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嘱

  被御前宫人监督着回去收拾东西、预备迁宫的路上,清人忍着惊惧低声安慰云风篁:“娘娘,陛下到底还是护着您的……”
  “是啊。”云风篁也有些倦色,淡淡说道,“但这样的情分,用一分,少一分……这只是个开头而已,接下来,谁知道够用多久呢?”
  清人听着,一阵心惊肉跳,硬着头皮道:“娘娘说的哪里话……陛下虽然让咱们搬出延福宫,到底还能住着绚晴宫呢。说是婕妤,可是绚晴宫,按着规制,那也不是婕妤能住的……恐怕过了这一阵,约莫就能……”
  “过了这一阵?”云风篁笑了一下,只是眼中毫无笑色,缓声说道,“你觉得,遂安,还有遂安背后之人,会让本宫,过去这一阵?”
  “娘娘……”清人怔了怔,有点不知所措。
  “谢无争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有纪勤他们在侧辅佐,连本宫都瞒了这许多年,你觉得能是遂安能够看穿的?”云风篁低声说道,“而且还是这眼接骨上……这是不知道多少人联手要针对本宫啊。这出手可真好,遂安不能生育这一件打头,名正言顺困住本宫,接下来……本宫不便出手与应对,他们倒是可以接二连三的出招……本宫这些年来,做过的事情还少吗?”
  “陛下目前还是愿意庇护本宫的。”
  “他刚刚虽然直接下旨废后,但本宫知道,他本心并不愿意如此。”
  “可那些旧账啊,若是都翻出来……”
  “谁知道他到时候会怎么想?”
  她面色寒如霜,淡淡说道,“清人,本宫不瞒你,这一关,本宫可能过不去了。”
  “娘娘!”清人入宫侍奉多年,从来没见主子这样颓丧过,又是吃惊,又是惶急,急声劝道,“您侍奉陛下十几年,还生有三位皇嗣,又养大了皇长子他们,陛下怎么可能狠下心来?”
  “安妃陪他的辰光也不短,那还是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呢。”云风篁冷笑出声,“至于皇嗣……他早就不缺皇嗣了不是么?他看中的太子也跟本宫没多少关系。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尤其是,这些年来,他之所以对本宫盛宠不衰,不是因为本宫当真那样得他喜爱,无非是本宫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一直勤勤恳恳扮着……但私下里的事情,不说全部翻出来,但凡翻出来个七七八八,他知道了本宫的真面目,不反过来恨本宫,就不错了!”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局,她之前也不是没设想过。
  此刻固然无比的不甘心,倒也不至于失态,只轻轻说道,“等会儿你着人收拾东西,随便收拾些就是了,别打扰本宫,本宫得叮嘱十五几句。错过这会儿功夫,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她这一关若是过不去,两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估计也是生路渺茫。
  毕竟若是寻常不得宠的妃嫔所出,还有可能被无嗣的妃子收养,当做老后依靠。
  但她么……
  她结下的仇怨,足够俩孩子死上十次八次的。
  早先倒是还能指望将孩子送去东宫甩包袱,但若是淳嘉知道了她的本性,估计是不会给予这个体面的。
  倒是晋王,也有这么点大了,既是淳嘉亲生骨肉,又性-子机灵,还有几分活下去的指望。
  片刻后回到崇昌殿,此刻废后的消息尚未传来,众人见云风篁主仆气色衰败,随行的御前宫人更是神情宁肃,全不似平常逢迎的样子,都吃了一惊!
  “着人传晋王来。”云风篁也不解释,径自吩咐一声,便进了内殿。
  晋王此刻不在跟前,却在学堂里,他被召过来的时候,废后的消息已然传开。
  故此进殿时神情颇有些惊怒交加:“母后,您还好么?二十一舅父做的事情,如何能够怪得到您身上?!”
