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
一顿便宴下来宾主尽欢,双方都对彼此感观不错。
至少除了云风篁之外,以皇后为首的后妃们,觉得桑芽公主比之前的柔昆公主妥当多了,可能是因为生长于韦纥动荡之际,一度生活都有着问题,更遑论是受到心机城府方面的教导了,桑芽公主显得更天真懵懂些。
虽然这种性情有时候难免不懂看脸色、会说一些比较让人尴尬的话语或者事情,但也侧面证明,这位公主没什么心眼。
不是那种会依仗自己身份特殊搞事情的主儿。
云风篁比较糟心的地方在于,这回用膳的时候,桑芽公主倒是没有盯着七皇子不放了,她改成拉着昭庆的手就没放松过……
昭庆虽然性-子娇纵,毕竟也是十三岁的少女了,场面上也还稳得住,任凭桑芽公主又是抓着她手、又是抓住一切机会盯着她看的,等到宴散之后回到了浣花殿上,才同云风篁撒娇的抱怨:“母妃,那桑芽好歹还是一国公主呢,怎么古古怪怪的?刚刚宴席上,儿臣都没好意思说!儿臣只是同她寒暄了几句,她竟然拉着儿臣的手不放了!弄得儿臣吃个菜都艰难!就算早年生活艰辛,都要嫁给六弟了,也不知道给她教导些规矩么?”
“你也知道她早年生活艰辛,想必没什么见识。”云风篁笑了笑,安抚道,“今儿个这样的场合,约莫她之前也没见过,这心里啊能不忐忑么?说不得就觉得你面善可靠,忍不住拉着你汲取些勇气了。你是国朝大公主,且担待些。其他不说,好歹给你六弟些面子。你六弟的生母,论起来还是本宫宫里出去的呢。只是当年到了安妃手底下之后,那就是安妃那边的人,本宫也不好给他做什么。今儿个,委屈你替母妃弥补其一二罢。”
昭庆还是很好哄的,听了这话也就不计较了,倒是好奇:“桑芽从前当真受过那许多苦么?好歹是公主,竟然连饭都差点吃不上?”
云风篁柔声说道:“她如今虽然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早先也不过是韦纥宗女之一罢了。韦纥可汗这两代都子嗣昌盛,女儿孙女的多了去了。她那可汗兄长,尚且不得宠,何况是她呢?战乱之际,没人顾得上,可不是诸事艰难?”
又说道,“故此你们知道你们父皇的厉害了?若非他当年铲除纪氏,恢复了皇室该有的权力地位,本宫说句不好听的,你啊,说不得也得看那起子外人的脸色了!”
昭庆撇撇嘴,道:“纪氏算个什么东西……也是皇祖父性-子绵软,才给他们脸了。”
贵妃笑了笑,也没计较这孩子气的话,转开话题道:“对了,今儿个是替你六弟打量那公主的。说起来,咱们昭庆这年岁了,可有什么喜欢的人呢?”
“儿臣还小呢!”昭庆撒娇,“母妃就迫不及待要赶儿臣出去不成?就不能让儿臣定定心心的多伺候您两年哪!”
“乖。”贵妃很满意她没私下里看中什么不该看中的人,没办法,秦王实在太叫她操心了。
就是七皇子这个乖儿子,孟婆娑那一件,她还没摊牌来着。
可不是担心,昭庆公主也不争气,放着诸多高门贵子不喜欢,喜欢上个破落户去?
这会儿哄了女儿几句,将人打发走,目送昭庆背影消失在殿外,她脸色顿时就有点儿阴沉:“那桑芽怎么回事?可打听到了?”
左右都是尴尬,还是陈兢上来说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方才派人去桑芽公主陪嫁里探听了一番,说……说是,他们这位公主其他毛病没有,就是……就是格外的以貌取人。”
“只是以貌取人么?”云风篁皱眉道,“这倒是人之常情,但她专门派人打听小七做什么?今日还拉着昭庆……这女孩子莫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按说大部分人其实都是比较以貌取人的,比如说昭庆那脾气,换个长的不怎么样的公主,就算深得上意,外头也少不得要私下嘀咕她性-子不好。
可昭庆生得绝色倾城,高门贵子一窝蜂的认为她合该骄傲。少数人有不同意见,都不必云风篁出手,有的是爱慕者以武服人。
问题是,这桑芽公主可不仅仅是以貌取人,这是打算付诸行动了吧?
“奴婢听说着,这位公主殿下在韦纥的时候,也时常会盯着美人目不转睛,倒没有上过手。”陈兢说道,“奴婢想着,莫不是咱们公主格外出众,桑芽公主给看得失了态?还有七皇子殿下也是。毕竟韦纥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咱们殿下这样风采的人?”
