浮士德
  一副牧师腔调。
  糜非斯托
  牧师就牧师,
  只要保证能仍旧大腹便便。
  他们比别人有更多的牵连。
  暴乱蔓延,并且变得神圣;
  我们曾逗他开心的皇帝已
  撤退至此,怕要最后决战。
  我可怜他;他那么善良,老好。
  走,去瞧瞧!活着就该有望。
  让咱们救他出这逼仄峡谷!
  救他一回抵得上救人千回。
  眼下可以讲还叫前途未卜,
  他命好,就会有臣仆相助。
  浮士德
  糜非斯托
  (他们翻过中部的群山,俯瞰谷中大军的阵形。
  从下边传来战鼓声和军号声。)
  糜非斯托
  这阵形,依我看,摆得不错,
  再有咱俩参加,定胜券在握。
  浮士德
  在哪儿能对你抱啥希望?
  骗术!魔法!虚影幻像。
  还有打胜仗的战术谋略!
  你考虑实现自己的目的,
  就得牢牢把大方向掌握。
  一当为他保住皇位社稷,
  你就可跪倒在皇帝跟前,
  将无边海滩当封地求索。
  你已经完成了许多任务,
  再替我打赢这一场战役!
  不不,取胜这次靠你本人,
  糜非斯托
  浮士德
  糜非斯托
  你可是全军的总司令。
  浮士德
  这叫我真正无所适从,
  指挥打仗我一窍不通!
  指挥的事交给参谋部,
  当大元帅舒服又保险。
  糜非斯托
  我早已嗅到硝烟战火,
  预先用林中的原始人
  组建成了一个参谋团;
  有他们你定稳操胜算。
  浮士德
  瞧,那边来了武装人群?
  莫非是你煽动的原始人?
  不,从破烂堆里挑出些精英,
  就像当年彼得·斯昆茨先生。
  (三勇士上。《撒母耳记》下篇第23章第8节。)
  那边可不来了我的小兄弟!
  你瞧,他们年龄相差很大,
  穿各色衣服,持不同武器;
  有他们当伙计,你还怕啥。
  时下小年轻没一个不欢喜
  身穿铠甲,再套上骑士衣;
  这仨小子原本是寓意形象,
  因此只会令你更加的满意。
  糜非斯托
  (面向观众。)
  好斗崽(年轻,武器轻便,着五彩花衣。)
  哪个敢正面瞅咱一眼,
  咱立刻给他脸上一拳,
  如果碰上逃跑的懦夫,
  定拽住他脑后的发辫。
  长手汉(已成年,全副武装,衣着讲究。)
  那么搞纯属无谓胡闹,
  只白白把光阴糟蹋掉;
  只有获取才永远带劲,
  其余一切可事后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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