  “本宫已然被废,该叫回母妃了。”云风篁微微摇头,示意他冷静些,“长话短说,本宫入宫以来,没少被谋害,也没少谋害旁人过。如今有这一劫,也不足为奇。若是能够熬过去,也还罢了。若是过不去……往后你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好好儿的了。”
  “母后。”晋王看着她,蓦然一阵心慌,忍不住上前扯住袖子,沉声说道,“母后别乱说!父皇不过是做给遂安姑姑看的罢了,过些日子,等遂安姑姑气消了,这事儿自然也就……”
  “这事儿过不去的。”云风篁平静道,“你遂安姑姑没这本事察觉到自己无嗣的真相,幕后之人,本宫却还是一头雾水!而且,连这样隐秘的事情都被揭露出来了,本宫的诸多秘密,只怕也藏不住了。”
  她淡然说道,“其实平心而论,本宫落到这个处境倒也不算冤枉,倒是你,往后说不得要跟你二哥三哥一样,长年受本宫拖累了。他们俩虽然没少受委屈,却胜在生得早,宫里子嗣不多,还是被养母宠着护着的。你却不然。你往后的日子,只怕很难过,甚至,连活命都艰难。本宫这会儿也无暇叮嘱太多:要是本宫再无以后,你长大些,想法子哄了云琴高给你做正妃罢。她出身再尴尬,好歹是你明惠姑姑的亲生女儿。”
  “你明惠姑姑是先帝唯一的嫡亲血脉,她的孩子,哪怕她去了,你父皇总也要加恩的。”
  “如此你也能得几分庇护。”
  “等封王的时候,一定求你父皇给你封个远远的偏僻的、这辈子都不来帝京的地方,从此跟正妃好好儿过,明白么?”
  晋王眼中泛起了水光,哽咽道:“母后莫要如此……父皇……父皇他……”
  “别为难你父皇。”云风篁看着他,一字字道,“你父皇没有对不起本宫,他已经尽力了。所以别去求情,别为难他,更别恨他……这条路,是本宫自己选的,不拘结果如何,本宫自己都不后悔!你若是要怪,也该怪本宫,若是本宫不强求,你这一世,至少能够做个得宠的藩王,荣华富贵加身,未来的天子也会礼遇……本宫当初得陇望蜀,如今棋差一着,也合该愿赌服输。但这是本宫自己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倒是你,你压根没有选择,就被本宫拖下了水。”
  她没让晋王多留,又匆匆叮嘱,“珍王与康安年幼,本宫会带上他们去绚晴宫。若是回头本宫不好了,你也别太关注他们。他们是本宫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你只需顾好自己就成,听话!”
  跟着也就将这孩子强行赶走了。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风篁路上叮嘱过,这会儿晋王出来,只稍微晚了一步赶过来的德妃就迫不及待的迎上去,满脸惶恐与无措,“妹妹听说陛下……”
  “嗯。”云风篁此刻无心跟她多说,只淡淡应了一声,“奉圣命退居绚晴宫,德妃娘娘请回罢,凤印妾身待会儿就派人送过去。”
  德妃吓了一跳,慌忙说道:“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妹妹是说,陛下为何会???不是说,姐姐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她其实跟遂安长公主差不多的想法,觉得以云风篁的精明,要说起初不了解还有可能,后来一准是知道的。
  只不过碍着谢无争才是嫡亲堂兄弟故意帮忙瞒着长公主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以这位姐姐在皇帝跟前的宠爱,要说这就要垮台了,德妃觉得不太可能。
  她是跟云风篁同一批进宫的人,还是当时最受瞩目的新人,却眼睁睁看着云风篁一骑绝尘,从入宫头天就将她们远远甩下,并且再也没给过她们任何超越的机会。
  最是明白云风篁的可怕与城府深沉。
  那会儿的云风篁何其年少,又何其懵懂,膝下也没子嗣傍身呢,多少九死一生的场面都熬过来了,何况如今膝下单是亲生骨肉就有三个?
  尤其珍王跟康安公主这对双生子,皇帝的宠溺更胜过对晋王。
  遂安长公主身份再特殊,如今到底不是淳嘉初年的光景了。
  天子要回护,终归是护得住的。
  故此德妃是真的没其他心思,就是单纯的不解跟安慰来的。
  她也不管云风篁再三下逐客令,姐姐长姐姐短,跟前跟后,甚至亲自挽袖子帮忙,陪着这姐姐到了绚晴宫安顿下来,仍旧觉得如在梦中:“陛下也真是的,怎么会发如此大的火?明明就……”
  话没说完,门口走进来的人顿时让她闭了嘴。
  “德妃且下去罢。”淳嘉神色淡淡的,看了眼德妃,也没多余的视线,径自到上首撩袍坐了。
  “……是。”德妃抿了抿嘴,有些胆怯的福了福,悄没声息的退下。
  屋子里很快就剩了帝妃二人。
  起初谁都没说话,自顾自的斟了茶水慢慢啜饮。
  半晌,淳嘉倦声问:“你也觉得德妃说的对?”
  “她不过是为了安慰妾身罢了。”云风篁慢慢说道,“实际上谁不觉得,陛下已经是包庇妾身了?这事儿若是落在顾箴头上,她跟顾氏,一早都要被处置了。哪里是废后以及迁宫就能够解决的?”
  “那么阿篁。”皇帝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她,轻声问,“你告诉朕:这事儿,你知道么?什么时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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