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河山一梦回(2)

  “还好,就在你回长安不久,居然让我拼成了!”素瓷忽的面露喜色,随即脸色黯淡,“我将拼好的文字送与太子殿下,我想,他若知道你当时的心意,必能与你全然冰释前嫌,自你离开后,他日夜为你苦恼,素瓷看着也是十分心痛。可是,没想到你依旧要离开他——”她眸中泪光泫然,每每提及李豫,总有亮色一掠。
  沈珍珠想起数月前那日,李豫忽然赶到宜春宫,将她猝然而紧紧的拥抱,只说:“此生,我辜负你的,实在太多。”大约就在那日,李豫由素瓷手中拿到了拼凑好的信笺,知晓了她留下的那句话。
  相濡以沫,未若相望于江湖。
  而素瓷,在与李豫数年来的相对中,那颗心,早就一点一滴倾向他。她为独孤镜受制于张皇后,不过是被利用,以张皇后与独孤镜的狼狈为奸,想是作戏而已。可是独孤镜真对素瓷全无一丝姐妹之情么?独孤镜临死时古怪的眼神在沈珍珠脑海中交错,得意,求恳,阴毒?独孤镜的许多心思,是她无法解破的。
  沈珍珠站起缓缓走至素瓷跟前,说:“当年之事,就算没有你告密,我与他,也必是这样的结局。千错万错,皆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你。再说,这几年你替我照料适儿,这份情,我是永远难以偿还的。你若是要跪着不起,我就跪给你看了,看我们姐妹,谁欠谁的情更多!”微微一笑,作势真要跪下,素瓷急忙撑起半边身子扶住沈珍珠,泣道:“小姐,我无地自容。”
  沈珍珠扑哧笑出声,“你呀你,为甚要多想呢?我和陛下早和好如初,现在暂时离开,不过是因为身体缘故离宫静养,必会回来的。”
  素瓷拭泪,疑惑的看着沈珍珠,“真的么?小姐你不要骗我,你说个准信,最迟几时回来?”
  沈珍珠见她紧盯着自己,问得极其认真,便眨眨眼,戏谑般笑道:“最迟?恩,待我想想——”作苦思冥想状背身踱了几步,煞有其事的转身,口气郑重,“我想总不会迟于五十、八十、一百年以后,你魂归太虚之时吧!”素瓷微显些许喜色,象是心头长舒了口气,眸中尚有泪花,说道:“小姐,我方才说话的口气,真象许多年以前待字闺中时……”
  她说:“那时的小姐,和我,还有红蕊姐姐,真是每日欢乐无比。”
  四月十五日,李豫御驾回銮。
  自回长安后,李豫每日在宜春宫中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沈珍珠数次提醒新君当以国事为重。李豫我行我素,他陪在她身边,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做,坐在窗前,看她服药,看她逗弄李适与升平,看她与慕容林致、薛鸿现、素瓷慢声细语的谈天说地,时不时与他目光相接,会意而笑。
  他明显憔悴下来,新皇听政,史朝义余孽未尽,总不比为储君,如今国事无论大小,均得一一过问。
  五月初五,李豫整日演排登极之仪,入夜方至宜春宫。却见大大小小的行囊装点齐备,井井有序的堆放在几案上,沈珍珠坐在榻上,怀抱升平,呢喃有语,见着他进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李豫走近,见升平半眯着眼,嘟着小嘴,正是将睡未睡憨态可掬时,便随手将升平接入自己怀中,轻轻摇晃,不多时递与沈珍珠看,相对微笑——女儿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着了。
  待嬷嬷接过升平,宫女侍从全都退下,李豫扶着沈珍珠倚榻躺着,说道:“明日一定要走?”他的目光扫过来,光华明亮,沈珍珠点头。他也仰身躺下,在她身侧低声耳语:“能不能,再晚一日,我明日行登极大典,后日便可立你为后。你……后日再走好不好?”说话中揽过她的身子,让她头枕在他怀中。沈珍珠摇头,他感觉到了,只是叹息,“那好,你总得待我登极后再走吧,……一定要让我送你。”沈珍珠笑出声:“这是当然,我一定等你,等大唐的天下,我还得规规矩矩的拜见陛下呢!”李豫手上一紧,将她着力搂住,沉声说道:“一定要等我!”
  沈珍珠困意又至,笑着,口齿不清:“一定……你答应我的事,也要做到,要复素瓷本姓,好好待她,涵若妹妹去了,惟有素瓷了。我若当皇后,她必要做贵……”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睡着了。
  李豫搂着她温软的身躯,一动也不敢动。今夜窗外无月,树影婆娑,有鸟叫,有蝉声阵阵,他已然富有天下,却觉得黑暗无边无际,噬骨凄冷,将他层层包裹……
  五月初六,骄阳滟滟,一道道泄洒落地的金色光芒映射到大明宫诸殿的琉璃瓦上,辉煌灿烂,教人睁不开眼。李豫服衮冕,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受百官朝贺,诸邦朝拜,礼仪隆重,大赦天下,广诏百姓,是为唐代宗。
  登极大典礼毕时已近正午,李豫步行至大殿正门,群臣渐散,已各自三三两两往丹凤门出宫城。
  “陛下,微臣冯翌,有事启奏。”风生衣由侧边闪现,恭身道。
  李豫心中有事,扫过他一眼,说道:“今日朝会已散,有事明日再奏,退下。”
  风生衣并未退下,沉声道:“这是微臣的私事——求陛下恩准微臣辞官归隐。”
  李豫侧首看他,口气淡然:“辞官?你竟会在功成之时辞官?可忘记了当年你投效朕的时候,一番豪气干云?”
  风生衣道:“陛下的救助、知遇之恩,微臣永志难忘。当年臣以功名为念,如今虽薄有成就,却觉全失乐趣,陛下已荣登大宝,风生衣去意已决,余生惟愿长剑飘零,云游四海。求陛下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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