这倒是……
云风篁沉吟着,别说韦纥这两年动荡不安,哪怕皇家血脉,都灰头土脸的,顾不上仪态。
就算早先穆鄂还在,国力尚未衰微的时候,因着国情不同,也少见昭庆跟七皇子这种,皇家娇宠优渥里养就的气度风仪。
“罢了。”贵妃思来想去,最终说道,“到底是异国来的娇客,且不跟她计较。若是往后没有什么纠缠,这些事情就这么过去罢。”
但想想不放心,还是专门去了一趟太初宫,委婉跟淳嘉提了提,“……妾身们都觉得这位殿下有趣儿,是个好相处的。倒是昭庆不甚高兴,才回到绚晴宫,就跟妾身抱怨上了。”
淳嘉如今政务繁忙,到后宫的时间越发减少。
不过他还是很愿意听听孩子们的事情的,尤其是宠爱的几个孩子。
此刻就笑着问:“莫不是昭庆看大家都围着桑芽转,呷醋了?”
他估摸着这是非常有可能的,毕竟这长女自来最是掐尖好强,将云风篁初入宫闱时的性-子学了个十成十,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压过了她的风头。
云风篁闻言噎了噎,才哭笑不得的否认:“陛下想到哪儿去了?咱们昭庆固然娇纵些,可不是不知道分寸的。这是皇后娘娘头次招待准儿媳妇呢,她一个做大姑子的,难为还跟未来弟媳妇计较?其实昭庆抱怨的也有道理,毕竟那桑芽公主从头到尾拉着她的手不放,还一直盯着她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以至于昭庆做什么都不方便。又碍着舒王的面子,不好甩开她。这么着,一顿饭下来,妾身这些人固然觉得轻松愉悦,昭庆却别扭极了,哪里能不跟妾身撒娇?”
“这桑芽……?”淳嘉闻言皱了皱眉,说道,“番邦异国到底没什么规矩,阿篁且哄着点昭庆,莫要同她计较了。回头朕会跟皇后说,让皇后多调教些的。”
“陛下放心罢,妾身已经安慰过昭庆了。这孩子您也知道,虽然娇气点儿,却从来不记仇的。”毕竟昭庆公主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有什么不满意,当场就发飙了。
云风篁柔声说道,“妾身只是担心,桑芽公主这般举止,往后能不能跟舒王相处和谐?毕竟舒王虽然性-子好,到底也是皇家长大的。”
见皇帝思索,她连忙又道,“是了,舒王如今养在皇后娘娘跟前,妾身不该多这个嘴的。”
“无妨,朕知道你素来疼爱孩子们。”皇帝不在意的说道,“你也是为了舒王考虑,怎么就多嘴了?”
他沉吟片刻,当着贵妃的面唤了人到跟前,“去打听下桑芽公主的秉性。”
其实这种事情,早先就该打听清楚的。
无奈两国联姻主要为了政治考虑,只要双方派出来的人选身子骨儿还行,不是那种随时随地会去世的,其他的都不打紧。
舒王又不是皇帝宠爱的儿子,他就没怎么上心。
这会儿还是听着贵妃的话,方才多关注了下。
心里就觉得,云风篁果然对小孩子格外疼宠,又觉得,皇后到底是失职了,到这会儿都没来说什么,可见对舒王不够关心。
淳嘉心里转着念头,就没继续说这个,而是兴致勃勃的让人取了一张桃花笺来,说道:“瞧瞧朕给咱们这孩子取的名字。”
云风篁闻言微怔,她从知道怀孕起,因为没打算留下来,这些日子不但没有认认真真安胎,反而琢磨着谁会对自己下手,要不要放水让人家得手,一旦滑胎之后要如何做以争取最大的利益……总而言之,她从来没想过让这孩子生下来。
更谈不上任何的期待。
她不怪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就不错了。
却不想淳嘉这样子上心。
胎儿尚未成形,竟然连名字都取了?
定了定神,她看过去,见桃花笺上密密麻麻列了两行足有二十几个名字,男左女右。
从释义跟读音,都避开了如今取名的诸皇嗣。
皇帝生怕她没看出来,含笑说道:“之前晋王的名字你总是嗔朕,说朕给他取名的时候,都没注意跟小四是同音。朕想着,咱们这个孩子,可不能这样疏忽了。你瞧这些名字,是不是都没跟谁撞上了?”
又道,“如今还不知道男女,其实朕倒是想要个女儿。朕记得你当年是很想要女孩子的。为此还将谢猛养在跟前多年……但你也说了,谢猛再肖似你,到底只是侄女儿,不是亲生的女儿。”
“若是这回能够得个模样似你的皇女,朕连封号都想好了。”
“就封康安公主。”
“望她一世康健安平,如何?”
“不过寿福好像也不错。”
“还有昌宁、永嘉、丰泽……朕想着,这封号还是你给公主选的好。”
“左右咱们公主如今就封了昭庆一个,净有可以挑剔的。”
“要都不满意的话,也未必就要参考前朝惯例,咱们自己拟个新的册封下去就是。”
云风篁目不转睛的看着桃花笺,似乎在思索哪个名字更好,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看得出来,淳嘉是真心盼望这个孩子。
而且,他不是自己想要这孩子,却是以为,这孩子的到来,兴许可以弥补她早年的遗憾。
这真是,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弥补……
贵妃下意识的抚了抚尚且看不出来的小腹,心头百味陈杂。